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内,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珠帘轻晃间,小宫女进来禀告说:“娘娘,承乾宫的浣碧来了,说有事要求见娘娘。”
寝殿内,皇后正倚在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卷,听到宫女的话后,沉思片刻后,抬起头说道:“让她进来吧。”
少顷,浣碧走进殿内,见到坐在榻上的皇后,立刻跪下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心想,这浣碧向来行事谨慎,在以往的时候,她可从来都没有主动踏足过景仁宫半步。
平日里,若有什么需要传递的消息或者要办的事情,她皆是与剪秋暗中联络,那剪秋,就是连接她与这景仁宫之间的一条隐秘丝线,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维持着双方之间那微妙而又关键的联系。
然而,浣碧今日却来了景仁宫,宫中的人心向来敏感多疑,这般反常的举动,不由得让人心中生出诸多猜测,细细想来,这其中的可能性,无非两端。
其一,便是莞嫔那边怕是出了什么岔子,莞嫔因为得宠本就树敌众多,各方势力皆对她虎视眈眈,平日里,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若是莞嫔稍有不慎,落入了他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或是无意间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底线,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浣碧作为莞嫔身边最为亲近之人,对莞嫔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此刻她突然来到景仁宫,说不定就是察觉到了莞嫔那边形势危急,急需从景仁宫这里寻求帮助或者对策,毕竟,在这后宫之中,任何一点变故都可能如同蝴蝶效应一般,引发一连串难以预料的后果。
其二,也有可能浣碧此来是为了向自己讨要报酬,此前,为了达成某些目的,曾有过一些承诺,浣碧深知自己付出了诸多努力,承担了不小的风险,如今,若是时机成熟,她自然会想着来收获自己应得的那一份利益,毕竟,在这冰冷的后宫之中,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利益奔走,浣碧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为自己谋取更多保障的机会呢?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景仁宫的气氛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起来吧。”皇后微微抬了抬手,神色间透着几分从容,“平日里,你皆是通过剪秋与本宫传递消息,鲜少踏足这景仁宫,今日怎么竟亲自跑了这一趟?莫非是有什么紧急之事,如果真有急事的话,让剪秋给本宫说也可以,可是莞嫔那边有什么难处?如果是莞嫔那边的事,你尽管道来,本宫能帮的自然尽力去帮。”
浣碧起身,垂首站定,姿态虽恭顺,可言语间却带着一股执拗:“莞嫔一切安好,并未有何难处劳娘娘费心,此番奴婢贸然前来,实是关乎自身之事,娘娘洪福齐天,此前吩咐奴婢做的事,奴婢不敢有丝毫懈怠,已然竭尽全力逐一完成,未敢出半分差错,如今,诸事皆已妥当,只是不知奴婢心中藏了许久的心愿,娘娘究竟何时方能成全奴婢?”
浣碧说着,抬头看着皇后,眼神中满是期盼与恳切。
皇后闻言,眸光一闪,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殿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有些压抑。
瞧着浣碧那副急切模样,皇后心底暗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微微叹了口气,实则,从一开始,皇后便没将浣碧视作能入宫为嫔妃的棋子,当初应下那承诺,不过是瞧着她能在甄嬛身边做些手脚,如今既已达成目的,这承诺自然如同一张废纸,揉吧揉吧便能丢开。
可皇后最擅长的便是这般虚与委蛇,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诚挚地看向浣碧,温和的说道:“本宫答应你的事,何时食言过?你且宽心,莫要着急,只是如今宫里局势你也瞧见了,皇上自莞嫔失子后,心怀郁结,再未踏进后宫半步,本宫纵然有心想为你举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再者,外头那些个乱传的流言,真真是恶毒至极,闹得满城风雨,莞嫔这下怕是难以翻身了,依本宫看,不若你再等待些时候,等皇上何时愿意来后宫了,本宫即刻便向皇上举荐你,你觉得如何?”
说这话时,皇后眸光闪动,看似为浣碧的处境忧心,实则句句都是推脱之词,自己则依旧端着那副慈悲为怀、一心成全的模样。
浣碧此刻脸上竟还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得意之色,全然未察觉皇后眼中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嘲讽与算计,她满心以为,自己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却没想到能掀起这般轩然大波,引得后宫流言纷起,冲击着莞嫔本就摇摇欲坠的处境,更让她觉得巧妙的是,这流言顺带着还能狠狠坑害华贵妃一把,叫她有苦说不出,在皇上面前失尽颜面。
如此一来,浣碧自觉自己已然立下大功,往后便能紧紧攀附着皇后这棵看似稳固的大树,所以,当皇后只是稍作试探,言语间旁敲侧击地提及这流言来历时,浣碧便毫无防备,一股脑地将实情和盘托出,急切地想要在皇后面前表一表自己的“忠心”与“聪慧”。
她“扑通”一声跪地,微微低头,故作惶恐地说道:“这莞嫔身上那不详的流言,实则是奴婢放出来的,当时奴婢不过随口一说,没承想竟能有这般大的反响,奴婢寻思着,等到日子一到,华贵妃必定交不出人来,皇上知晓后,怕是会龙颜大怒,怪罪于她,奴婢这般做,也是想着为娘娘出一份力,只是自作主张,未事先禀明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浣碧说着,额头点地,但眼神中却满是期待皇后夸赞的神情,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落入皇后布下的陷阱之中,成了一枚被用尽便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皇后听闻浣碧应下,唇角那抹笑意愈发深邃,“这件事,你办得着实漂亮,”皇后微微前倾身子,目光落在浣碧身上,“你这份忠心与机灵劲儿,本宫心里很是欢喜,说来也巧,本宫前些日子刚得了一只步摇,雕工虽精,却偏与本宫如今的气质不搭调,倒像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说着,皇后朝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快步走到内室,捧出一个精致的锦盒,皇后打开锦盒,取出那步摇,皇后抬手,示意浣碧靠近,声音愈发柔和:“来,到本宫跟前来,这般好物,只有戴在你头上,才不算辜负了它的灵性。”浣碧心中虽有诸多揣测,却也不敢违逆,只能缓缓走上前去,微微福身,静候皇后动作。
小允子脚步匆匆地归来,额头上还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赶得急了,他刚回到宫里,流朱便已手持一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从浣碧屋子里寻出的那些物件,随后两人一起走进殿内,见到了甄嬛,微微福身行礼后,便急切地开口说道:“小主,您瞧瞧,这些都是奴婢仔细在浣碧衣柜和床榻上搜到的东西,这燕窝,数量倒是不少,整整齐齐地搁在那儿,可瞧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说到此处,流朱蹙起眉头,眼神中满是疑惑,她将托盘又往甄嬛身前递了递,接着道:“还有这个药粉,是在浣碧的枕头下面发现的,只是这药粉已然用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那么点儿粉末还粘在纸上,看着实在可疑得很,而且啊,那炖燕窝的炉子也被浣碧放在了屋子里,按说这东西平常都是放在外间灶房里的,她这般反常地放在自己屋内,想必这里面定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鬼祟之事。”
流朱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甄嬛,眼中满是担忧,又试探性地问道:“小主,依奴婢看,这事儿透着古怪,要不要请太医来瞧瞧这药粉究竟是何物?也好早做防备,免得咱们被人算计了去。”
甄嬛忽然想起还在怀孕的时候,便是浣碧时常炖煮了燕窝之后送进来的,甄嬛那时正轻抚隆起的小腹,满心欢喜地想着等孩子落地,却不想这碗看似滋补的羹汤,竟成了夺命的砒霜。
到了如此地步,甄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甄嬛颤抖着手抓起案上的瓷碗,猛地砸向地面,碎片溅起的瞬间,她仿佛又看见产床上那团小小的、没有呼吸的身体,听见稳婆惊慌失措的哭喊。
“为什么,这到底为什么?...”这些年,她将浣碧视作亲妹妹,教她读书识字,护她免受欺凌,甚至在皇上面前多次为她求赏赐,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背叛。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滴落在冰凉的地面,甄嬛望着窗外的夜空,忽然想起浣碧初入府时怯生生的模样,原来有些人心,永远填不满,就像这深不见底的宫墙,藏得住多少不为人知的阴谋与算计。
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得她苍白的脸色愈发阴森可怖,“小允子你刚才跟着浣碧去了哪里?”甄嬛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小允子浑身一颤,急忙回答到:“回小主的话,奴才...奴才只敢远远地跟着,”他咽了咽口水,“奴才看见浣碧往景仁宫的方向去了,过了景仁宫就是御花园,奴才怕被发现,没敢跟得太近,就赶紧回来了。\"
甄嬛突然轻笑出声,“好,真是好的很呐,”她咬着牙重复道,眼中泛起猩红的血丝,“你们一会儿等浣碧回来,就将她带到我这里,记住,不许声张。”
小允子与流朱听后,连忙回应道:“是。”
承乾宫的夜静谧得诡异,浣碧攥着从景仁宫得来的步摇,远远望见廊下两道黑影,她心头猛地一跳,看着流朱的姿态,小允子垂首敛目的神情,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凝重。
“流朱,小允子,你们怎么在门口站着?”她故作镇定地扬起嘴角,夜风刮起掠过流朱脚边,那丫头却连头都没抬。
小允子往前挪了半步,开口说道:“浣碧,小主正在里头等你,”他刻意放慢语速,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赶紧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