昆仑的极光在新闻背景里无声流淌，江城的晚风却已带上初夏的暖意。“云顶苑”顶层旋转餐厅的水晶灯下，流光溢彩，觥筹交错。这是同学会的场子，却和上次林默参加时截然不同。
“李总！您可算来了！快请上座！”当年的班长，如今肚腩更显富态，满脸堆笑地将西装革履的李哲迎到主位。李哲矜持地颔首，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在角落安静坐着的林默身上顿了顿，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身边的位置依旧空着——那是他习惯留给“焦点”的。
“王班长，客气了。”李哲坐下，随意地解开一颗袖扣，露出腕上价值不菲的机械表，“刚结束一个跨国视频会，华尔街那边对华夏新出的‘灵籍伦理规范’讨论很热烈啊。”他语气平淡，却自带信息差带来的优越感，“效率与公平的永恒悖论，终究不是技术能完全解决的。”
几个老同学立刻附和：“那是！李总站得高看得远！”“还得是国际视野！”
林默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身边坐着刘峰，那个上次聚会时缩在角落、被李哲轻描淡写一句“国内技术环境还是差些意思”说得抬不起头的前基层码农。此刻的刘峰，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虽非顶级奢侈品牌，但质地精良，衬得人精神奕奕。他不再是那个眼神躲闪、只懂埋头敲代码的“峰子”，背脊挺直，眼神里沉淀着一种经过淬炼的沉静与自信。他正低声跟林默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真切的笑意。
“看什么呢默哥？”陈浩凑过来，顺着林默的目光，也看到了刘峰的变化，咧嘴一笑，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桌听见，“啧，咱们峰哥现在是真不一样了！‘谛听’系统民用接口的金牌监理师！知道啥概念不？年薪这个数！”他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引来一片好奇的侧目。
“谛听？”李哲眉头微挑，终于正眼看向刘峰，“公安系统那个…筛选信息的？刘峰你在里面负责什么？数据处理还是系统维护？”语气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探究，潜意识里仍将对方定位在技术执行层。
刘峰放下筷子，迎上李哲的目光，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技术人特有的认真：“李总。我现在是‘谛听’民用接口技术支持中心的高级算法监理师，主要负责核心信息过滤模型的优化和异常伦理风险的实时评估。”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是针对‘灵籍档案’部分关联数据的接入授权与脱敏处理。”
“哦？”李哲身体微微前倾，来了点兴趣，“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生死簿’？你们真能调用那些…档案？”他话里带着谨慎的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不是调用核心档案，”刘峰纠正道，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带有国徽和公安盾牌标识的黑色平板，展示了一下锁屏界面，“我们监理的是经过严格脱敏和权限分级后的‘社会行为特征流’。比如，通过整合公开的信用记录、公益行为轨迹、司法公开文书等合法信息源，结合‘桃都’心防系统的区域性精神压力波动数据，构建动态的‘社会安全系数图谱’。”他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一个模拟界面，上面是江城地图，不同区域闪烁着代表不同安全等级的绿、黄、橙色块。
“打个比方，”刘峰放大一个正闪烁着微弱黄光的社区区域，“系统检测到该区域近期‘异常焦虑’情绪指标上升，结合公益行为数据流下降，再交叉比对司法记录中该区域的轻微纠纷报案率。模型会生成预警，提示辖区派出所加强该区域的社区关怀和巡逻密度。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模型筛选出的信息是真正有价值、指向潜在风险的‘信号’，而不是被个人情绪、偏见或无效信息淹没的‘噪音’。这需要对算法逻辑的深刻理解，也需要对‘人心’和社会运行规律的把握。”他说起专业领域，眼神发亮，侃侃而谈，那份自信与从容，与上次聚会时的沉默判若两人。
邻桌一个做建材生意的同学忍不住插话：“峰子！你这工作听着就高大上！跟电影里似的！待遇肯定…嘿嘿！”他搓着手，意思不言而喻。
刘峰笑了笑，没直接回答数字，只是端起酒杯：“比以前在互联网公司敲代码强多了。至少，现在写的每一行代码，都可能实实在在地阻止一次犯罪，或者帮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他看向林默，“说起来，还得感谢默哥…当初要不是他点醒我，说技术这碗饭，不能光盯着‘快’和‘新’，还得懂点老祖宗留下的‘理’，我也未必能通过‘谛听’那几轮变态的考核。”
林默与他碰了下杯：“是你自己底子厚，悟性好。”他指的是刘峰家学渊源，父亲是研究民俗学的教授，从小耳濡目染，对传统文化中的“观人”、“察微”之道有独特理解。这在“谛听”系统需要融合现代数据技术与传统“识人”智慧的考核中，成了刘峰脱颖而出的关键。
“哦？‘谛听’的考核还考传统文化？”李哲旁边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同学好奇地问。
“考得很深。”刘峰点头，“比如给你一段古籍中关于‘观气色、辨心术’的论述，要求结合现代微表情识别和生理参数监测技术，设计一个更客观、更可量化的‘恶意意图初筛模型’。或者模拟一个复杂社区纠纷场景，让你用《易经》的卦象逻辑辅助判断信息真伪和矛盾核心，而不是单纯依赖数据关联性。”他苦笑着摇头，“最后一轮心理压力测试，差点没把我整崩溃，模拟场景里全是各种极端伦理困境，逼你在几秒钟内做出技术判断…比写最复杂的算法还烧脑。”
“值啊！”另一个同学感叹，“峰哥，你现在可是捧着金饭碗了！听说你们中心门槛高得吓人，进去的都是顶尖人才，福利待遇更是…啧啧！”
正说着，刘峰的加密工作平板突然震动起来，屏幕边缘亮起代表紧急工作通讯的幽蓝色呼吸灯。他立刻放下酒杯，对众人歉意地笑笑：“抱歉，紧急线上评估会，十分钟。”他熟练地戴上无线耳麦，手指在平板边缘的指纹识别区按了一下，屏幕亮起复杂的授权界面和加密通道连接提示。他走到安静的落地窗边，对着平板低声而清晰地开始交流：“这里是监理师刘峰，工号A073。收到，请简述目标区域异常波动特征…理解，与‘灵籍’关联的‘未了执念’标记出现集中异常活跃？请同步该区域过去72小时公共监控摘要及‘桃都’精神压力热力图…我需要交叉验证…”
落地窗映出刘峰专注的侧影，窗外是璀璨的江城夜景。餐厅里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同学们看着那个曾经不起眼的码农，此刻正用专业术语与某个神秘而强大的系统进行着高效沟通，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惊讶、羡慕、甚至一丝敬畏。
李哲端起酒杯，慢慢抿了一口，看着窗边的刘峰，又看看身边依旧平静的林默，第一次觉得杯中昂贵的红酒有些寡淡。他引以为傲的“国际视野”、“华尔街动态”，在这个小小的同学会上，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环。时代的风向，真的变了。一种新的价值坐标，正在以“谛听”、“灵籍”、“山河链”这些名词为核心，悄然建立。而掌握着解读这新坐标钥匙的人，不再是西装革履穿梭于摩天大楼之间的国际精英，也可能是一个深谙算法、又懂“观气”的码农。
“厉害啊峰子！”待刘峰处理完紧急事务回来，班长带头鼓起掌，气氛重新热络起来，话题也彻底转向了刘峰的新工作、新生活。有人打听“谛听”的招聘条件，有人好奇“灵籍”到底怎么影响日常生活。
“影响？那可大了！”一个在街道办工作的女同学抢着说，“我们社区那个有名的‘滚刀肉’张老三，以前偷鸡摸狗、撒泼打滚，派出所都头疼。自从他那点破事被关联进了‘社会行为特征流’，评定等级一路跌到‘高风险’，家门口天天有‘桃都’系统的重点关照提示，社区民警、网格员轮番上门‘谈心’，连他儿子学校老师都被系统建议加强家校沟通…嘿！你猜怎么着？最近老实多了！还主动报名去当交通志愿者了！档案里记着呢，改好一点，评分就涨一点！你说他图啥？还不是图下辈子…呃，图个‘社会评价’好点？”她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却也透着真实。
刘峰也笑了，笑容里带着职业性的审慎：“‘谛听’和‘灵籍’不是万能的，更不是判官笔。它只是提供更清晰的镜子，照出过去和现在的轨迹。张老三的改变，关键还是在他自己每一次面对选择时，最终选了那条‘向好’的路。系统记录结果，但不决定动机。”他这话，既是对同学解释，也像是在回应李哲之前关于“宿命论”的隐忧。
聚会尾声，刘峰主动举杯：“各位老同学，感谢大家赏光！这顿我请！下次，欢迎去我新家温锅！刚在滨江新区那边弄了个小房子，带个能看到江景的露台！老爷子老太太终于不用挤老破小了！”他语气轻快，带着实现阶层跃迁后的踏实和喜悦。
“滨江新区？！”众人惊呼，那可是寸土寸金的顶级江景豪宅区！
李哲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眼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看着被同学们簇拥着、意气风发的刘峰，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始终平静、却仿佛与这个新时代脉搏同频共振的林默，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脚下那条通往“国际精英”的坦途，或许正被另一条由算法、数据、神话逻辑和草根逆袭共同铺就的、名为“未来”的洪流，无声地超越。
散场时，林默和刘峰落在最后。
“默哥，谢了。”刘峰真心实意地说，夜色中他的眼神很亮，“不只是当初那句话。泰山那次…我爸打电话跟我说了，要不是你，他们那帮老家伙…”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明了。
“是老张头他们自己守住了家。”林默拍拍他肩膀，“技术是工具，握工具的人心向何方，才是关键。‘谛听’责任重大，慎之又慎。”
“我明白。”刘峰重重点头，扬了扬手中的加密平板，“每一次授权，每一次模型调整，都记着呢。天机可测，人心…可改。”他最后四个字说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回应周教授的世纪之问，也像是在确认自己选择的道路。
两人在“云顶苑”璀璨的霓虹下分开。林默走向等候的车，陈浩在驾驶座叼着烟，笑嘻嘻地问：“怎么样默哥？看李哲那脸色，跟生吞了只苍蝇似的！爽不爽？”
林默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山河链”技术点亮的万家灯火，淡淡一笑。
“时代在选人。刘峰抓住了他的钥匙。”他闭上眼，昆仑的寒意与反噬似乎都被这人间升腾的、充满可能性的“气”冲淡了些许。这逆袭的故事，不过是这片古老土地在数字与神话交织的新纪元里，无数正在发生的微小浪潮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