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仁杰撞破后窗的瞬间,碎玻璃扎进掌心,刺痛如针扎火燎,却让他脑子异常清明。
他借着墙根阴影狂奔,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咔哒”声在巷子里撞出回音。
身后至少三个黑衣人紧追不舍,其中一个的呼吸声已经近得像贴在他后颈,带着一股湿热腥气,像是刚吃过生肉的野兽。
“往城西油坊!”他咬着牙闷哼,怀里玉牌的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仿佛一缕寒流注入胸腔。
这是神判门的“定魂玉”,能在危急时稳住心神。
他想起三天前柳姑娘在茶棚里塞给他的纸条:“若遇生死局,油坊梁上有密道。”
拐过第七个街角时,他突然旋身甩出短刃。
黑衣人本能偏头,刀刃擦着他耳尖钉进墙缝,火星子溅得他瞳孔一缩,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铁锈与石灰混杂的味道。
方仁杰趁机闪进窄巷,腐臭的泔水味扑面而来——正是油坊后巷。
“方大哥!”
压低的唤声从油坊破窗里漏出来,像一根细线缠住他的心跳。
方仁杰一个鹞子翻身跃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柳姑娘身上熟悉的沉水香,还夹着淡淡的药草味。
她正借着月光撕布条,见他进来立刻塞过一个粗布包裹:“换这身,他们追的是更夫打扮。”
方仁杰扯下染血的外衣,指尖触到包裹里的粗麻布料还带着体温——显然柳姑娘早有准备。
布料粗糙却柔软,摩擦皮肤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迅速套上商贩短打,抬头正撞进柳姑娘发红的眼尾:“吴叔呢?”
“我让王老汉引开了追兵,他带着赵寡妇往城南医馆去了。”柳姑娘从怀里摸出张密报,纸角还沾着浆糊,“那戴毒花戒指的,我托漕帮打听到了,叫沈九。最近半个月,他每天未时三刻准进钱记胭脂铺,一待就是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系统提示音在方仁杰脑海里炸响。
淡金色的选项浮现在视网膜上:【追踪沈九】【先查胭脂铺】【返回救人】。
他盯着第三个选项,喉结动了动——吴知远中了毒影卫的透骨钉,赵寡妇的药罐未必能拖延太久。
但柳姑娘突然按住他手背,掌心凉得像块冰:“孙大夫说,透骨钉的毒得用紫云膏解,那东西…钱记胭脂铺有。”
方仁杰的手指在选项上虚点。
系统的光雾里,【先查胭脂铺】的选项突然泛起暖黄光晕——这是系统预判他能获取关键线索的提示。
他咬了咬牙,指尖按向第二个选项。
钱记胭脂铺的门帘是新换的,绣着并蒂莲,在风里晃得人眼晕,仿佛花瓣都在旋转。
方仁杰捏着两吊铜钱跨进去,柜台上的胭脂盒擦得锃亮,却落着薄灰,指腹一抹便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老板娘正低头拨算盘,听见动静抬头,眼尾的胭脂点得歪了半分:“客官要点什么?”
“紫云膏。”方仁杰故意把“紫”字咬得很重。
老板娘的算盘珠子“哗啦”掉了两颗,她弯腰去捡,方仁杰趁机扫过柜台后的木架——最里层挂着副面具,皮子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边缘还凝着褐色药渍,像没擦净的血迹,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腥气。
“紫云膏啊…”老板娘直起腰,鬓角的珠花乱颤,“早…早卖完了。上回张府的少奶奶要了最后一盒,您要不看看这个?”她推过个青瓷瓶,瓶口飘出甜得发腻的茉莉香,掩盖不住底下那一丝苦涩和腐朽。
方仁杰接过瓶子,手指在瓶底抹了抹——果然沾着点褐色粉末,质地细腻,却带着一点粘稠的油腻感。
他装作失手,“哐当”把瓶子摔在地上。
老板娘尖叫着去捡碎片,他弯腰时用铜钲的边角刮下面具边缘的药渣,反手塞进袖管里的暗袋。
“对不住,对不住。”他赔着笑扔出两吊钱,“这算赔您瓶子的。”老板娘捏着钱的手直抖,直到他掀开门帘才松了口气,背过身时脖颈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月上中天时,方仁杰摸回自己住的破庙。
柳姑娘已经等在供桌下,见他回来立刻递过个粗陶碗:“孙大夫在西厢房,我去引开巡城卫。”
方仁杰揭开碗盖,冷掉的小米粥里沉着半块锅巴——这是柳姑娘每晚给他留的宵夜,干硬中带着淡淡咸香。
他摸出袖管里的药渣,月光下那些褐色粉末泛着诡异的幽蓝。
推开西厢房木门时,孙大夫正借着油灯翻医书,白胡子被风吹得翘起:“可算回来了,吴兄弟的毒…”
方仁杰把药渣放在案上,油灯的光映得粉末发亮。
孙大夫的镊子刚碰上去,突然顿住。
他抬起头,白眉皱成个疙瘩,指尖在药渣上点了点:“这味道…不对。”
方仁杰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想起沈九说的“该断的是你”,想起面具上未干的药渍,突然听见庙外传来巡城卫的铜锣声。
柳姑娘的暗号声从后窗飘进来:“一更天,露水重。”
他握紧袖中的判心刃,刀刃贴着皮肤的凉意里,混着孙大夫欲言又止的叹息。
孙大夫的镊子悬在药渣上方,白眉皱成个死结,枯瘦的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小方,你闻。”他将药渣凑到方仁杰鼻端,那缕幽蓝粉末里裹着股腥甜,像烂透的桃花混着铁锈。
方仁杰喉头一紧——这味道他在三日前的“熟人杀人案”现场闻过,当时死者是米行的刘掌柜,凶手自称是他远房侄子,可刘掌柜的老伙计赌咒说那“侄子”耳垂上没痣,而死者生前总摸耳垂念叨“我家小柱子打小就有颗朱砂痣”。
“这是易容膏的余料。”孙大夫用镊子拨了了药渣,“高明的易容术要用药膏软化皮肤,术后得用这种掺了蓝矾的药粉收敛,否则皮肤会溃烂留疤。上个月张员外家的戏子找我配过,说是要扮老夫人。”他突然攥住方仁杰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最近查的案子,是不是总有人说凶手‘看着像但哪里不对’?”
方仁杰的后颈窜起凉意。
他想起半月前第一桩命案:绣坊的林娘子被“亲弟弟”用剪子捅死,可林娘子的邻居说那“弟弟”走路时肩膀总往右斜,而林娘子真弟弟是左撇子;还有前日绸缎庄的陈老板,被“儿子”推下楼梯,陈夫人哭着说“我儿子最讨厌吃香菜,可那凶手吃馄饨时加了三大勺”。
原来那些“不对”,都是易容术的破绽!
“咳…咳咳!”
西厢房的门被撞开条缝,吴知远扶着门框踉跄进来。
他胸前的绷带渗着暗红斑痕,透骨钉的毒虽压下了,脸色却白得像浸了水的纸。
方仁杰忙扶住他,却见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墨迹未干,还沾着血:“刚…刚收到的线报。近三日,城南、城西、城北连死五人,都是独居,死状各不相同。”他指腹重重压在纸角,“但每个死者的邻居都问了同句话——‘你不是说去南郡进货了吗?’或者‘昨日还说要去寺庙上香’。”
方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抓过纸凑近油灯,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李屠夫,被砍断手筋;绣娘阿秀,喉管插着绣花针;老秀才周伯,喝了毒酒…都有人证说凶手自称‘我是你儿子\/妹妹\/表兄’。”他突然想起柳姑娘说的沈九,想起钱记胭脂铺里那副泛青灰的面具——原来易容术不是障眼法,是杀人刀!
“我去李家宅院。”方仁杰将纸条塞进怀里,判心刃在袖中轻轻震动。
夜风吹得庙角铜铃叮当,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仿佛催促的脚步。
方仁杰翻出墙时,听见柳姑娘在暗处压低声音:“我去查沈九的行踪,你小心。”他应了声,拐过两条街,青石板被月光浸得发亮,脚下踩上去像踏在一层银霜上。
路过吉祥巷口时,他脚步突然顿住——墙根下有两个人影,一个佝偻如虾米,是王老汉;另一个背对着他,穿青布短打,袖口却闪着点金光。
“…再给三日,否则…”陌生男子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碗,“上头要的东西,你藏不住。”
王老汉的肩膀抖得像筛糠:“我真…真不知道老方藏哪了!那玉牌他从不离身,前日还见他别在腰上…”
方仁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老汉是他常帮着写状纸的邻居,前日还给他送过腌萝卜,怎么突然和陌生男子说这些?
他贴着墙根挪近两步,月光恰好漫过男子手腕——那抹金光不是别的,是钱记胭脂铺老板娘鬓角的珠花样式!
“走了。”男子突然甩下句话,转身往巷外走。
方仁杰刚要跟上,却见他侧过脸,下巴在月光下投出道阴影。
这张脸…这张脸!
方仁杰的呼吸瞬间停滞——分明是李老爷!
三日前他去李府验尸时,李老爷就这么半张脸埋在血泊里,额角的伤疤从眉骨斜到下颌,此刻正随着男子的冷笑微微抽动。
“方更夫?”男子突然回头,嘴角扯出个诡异的弧度,“这么晚还巡街?”
方仁杰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他见过李老爷的尸体,尸斑从脖颈漫到耳后,可眼前这人耳后皮肤光滑,连点青紫色都没有。
是易容!
他攥紧判心刃,刚要冲上去,男子却转身小跑起来,青布短打在风里鼓成个球。
“站住!”方仁杰拔腿追去。
穿过三条巷子,月光突然被屋檐截断,他猛地刹住脚——李家宅院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点昏黄的光,像只半睁的眼。
风卷着落叶扑进来,撞在门板上发出“吱呀”一声,像谁在门后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