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盯着山巅那道青衫身影,喉结滚动。
三个月前在血衣书院后巷,他亲眼见这人悬梁自尽,脖颈勒痕深紫,七窍渗血——可此刻对方站在晨雾里,腰间玉牌泛着和神判门残卷上相同的幽光,连衣摆褶皱都没有自尽时的凌乱。
“方大哥!”林怜的指尖掐进他手背,药囊里的陈皮香混着她发间野菊的甜,“他、他不是……”
“死过一次的人,未必不能再活过来。”方仁杰按住她发抖的手,目光始终锁在山巅。
张铁匠的铁钳似的手掌搭上他肩膀:“要我跟你去?带了淬毒的飞钉,藏在鞋底。”粗哑嗓音里压着股狠劲,像炉子里闷了三天的炭,随时能烧穿铁皮。
方仁杰摇头,反手拍了拍张铁匠的手背。
老铁匠的掌心全是老茧,是三十年打铁锤磨出来的,比任何誓言都实在。
“您守着怜儿,”他解下腰间更夫铜钲,塞进林怜怀里,“若我半个时辰没回来,拿这个去城南破庙找柳姑娘——她有办法联系六扇门的暗桩。”
林怜攥紧铜钲,指节发白:“我跟你去!”她往前跨一步,却被无形气墙撞得踉跄,额头撞在虚空中,红了一片。
方仁杰瞳孔微缩——这是先天境的气劲外放,连余波都能伤人。
山巅传来低笑:“神判门的因果,该由神判门的人自己了。”青衫人抬手,山壁上的石阶便如活物般生长,一阶阶铺到方仁杰脚边,石屑簌簌落在他麻鞋上。
方仁杰摸向腰间新铸的判官刃。
刀鞘上的“判”字还带着张铁匠掌心的温度,他能感觉到刀刃在鞘中轻颤,像是在回应什么。
“你到底是谁?”他拾阶而上,每一步都震得山壁嗡嗡作响,“为何要引我查血衣书院?引我翻出二十年前的灭门案?”
青衫人转身。
晨雾被山风卷开,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眉骨有道刀疤,从额角直贯到下颌,像道裂开的旧伤疤。
“我是谁不重要,”他说,声音像老榆木摩擦,“重要的是——你准备好了吗?”
系统提示在方仁杰识海炸响,电子音带着金属震颤:【检测到“断义”最终气息波动,是否进入第八局?】
方仁杰喉间泛起铁锈味。
这是系统启动时的征兆,每次重大抉择前,他的味觉都会被记忆篡改,回到七岁那年,他躲在神判门祠堂梁上,看着灭门凶手的刀砍断奶娘脖子,血溅在他嘴上的味道。
“进。”他咬着牙说。
话音未落,脚下石阶突然下沉。
方仁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耳边风声呼啸,周围的光线逐渐暗淡,待他再回过神来,已站在地下密室里。
四壁刻满蝌蚪文,每道纹路都泛着幽蓝荧光,像无数条小蛇在石缝里游动。
密室中央悬浮着枚铜印,巴掌大小,表面布满龟裂纹,却在微微发烫,像块刚从炉里夹出来的铁。
“这是神判门初代掌门所铸的‘判官原印’。”青衫人走到铜印前,指尖拂过印纽上的饕餮纹,“你奶娘当年抱着你逃出山门时,怀里除了你,还揣着半块印泥。”
方仁杰浑身血液凝固。
他记得奶娘临终前塞给他的红布包,里面有半块暗朱色的泥,他一直当护身符收着。
“所以你……”
“我是当年神判门的刑堂堂主。”青衫人扯下腰间玉牌,摔在地上。
玉片碎裂处,露出里面嵌着的半块印泥,和方仁杰怀里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二十年前,我假死潜入玄冥宗,为的就是等这一天——等神判门最后一个血脉,来揭开两派千年的纠葛。”
他挥手拍向石壁,整个密室开始震动。
无数光点从碑文里飞出,在空中交织成画面:两个穿同一款式道袍的男人相对而立,一个手持竹简,一个握着带血的剑。
“千年前,我们同出一源。”青衫人的声音混着石屑坠落声,“判官一脉主张以智定乾坤,玄冥宗却要以武破万法……”
系统提示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急促:【检测到碑文隐藏传承\/幻境战帖。
是否解读碑文?
是否挑战幻境中的初代掌门?】
方仁杰望着悬浮的铜印,它的热度透过掌心传来,像在催促什么。
山巅的晨雾不知何时漫进密室,模糊了青衫人的脸。
他突然明白,所谓“九局”,不过是命运递来的九把钥匙,而最后这把,要他亲手插进锁孔。
“先解哪一个?”他轻声问,声音被密室的回音扯得很长。
铜印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映得四壁碑文如活过来般扭曲。
青衫人的身影在红光中变淡,最后只余下一句话,混着系统的提示音,在方仁杰耳边炸响:“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敢不敢选。”
方仁杰望着系统悬浮的两个选项,喉结动了动。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判官刃的刀鞘——那是张铁匠用陨铁为他重铸的,刀柄缠着林怜采的野菊编成的草绳,还带着几分晒干的清香。
他想起昨夜林怜替他包扎伤口时说的话:\"方大哥每次破局,眼睛都亮得像星子。\"星子要照的,从来不是登天路,是人间的泥里藏的冤屈。
\"挑战幻境。\"他咬字清晰,话音未落,眼前的铜印突然迸出赤金色光流,将他整个人裹成茧。
密室四壁的蝌蚪文如活过来的银蛇,顺着光茧游走,在他识海深处撕开一道裂缝——判案空间。
入目是雪色山崖。
白发老者负手而立,腰间挂着与方仁杰掌心发烫的铜印一模一样的原印。
他转身时,眉骨那道刀疤在雪光里泛着冷意:\"千年之前,神判门立誓'九局判阴阳,一印定是非'。
若有一日九局皆通,判官再临,可破穹登天——你真以为自己配得上这句话?\"
方仁杰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系统最开始激活时的电子音、血衣书院案里被烧焦的书院典籍、千面毒杀案中那碗浮着七叶莲的毒汤、奶娘断气前塞给他的半块印泥......所有过往像被抽丝的茧,在识海铺成光链。
在之前的案件调查中,方仁杰其实也有过一些关于不同选择的思考,比如在血衣书院案中,他曾犹豫过是检查尸体左手还是右手。
此时老者抬手,光链中跳出个画面:浑身是血的书生倒在青石板上,左手小指蜷成奇怪弧度——那是被凶手掰断的,为了掩盖他临死前在墙缝里塞的密信。\"若选右手,你会被误导去查账房,错过关键线索。\"
\"千面毒杀案,你选了夜探东阁楼。\"另一段画面展开:方仁杰翻窗时撞落的铜铃惊醒了守夜的丫鬟,却也让他撞见凶手在梁上涂毒粉的背影。\"若选西厢房,你会吸入提前布下的迷香,被当作替罪羊投入大牢。\"
\"灭门案的旧宅,你选了相信柳姑娘的情报。\"画面里,柳姑娘递来的密报上沾着半块玄冥宗的火漆印,引导他找到地窖里的血书。\"若选独自行动,你会踩中二十年前埋下的机关,死在自己家的地砖下。\"
老者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总说'选什么不重要,敢选才重要'。
可这些选择,真的都是你自己的?\"
方仁杰盯着光链中自己的影子——第一次握判官刃时发抖的手,第一次见尸体时发白的唇,第一次被凶手追杀时咬破的舌尖。
他忽然笑了,指腹重重按在胸口:\"是,我选检查左手,因为那书生的右手还攥着笔;我选夜探东阁楼,因为西厢房的窗台上有新鲜的猫爪印;我选信柳姑娘,因为她递密报时,指甲缝里沾着洛宁城独有的红土——\"
他向前一步,雪粒打在脸上生疼:\"这些选择不是系统给的,是我用二十年听墙根的本事,用三十六个通宵翻的六扇门旧档,用每次查案时磨破的麻鞋底,一点一点攒出来的。\"
老者的身影突然模糊,化作漫天星屑。
方仁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风声——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有团火从丹田烧起来,顺着脊椎窜上头顶,将识海那层蒙着的雾烧了个干净。
\"我不求登天。\"他对着消散的星屑说,\"我只求断清每桩案子的是非,让奶娘的血不白流,让冤死的人闭得上眼。\"
\"叮——\"系统提示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清越,\"【判案抉择系统】第八局通关。
检测到宿主道心圆满,触发武学突破。\"
方仁杰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身体一阵轻松,再睁眼时,已站在石阶之上,山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身上的密室气息。
此时他已回到地面,林怜的声音从石阶下传来,带着点急促的喘息。
方仁杰收信入怀,转身时正看见她提着药囊跑上来,发间的野菊被山风吹得乱颤,\"张叔说你出来了,我......\"她的话突然顿住,盯着他的眼睛——那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清光流转,像淬过千年的剑。
\"怜儿。\"方仁杰放软声音,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怎么跑这么急?\"
林怜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打开是封用火漆封好的密报,火漆印上的六扇门虎头纹还带着湿气:\"柳姑娘刚让人送来的。
她说血衣书院新任院长明日要入京述职,兵部突然下令封锁洛宁城四门,理由是......\"她喉结动了动,\"有人意图刺杀尚书大人。\"
方仁杰的手指在密报上轻轻一按,火漆应声而裂。
山风掀起信笺一角,露出\"全城戒严严查生面孔\"等字样。
他抬头望向山外——洛宁城的方向,晨雾中已隐约可见穿玄铁甲的士兵在城门处列队。
\"是时候了。\"他低声说,将密报重新收好。
掌心的铜印又烫了几分,像在应和他擂鼓般的心跳。
山脚下,张铁匠正蹲在石阶旁磨飞钉,淬毒的青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抬头看见方仁杰下来,粗糙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成了?\"
方仁杰点头。
老铁匠突然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龈:\"那就好。
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给你打十回兵器。\"
林怜悄悄扯了扯方仁杰的衣袖,眼神往山外飘。
他顺着望去,晨雾散处,洛宁城的城墙像头蛰伏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
洛宁城的铁闸即将落下,而那封密报里未写完的\"刺杀\"二字,正随着山风,飘进方仁杰紧攥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