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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墨绿色液体,带着刺鼻的腐殖质与铁锈混合的腥气,紧紧包裹着我。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淤泥。冰冷的寒铁锁链,深深贯穿着我的琵琶骨,每一次心跳——如果这具躯壳里那缓慢、沉重、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滞的搏动还能称之为心跳的话——都拉扯着那嵌入骨髓的金属,带来一阵阵磨牙刮骨的钝痛。它们是我的枷锁,是血衣侯府给我这副“兵器”打上的烙印。

培养罐厚重的水晶壁上,凝结着一层浑浊的水汽,模糊了外面那些穿着猩红滚边黑袍的人影。他们像一群围着腐肉的秃鹫,在冰冷的石室里无声地忙碌。苍白的石萤灯光从头顶打下来,照亮他们脸上那种专注而漠然的神情,记录着罐壁上刻度的微小变化,调整着连接罐体、不断注入诡异墨绿药液的粗大金属管道。他们看我的眼神,和看角落里堆放的几具彻底没了动静、肢体扭曲的报废“实验体”没什么两样。

我是代号“死寂”,血衣侯府这座庞大、冰冷、如同墓穴般的“炼兵坊”里,唯一还“活着”的兵器。或者说,是唯一还残存着“意识”的活尸。这意识,像狂风里残烛上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无边的死寂和痛苦中摇曳,却始终不曾熄灭。它是我区别于那些彻底沦为行尸走肉的同伴的唯一标识,也是更深一层痛苦的源泉。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死气在体内流淌、侵蚀、改造,像无数冰冷的蛆虫在啃噬骨髓;能“听见”锁链摩擦骨头的细微声响;能“看见”外面那些人眼中纯粹的物化与冰冷。

“……甲字七号罐,生命体征持续衰弱,死气纯度稳定提升至七成三。侵蚀反应剧烈,意识波动……微弱但未消失。记录:耐受性异常。”一个沙哑刻板的声音透过厚厚的水晶壁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啧,骨头倒是够硬。侯爷要的是纯粹的‘戮生之器’,这种残存的意识,是杂质,是缺陷。加大‘蚀魂散’注入量,务必在下次‘淬锋’前抹掉。”另一个更冰冷、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声音响起。那是负责我的主事,姓屠,一张脸总是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容器外壁上刻度旁,一个小小的符文盘亮起刺目的红光。紧接着,一股比之前更冰冷、更霸道、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液体猛地冲入培养罐。墨绿色的药液瞬间变得浑浊,像沸腾的沼泽,无数细密的气泡疯狂涌起,粘稠地包裹住我的口鼻,试图钻进去。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我,仿佛灵魂被强行浸泡在滚烫的强酸里,又被千万根冰针反复穿刺。意识像是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拉扯、撕碎、沉沦。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鸣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深处挤出来,在粘稠的液体中化作一串气泡。身体在罐中剧烈地抽搐,带动着贯穿骨头的锁链哗啦作响,每一次拉扯都带出新的剧痛,与那蚀魂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视野被翻滚的墨绿气泡彻底遮蔽,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冰冷的死寂中沉浮、挣扎,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融入这永恒的黑暗。

不能……不能就这样……结束……

就在意识即将被那蚀魂的痛苦彻底碾碎、坠入永恒的虚无深渊之际,一种截然不同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像初春时冰封大地深处第一缕试图破土的嫩芽,猛地从我意识最核心的地方迸发出来!

它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顽强。它并非对抗那蚀魂的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包容和转化。仿佛这具被死气浸透、被蚀魂散折磨的躯壳深处,悄然打开了一个看不见的微小旋涡。那冰冷刺骨、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药力,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溪流,竟被那微弱的悸动悄然引动,不再狂暴地撕扯我的灵魂,反而……被一丝丝、一缕缕地吸纳进去。

那旋涡的深处,并非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里,潜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近乎虚幻的青色。它像一粒被深埋了亿万年的种子,在死寂的冻土下,在蚀魂的剧毒中,于濒临彻底毁灭的绝境里,被这极致的“死”所催动,第一次,极其吝啬地,泄露出一丝属于“生”的气息。

这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存在,却如同一根坚韧的丝线,瞬间缠住了我那即将彻底崩断的意识之弦。濒临溃散的意识碎片被这根丝线强行拽住,重新聚拢了一丝清明。痛苦依然存在,蚀魂散的冰冷和腐蚀感依旧清晰,但那种灵魂被彻底撕碎、溶解的绝望感,却因为这缕微不可查的“生”意,而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隙。它不再是纯粹的毁灭,更像是一种……淬炼?一种奇异的、用极致的“死”来刺激、唤醒沉睡的“生”的残酷过程。

就在这意识在痛苦与那缕奇异生机间浮沉挣扎的刹那——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大地心脏被狠狠捶碎的巨响,猛地从极深的地底传来!整个庞大的地下炼兵坊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疯狂地摇晃、撕扯!

“怎么回事?!”

“地脉暴动?!”

“不对!是上面!侯府上面!”

屠主事那冰冷刻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惶的破音。培养罐外猩红的身影瞬间乱成一团,惊呼声、器物翻倒碎裂的刺耳声响混杂在一起。

我浸泡在粘稠药液中的身体被剧烈的震动狠狠抛起,又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晶罐壁上。贯穿琵琶骨的锁链被巨力猛地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嘣”声,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硬生生扯断!剧痛让我眼前发黑,但那缕刚刚出现的微弱生机,却像应激般猛地活跃了一丝,瞬间流转向被锁链贯穿、几乎要被撕裂的伤口处,带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和支撑。

水晶罐壁上,一道狰狞的裂痕如同黑色的闪电,猛地炸开!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了整个罐体。那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药液,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毒水,顺着裂缝“嗤嗤”地喷射出来,浇在冰冷的石地上,腾起一股股带着恶臭的白烟。

禁锢破碎了!

求生的本能,那缕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机,混合着被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痛苦和愤怒,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在我死寂的躯壳内轰然爆发!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如同金属摩擦撕裂般的咆哮从我喉咙里炸开!早已被蚀魂散和死气改造得异常坚韧的躯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剧痛中的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弯曲如铁钩,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抠向自己胸前——那贯穿琵琶骨、深深嵌入血肉和骨骼的寒铁锁链根部!

嗤啦!

皮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摩擦声。鲜血,粘稠暗红、带着浓郁死气的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墨绿的药液。剧烈的疼痛如同风暴席卷全身,几乎要将我再次撕碎。但我不管不顾,眼中只剩下那冰冷的锁链!

手指死死抠住链环根部,用尽全身的力气,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嘣”声和皮肉撕裂的剧痛,猛地向外一掰!

铛啷!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在混乱的震动和惊呼声中显得格外刺耳。那根束缚了我不知多久、如同附骨之疽的寒铁锁链,根部连接罐体的沉重金属扣,竟然被我硬生生从撕裂的骨肉中掰断了一部分!断裂的金属边缘带着血肉,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但,连接身体的另一端,依旧死死地嵌在骨头里!

剧痛和爆发后的短暂脱力让我身体一软,几乎跪倒在罐底粘稠的药液和不断涌入的冰冷空气里。粘稠的药液混合着暗红的血水,顺着破裂的罐壁汩汩流出。外面混乱的惊呼和奔跑声更近了。

“甲字七号!它挣脱了!快!拿下!绝不能让它失控!”

屠主事尖厉的嘶吼穿透混乱,带着刻骨的杀意。

不能停!停下就是彻底毁灭!

我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濒死野兽般的疯狂。断裂的锁链还拖在身后,随着我的动作哗啦作响,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肩胛骨上血肉模糊的巨大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铁锈腥味。借着罐体倾斜的角度,我猛地将肩胛处那巨大的、嵌着断裂锁链的伤口,狠狠撞向罐壁那道最狰狞的裂口边缘!

嗤——!

尖锐的水晶断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入皮肉,甚至刮擦到了骨头!难以想象的剧痛让我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几乎昏厥过去。但就在这剧痛达到顶峰的刹那,体内那缕微弱的生机,仿佛被这极致的痛苦和求生的意志彻底点燃,猛地炽烈了一瞬!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从濒临崩溃的躯体深处涌出!

喀嚓!

一声闷响。借着身体下坠的重量和这瞬间爆发的力量,那根深深嵌入骨头的寒铁锁链,连同末端一小块被撕裂的肩胛骨碎片,硬生生被锋利的罐壁切断、撬了出来!

沉重的锁链带着血肉和骨渣,“哐当”一声掉落在罐底污浊的液体里。

束缚,解开了!

新鲜的、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破裂的罐体,带着石室特有的阴冷和尘埃的味道,冲入我的鼻腔。这久违的“自由”气息,却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和死亡威胁。我顾不上肩胛处那个几乎能看到白骨的巨大创口还在疯狂涌血,四肢并用,如同挣脱陷阱的野兽,挣扎着、带着满身的粘液和血污,从破裂的培养罐豁口处猛地翻滚而出!

噗通!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尘埃和墨绿色药液的石地上。刺骨的寒意和撞击的疼痛让我蜷缩了一下。眼前是混乱晃动的猩红人影,还有他们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兵刃和符箓。

“抓住它!死活不论!”屠主事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就在不远处,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暴虐。

跑!

这个念头如同烙印,瞬间烧穿了我所有的迟疑和虚弱。我猛地从地上弹起,像一支离弦的、染血的箭矢,凭借那缕生机催发出的最后力量,朝着石室那唯一闪烁着不稳定光芒、通往更深黑暗的甬道入口冲去!

身后是尖锐的破空声,是符箓爆裂的灼热气浪,是兵刃砍在石地上溅起的火星。

“拦住它!”

“别让它进‘乱流道’!”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肩膀的伤口在狂奔中撕裂得更开,每一步踏在冰冷的石地上都留下一个暗红的血脚印。剧烈的喘息如同破损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肺部灼烧般的疼痛。眼前阵阵发黑,那缕生机在爆发后迅速黯淡下去,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身体里原本被压抑的死气,失去了锁链和药液的束缚,如同脱缰的野马,在经脉中疯狂冲撞、沸腾,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胀痛和冰冷,正在加速吞噬我这具破败躯壳所剩无几的活力。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刻骨地紧贴着我。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呼喝声、兵刃破空声如同跗骨之蛆。甬道狭窄而曲折,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墙壁上粗糙的凿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影。前方,通道尽头传来隐隐的、如同无数冤魂呜咽的风声,那里就是所谓的“乱流道”——血衣侯府地下最混乱、最危险的地带,充斥着紊乱的空间裂隙和狂暴的地脉阴煞之气,是天然的囚笼,也是唯一的生路。

我跌跌撞撞,几次差点被地上凸起的岩石绊倒,全靠一股不愿就此湮灭的意志强行支撑。身后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刀锋带起的锐风扫过后背。

“孽障!受死!”一声暴喝在身后炸响,伴随着一道凌厉无匹的刀罡!

来不及思考,也无力闪避。求生的本能让我在刀罡及体的瞬间,猛地向前扑倒!

嗤啦!

后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刀气透体而入,几乎将我劈成两半。身体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拍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撞碎了甬道尽头一扇腐朽不堪的木门,翻滚着冲入一片更加广阔、更加混乱的空间!

狂风!

狂暴、混乱、带着刺骨阴寒和空间撕裂感的罡风,如同无数把无形的利刃,瞬间席卷全身!身体被狠狠抛起,又在下一股乱流中重重砸下!眼前是扭曲的光线,是破碎的空间碎片如同黑色的闪电般在周围明灭闪烁,是尖锐到能撕裂灵魂的呼啸声!

噗通!

身体砸在一片冰冷坚硬、布满粗粝砂石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彻底一黑,喉头一甜,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暗红淤血狂喷而出。后背那道刀伤深可见骨,鲜血如同泉涌,迅速在身下冰冷的砂石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死气在体内疯狂肆虐,那缕微弱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仅能勉强吊住最后一口气息。彻骨的寒冷从内到外侵袭,四肢百骸都在失去知觉。

完了……终究……还是……

意识模糊中,我艰难地抬起头。前方不远处,就是这巨大地下空间——一个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地下裂谷——的尽头。裂谷之外,是深不见底、翻滚着浓郁灰黑色死寂之气的深渊。那就是血衣侯府最深处,传说中“死寂灾祸”力量渗出的源头,真正的绝地。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在乱流风的呼啸中逼近。屠主事带着几个气息彪悍的猩红身影,出现在裂谷入口。他们身上闪烁着淡淡的护体光晕,抵御着混乱的罡风,看向我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掉进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

“跑?继续跑啊?”屠主事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格外阴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把你扔进下面的‘归墟之眼’,正好废物利用,看看你这‘活尸’能熬多久才被死寂之气彻底化掉!省了老夫一瓶‘蚀魂散’!”

他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他身后的修士也分散开来,堵死了所有可能的退路,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

裂谷边缘,深不见底的灰黑色死寂之气如同粘稠的墨汁在深渊中缓缓翻涌,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后退无路,前有追兵,身负致命重创,体内生机濒临熄灭,死气反噬汹涌。

真正的绝境!

我躺在冰冷的砂石上,身下是自己的血泊,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意识像沉入冰冷的海水,不断下坠。屠主事那张刻薄阴鸷的脸在混乱的风中扭曲、放大,他身后的猩红身影如同索命的恶鬼,封堵了最后一丝渺茫的生机。

归墟之眼……那翻滚的灰黑死寂之气,是血衣侯府一切死气的源头,也是所有活物的终结之地。被扔下去,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只会成为那永恒死寂的一部分。

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狠狠撕碎!那缕微弱的生机,仿佛感应到了这极致的绝望和不甘,在我濒临熄灭的心脉深处,猛地一跳!如同一粒被亿万钧巨石压迫、濒临粉碎的种子,在最后的刹那,爆发出决绝的呐喊!

不!

不能就这样结束!哪怕是爬,也要爬下去!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用最后一点力量,溅他们一身污血!

屠主事的身影已近在咫尺,他枯瘦的手指弯曲如钩,带着森然的死气,朝我重伤的肩膀抓来,显然是想活捉我这个“珍贵”的实验体。

就在那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皮开肉绽的肩膀的瞬间——

我积攒起残躯里最后一丝力量,那力量混合着沸腾的死气、喷涌的鲜血、和那缕被逼到极限的生机,猛地向侧面翻滚!目标不是屠主事,而是他身侧一个站位稍前、气息稍弱的猩红修士!

这一滚,耗尽了所有。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去了骨头,软倒在地。但目的达到了!那猩红修士显然没料到我在这种境地还能反击,猝不及防,被我翻滚的身体猛地撞在小腿上!

“啊!”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抬脚躲避,身体顿时失衡,一个趔趄,正好挡在了屠主事抓向我的路线上。

“废物!”屠主事怒骂一声,抓出的手不得不变向,一把拍开那碍事的修士。

就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用尽最后一丝神智,猛地抬脚,用尽残力蹬在身下一块尖锐凸起的岩石上!

身体借着这一蹬之力,如同断折的朽木,带着一蓬飞溅的鲜血,朝着裂谷边缘、那翻滚着灰黑死寂之气的深渊滑去!

“拦住它!”屠主事气急败坏的嘶吼被狂暴的罡风撕碎。

几道凌厉的攻击擦着我的身体轰在岩石上,碎石飞溅。但已经晚了。我的身体滑过裂谷边缘,瞬间被那如同实质的灰黑色死寂之气吞没!

冰冷!

无法形容的冰冷,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浓郁到化不开的死气,带着亿万亡魂的怨念和腐朽万物的力量,疯狂地从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个伤口涌入!比培养罐里的药液恐怖百倍、千倍!

体内的死气如同遇到了君王,瞬间沸腾、欢呼、疯狂地吞噬着这同源的力量,加速着对我这具残躯的侵蚀和同化。那缕微弱的生机,在这无边死寂的汪洋中,如同萤火之于烈日,瞬间被压制到近乎彻底熄灭!

身体在粘稠的灰黑死气中急速下坠,意识被极致的寒冷和死寂飞速剥离。视野彻底陷入黑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就在意识即将被这永恒的“死寂”彻底冻结、同化、归于虚无的刹那——

嗡!

一种无法言喻的震动,猛地从我意识核心最深处爆发出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纯粹的、极致的、能湮灭一切生机的“死寂”彻底激活了!

那并非对抗,而是一种……回归!一种共鸣!一种被压抑了万古、早已与这“死寂”本源纠缠不清的古老力量,在这同归于尽的绝境下,第一次被这纯粹的“死”所唤醒!

那抹深埋的、近乎熄灭的青色生机,在这一刻,非但没有被死寂之气磨灭,反而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猛地爆燃起来!

它不再是微弱的一缕,而是化作一道微不可查、却无比坚韧的青色光丝,瞬间从我心脉深处迸射而出,穿透了沸腾的死气,穿透了冻结灵魂的冰冷,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强行稳住了我即将溃散湮灭的意识!

同时,一股奇异的力量随着这道青丝涌现。它并非驱散死气,而是……引导!如同最高明的驭手,引导着那疯狂涌入、试图将我彻底化为死物的磅礴死寂之气,在濒临崩溃的经脉中强行运转起来!不再是无序的冲撞和吞噬,而是遵循着一种古老、玄奥、带着某种生生不息意味的轨迹!

就在这生与死、毁灭与复苏的奇异平衡点——

裂谷上方,混乱的罡风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抚平、排开!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裂谷边缘,恰好悬停在我坠落的深渊正上方。

他穿着一身仿佛用最深沉夜色裁剪而成的宽大法袍,袍角无风自动,上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繁复玄奥、仿佛能吞噬目光的星图。面容苍老,皱纹深刻如同刀劈斧凿,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星辰在生灭轮回,冰冷、漠然,俯视着深渊,如同俯视着蝼蚁尘埃。

他身上没有刻意散发的威压,但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成为了这片混乱空间的绝对中心。狂暴的罡风、闪烁的空间裂隙,在他身周三尺之外,便如同温顺的溪流般无声绕开。

玄阴宗!而且绝非等闲!那法袍上的星图,是玄阴宗内门长老以上才能穿戴的“幽寰星图袍”!

屠主事和他手下那些猩红身影,在这位老者出现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僵,脸上的狰狞和怒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极致的惊恐和敬畏。他们甚至不敢发出丝毫声音,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埋下,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那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层次的绝对压制。

老者根本未曾看他们一眼。他那双蕴含星海生灭的眸子,穿透翻滚的灰黑死寂之气,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了正在深渊中下坠、被死气包裹、体内却正发生着奇异生死逆转的我身上!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穿透一切伪装的洞察力,冰冷地扫过我的身体。在我那被死寂之气疯狂涌入、濒临崩溃的躯壳上停留片刻,随即,那双仿佛亘古不变的、如同寒潭般冰冷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极其罕见地掠过了一丝清晰的波动!

不是怜悯,不是好奇,而是一种……近乎于发现绝世瑰宝般的惊叹与灼热!

“咦?”

一声轻噫,如同冰冷的玉石轻碰,清晰地在这片被强行镇压的寂静空间响起,压过了深渊死寂之气的呜咽。

他那枯瘦、指节如同古树枝般凸起的手掌,缓缓抬起,对着深渊中的我,极其随意地凌空一抓!

一股无法抗拒、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瞬间降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覆盖整个深渊的巨手,猛地攥住了正在下坠的我!

身体周围粘稠如实质的死寂之气,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瞬间被这股力量强行排开、湮灭!我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般被这股力量硬生生从死亡深渊中拽了出来,悬停在老者面前数尺的空中。

他并未触碰我。那双蕴含星海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法器,再次在我身上扫过,目光穿透皮肉,仿佛要看清我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脉中流淌的力量本质。

当他看到我体内那正被磅礴死气疯狂冲击、却又被一道微弱却坚韧的青色光丝强行引导、在濒临破碎的经脉中形成一种奇异生死循环的景象时,老者那如同石刻般冷硬的嘴角,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近乎于“满意”的表情。

“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发现旷世奇珍般的赞叹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精纯!如此精纯的先天死气根骨!竟能自发引动‘归墟之眼’的死寂本源入体淬炼?更难得的是,在这等死绝之地,一点灵识竟未彻底泯灭?奇才!当真是万年不遇的奇才!”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同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炽热。

“此子,合该入我玄阴宗!承吾‘九幽’一脉大道!”

老者话音落下,根本不给任何人——包括深渊边跪伏颤抖的血衣侯府众人,更包括悬在空中、意识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我——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那枯瘦的手掌凌空朝我一拂。

一股冰冷、精纯、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幽暗力量瞬间将我包裹。这股力量并不粗暴,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压制了我体内沸腾的死气和那缕正在艰难维持生死的青色光丝。所有的挣扎、痛苦、乃至意识,都在这股力量下被强行冻结、沉寂。

我眼前最后的景象,是老者那深邃如同星渊的眼眸,和他转身时幽寰星图袍荡开的冰冷涟漪。随即,意识彻底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沉睡了万载。

意识从冰冷粘稠的黑暗深处,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漂浮。最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是一种奇异的温凉,坚硬而光滑,像是某种质地极好的玉石,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无法言喻的、仿佛能汲取灵魂热度的阴寒。鼻端萦绕着一股极其淡薄、却沁入骨髓的冷香,似檀非檀,似药非药,带着一种古老墓穴深处沉淀了千年的气息。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山峦,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努力都带来撕裂般的疲惫感。体内的情况更是诡异。那曾经在深渊绝境中被引爆的磅礴死寂之气,此刻如同被驯服的洪流,虽然依旧在经脉中奔腾流淌,带着刺骨的冰冷,却不再狂暴肆虐,而是被一种无形的、更宏大精纯的力量引导着,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缓缓运转。

最奇异的是心脉深处。那缕曾经微弱如风中残烛的青色生机,此刻并未壮大多少,却变得无比凝练、坚韧。它如同一根深埋于无尽冻土下的根须,静静蛰伏着,表面覆盖着一层由精纯死气凝结而成的冰冷外壳,将所有的生机波动都完美地掩盖、封印。若非我本身就是这躯体的主人,若非曾在生死边缘清晰感受过它的存在,此刻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异样。它就像一颗被极致严寒冰封的种子,等待着破冰而出的契机。

我成功了。成功地将那能招致杀身之祸的秘密,更深地藏匿了起来,包裹在玄阴宗最引以为傲的死气外壳之下。

心中无声地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这里,就是玄阴宗了。那个以“九幽”为名,执掌死亡法则的庞然大物内部。

眼皮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光线并不刺眼,是一种朦胧的、仿佛被灰色薄纱过滤过的冷光。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高得令人心悸的穹顶。穹顶并非平滑,而是由无数巨大、嶙峋、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惨白色岩石天然构成,犬牙交错。无数根巨大的钟乳石从穹顶倒悬而下,尖端凝聚着冰冷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水珠,无声滴落。下方对应着同样巨大的石笋,顶端被水滴凿出光滑的凹坑。幽蓝的水珠落入凹坑,发出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滴答”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更添空旷幽深。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溶洞。我所躺的地方,位于溶洞一侧的高处,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约莫丈许见方的石台。石台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刻满了细密繁复、闪烁着幽暗光泽的符文。身下那温凉光滑的触感,正是来自这些符文和石台本身。

石台前方,视野骤然开阔。下方是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地下空间。空间的核心,是一汪巨大无比的寒潭。潭水并非寻常颜色,而是一种粘稠、深沉的墨黑,仿佛凝固的深渊。潭面没有一丝波纹,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那些幽蓝的钟乳石微光,如同倒悬的幽冥星空。

寒潭周围,是层层叠叠、依着嶙峋岩壁开凿出的无数平台和洞府。绝大多数都隐没在深邃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和洞口闪烁的、或幽绿或惨白的微弱符文光芒。空气冰冷得刺骨,弥漫着浓郁精纯的死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冰渣。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只有那偶尔传来的、不知名方向的锁链拖动声,或者几声压抑短促、非人的嘶鸣,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却又更添几分阴森。

这就是玄阴宗的核心腹地?九幽一脉的根基?果然是亡者与寂灭的国度。

就在我默默观察、心神被这庞大死寂的幽冥景象所摄时,一个冰冷、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石台下方响起,打破了沉寂:

“醒了?”

我心头猛地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石台下方不远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他穿着一身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有些佝偻,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龟裂的土地。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木桶,里面盛着粘稠的、散发着浓郁药味和淡淡血腥气的墨绿色液体——那味道,竟与血衣侯府培养罐中的药液有几分相似!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仆,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水般的麻木。然而,当他抬起眼皮,用那双浑浊的眸子扫过我时,我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仿佛被一条藏在枯叶下的毒蛇盯上。

“醒了就省事了。”老仆的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省得老朽再费力气灌药。” 他提着木桶,动作有些迟缓地沿着石台边缘一道狭窄陡峭的石阶,一步步走了上来。

随着他走近,一股混合着陈腐药味、淡淡尸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衰败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是‘寒骨渊’,九幽脉的埋骨地,也是你的‘洞府’。”老仆走到石台边缘,并未靠近我,只是将手中沉重的木桶“咚”地一声放在地上,粘稠的药液溅出几滴,落在光滑的石台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你是脉主亲点带回的‘奇才’,”他浑浊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尤其在肩胛处那个被粗糙处理过、依旧残留着恐怖疤痕的地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奇才”应有的尊重,反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漠然,“但奇才也是弟子。玄阴宗的规矩,新入门的,不管什么来头,头一年都是‘试药人’。”

试药人?我的心沉了下去。血衣侯府的培养罐经历瞬间浮上心头。

老仆似乎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用一根同样显得破旧的长柄木勺,从那墨绿色的药桶里舀起一勺粘稠的药液。那药液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玄阴固脉散’,”他将木勺伸到我面前,药液的气味更加浓烈刺鼻,“新入门的,经脉脆弱,受不住此地精纯死气冲刷。喝下去,固脉,也是淬炼。”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人喝一碗凉水。

看着那勺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液,我体内沉寂的死气本能地躁动了一下,那缕被深藏的生机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排斥感。但我知道,没有选择。在这里,在这个老仆看似佝偻的身躯下隐藏的冰冷注视下,反抗是愚蠢的。

我沉默着,伸出依旧有些僵硬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沉重的木勺。冰冷的触感顺着手指蔓延。没有犹豫,仰头,将那粘稠、苦涩、带着强烈腐蚀感和浓郁死气的药液,一股脑地灌了下去!

药液入喉,如同吞下了一条燃烧的冰线!所过之处,食道和胃部瞬间传来剧烈的灼痛和冰寒交织的折磨感。紧接着,一股霸道的药力在体内轰然炸开!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向全身的经脉!

“呃……”一声痛苦的闷哼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挤出。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体表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又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

这药力,比血衣侯府的“蚀魂散”更加霸道精纯!它并非单纯地腐蚀,而是带着一种强硬的“梳理”和“加固”之力,强行冲刷、扩张着脆弱的经脉,将外界的死气更高效地引入体内。痛苦,是淬炼的代价。

那老仆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痛苦痉挛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看惯生死的麻木。他慢吞吞地又从木桶里舀了一勺。

“第一次都这样。熬过去,经脉就结实了。熬不过去……”他顿了顿,声音平板,“脉主带回来的‘奇才’不少,能活着熬过‘固脉散’的,十不存一。喝。”

冰冷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宣判。

我蜷缩在冰冷的石台上,承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药力冲击。每一次痉挛,每一次剧痛,都让我对“玄阴宗”这三个字的分量,有了更刻骨的认识。在这片亡者的国度里,没有温情,只有冰冷的利用和残酷的淘汰。

那缕深藏的生机,在霸道的药力和死气冲刷下,如同被投入熔炉反复锻打的顽铁,越发凝练,也越发深藏。

冰冷的石台上,我蜷缩着,每一次痉挛都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脊椎。那粘稠的“玄阴固脉散”在体内肆虐,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反复穿刺、扩张着每一寸脆弱的经脉。剧痛像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冲击着意识的堤坝。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在刺骨的寒气中凝结成冰碴,贴在皮肤上,带来另一种酷刑般的折磨。

老仆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看惯炼狱的麻木。他慢条斯理地舀起第二勺墨绿色的药液,如同给牲口添水。

“喝。” 平板的声音,不带丝毫催促,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木勺。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管灼烧般的撕裂感。胃里翻江倒海,药液混合着胆汁和血腥味直冲喉咙,又被我死死压了回去。不能吐,吐出来,等待的绝不会是怜悯,而是更残酷的惩罚,甚至终结。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痛苦是唯一的刻度。石台冰冷坚硬,穹顶倒悬的幽蓝钟乳石滴落的水珠,那单调的“滴答”声,成了意识在剧痛浪潮中沉浮时唯一能抓住的锚点。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老仆提着见底的木桶,佝偻着背,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般消失在下方阴影里时,体内狂暴的药力终于开始缓缓退潮。并非消失,而是如同凶兽暂时蛰伏,将那份霸道的“梳理”与“加固”的痕迹,深深烙印在每一寸饱受摧残的经脉上。身体像被掏空又强行塞满的破麻袋,瘫在石台上,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冰冷。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虚弱与死寂中,心脉深处,那缕被重重死气冰壳包裹的青色生机,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它并未壮大,反而在刚才那霸道的药力冲击下显得更加内敛、凝实。它像一个最精明的潜伏者,汲取着那“玄阴固脉散”中蕴含的、被强行梳理入体的精纯死气,悄然滋养着自身,将那份淬炼的痛苦,无声地转化为自身深藏的养料。这份转化极其隐秘,如同深渊底部最细微的水流,连我自己都只能模糊感知,更遑论外界。

我挣扎着坐起,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扫过下方那巨大死寂的寒骨渊。那些隐没在阴影中的洞府,如同巨兽的眼窝,此刻,其中一些洞口闪烁的符文光芒似乎比之前更频繁了一些。几道冰冷、带着审视、好奇,甚至不乏恶意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探向石台,扫过我虚弱的身体。

如同秃鹫闻到了腐肉的气息。在这亡者之地,一个脉主亲点的“奇才”,一个刚刚熬过“固脉散”的新人,本身就是一块值得探究、甚至……值得掠夺的肥肉。

“哼,命倒是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不知从哪个方向的洞府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归墟之眼里泡过澡的杂碎,还能喘气?看来屠老狗那边的‘废料’里,偶尔也能淘出点能用的渣滓。”

“渣滓终究是渣滓。”另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接口,如同两块锈铁摩擦,“脉主大人一时兴起罢了。寒骨渊的规矩,可不是靠运气能活的。看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能熬过几轮‘饲鬼’?”

“饲鬼”二字一出,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那些暗中窥探的意念中,恶意陡然浓烈起来,如同实质的冰针。

我没有回应,只是艰难地调整着呼吸,尝试引导体内那被药力强行梳理过、却依旧混乱不堪的死气。每一次意念的牵引,都伴随着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动作笨拙而滞涩,如同一个刚刚获得肢体的傀儡,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额角的冷汗再次渗出。

“噗嗤……”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响起,带着赤裸裸的轻蔑,“连最基本的‘引煞’都如此费力?脉主大人这次怕是看走了眼。这般废物,也配占一个‘寒玉台’?我看,不如趁早‘物尽其用’,丢去喂了‘黑潭’里的东西,还能听个响动!”

“寒玉台”……原来这冰冷的石台,竟还有名字?看来并非凡物。难怪身下的触感如此奇异。这更激起了某些存在的贪婪。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啦…咔啦…”声,如同有人在咀嚼最坚硬的骨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感,从下方靠近寒潭边缘的某个巨大阴影洞窟中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寒骨渊的死寂,盖过了所有窃窃私语般的恶意意念。仿佛有一头沉睡的凶兽,在黑暗中缓缓磨砺着獠牙,等待着新鲜的血食。

一瞬间,那些投射过来的冰冷意念如同受惊的毒蛇,倏地缩了回去。就连刚才嗤笑和议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整个寒骨渊,只剩下那单调、规律、却蕴含着恐怖气息的“咔啦”声在回荡,以及寒潭墨黑水面下,似乎被这声音惊扰,缓缓荡开的、几乎微不可查的涟漪。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弥漫开来,笼罩在每一个洞府之上。仿佛那个发出声音的存在,是这片亡者之地某个不可言说的禁忌。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本能地感到了致命的威胁。那声音的主人,绝非善类!它甚至可能……就是刚才那些人口中“饲鬼”的对象之一!体内的死气在这股无形的压迫下都变得凝滞起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惧中,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懒散和不耐烦,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突兀地响起:

“吵死了!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蛆虫,也敢觊觎脉主亲点之物?都给我滚回你们的耗子洞去!”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寒骨渊。语气中的轻蔑与不耐,如同鞭子,狠狠抽在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存在脸上。

紧接着,一道身影,出现在石台下方不远处。他并未走那狭窄陡峭的石阶,而是如同无视重力般,轻飘飘地悬浮而上,稳稳落在石台边缘。

来人穿着一身质地考究的深紫色长袍,袍袖和衣襟处用银线绣着精致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游动的幽冥花纹。面容俊朗,甚至可以说有些阴柔,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嘴唇却异常红润,如同饮饱了鲜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瞳孔深处泛着淡淡的、仿佛磷火燃烧般的幽紫色光芒,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玩味,居高临下地落在我身上。

他身上的气息并不像那老仆般深藏不露,反而刻意张扬着一种阴冷、精纯、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死气波动,如同寒潭中升起的毒雾,令人心悸。这股力量,远非我此刻体内混乱的死气可比,更带着一种天然的、来自更高位阶的压制感。

随着他的出现,下方寒骨渊中那些窥探的意念彻底消失无踪。连那“咔啦”的咀嚼声,也极其突兀地停顿了一瞬,随即才再次响起,但频率似乎慢了许多,透着一丝忌惮。

紫袍青年对我的戒备和虚弱视若无睹。他踱着步,绕着石台走了半圈,目光如同冰冷的刮刀,扫过我肩胛处狰狞的疤痕,扫过我因痛苦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肢体,最终定格在我强自镇定的脸上。

“啧,”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红润的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就是你这活尸?被归墟之眼‘淬’过一遍的‘奇才’?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他特意加重了“淬”字,带着赤裸裸的戏谑。

“脉主大人把你丢到这寒骨渊,没交代别的?”他微微歪头,幽紫色的瞳孔里闪烁着探究的光,“比如……给你找个师父?或者,直接丢给哪位‘饲主’当点心?”

他口中的“饲主”,显然与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有关。我的心沉到了谷底,面上却竭力维持着死水般的平静。不能露怯,在这地方,任何一丝软弱都是催命符。

“不曾。”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哦?”紫袍青年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那抹嘲弄的笑意更深了,“有意思。看来脉主大人是想让你自生自灭?或者……是想看看,你这从归墟之眼爬出来的‘奇才’,到底能在这寒骨渊的‘规矩’里,玩出什么花样?”

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上那股阴冷的死气威压如同实质般加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让我几乎喘不过气。肩胛的旧伤在这股压力下隐隐作痛。

“听着,活尸。”他俯下身,那张俊美却阴鸷的脸凑近,红唇几乎贴到我的耳边,冰冷的气息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腥味,“我叫冥烛,九幽脉真传第七席。这寒骨渊,很大,也很小。这里的‘规矩’很简单——弱肉强食。”

“脉主亲点又如何?归墟之眼淬炼过又怎样?在这里,废物就是废物,活该被啃食殆尽。”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的嘶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你的‘寒玉台’,我看上了。给你三天时间,自己滚下来。或者……”

他幽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仿佛有两点磷火猛烈燃烧了一下。

“我亲自‘请’你下来。到时候,就不是换个地方那么简单了。我很想知道,被归墟之眼泡过的骨头,嚼起来是不是特别脆?”

威胁如同冰冷的匕首,抵在咽喉。那赤裸裸的杀意和贪婪,毫不掩饰。

说完,冥烛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慵懒阴柔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番恶毒的威胁只是随口一句玩笑。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袍袖一拂,身影便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起,朝着下方某个位置极佳、符文闪烁尤为明亮的洞府飞去,转眼消失在洞口的阴影中。

石台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以及寒骨渊那无处不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

压力骤然消失,我身体一晃,差点栽倒,连忙用手撑住冰冷的石面。指尖传来的寒意刺骨。冥烛那充满恶意的威胁还在耳边回响,如同跗骨之蛆。三天……寒玉台……

下方,那“咔啦…咔啦…”的咀嚼声,似乎又清晰了几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玄阴宗九幽脉的真传第七席!这个身份,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沉重地压在心头。他展现出的力量,那精纯阴冷的死气威压,远非现在的我所能抗衡。在他面前,我孱弱得如同刚破壳的雏鸟。

三天……要我主动让出这寒玉台?

一股强烈的不甘,混合着在血衣侯府被当做器物、在这里又被视作蝼蚁的屈辱感,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冰冷绝望的心湖深处翻涌、沸腾!凭什么?凭什么生来就要被践踏?凭什么刚刚挣脱一个樊笼,又要被投入更深的虎穴?归墟之眼没能吞掉我,蚀魂散没能磨灭我,难道要在这里,被一个所谓的真传弟子,像驱赶野狗一样夺走这唯一的立足之地?

不!

这声呐喊在灵魂深处炸响,带着少年人宁折不弯的倔强与愤怒!那缕深藏心脉的青色生机,仿佛感应到了这股不屈的意志,猛地跳动了一下!虽然依旧被死气冰壳重重包裹,却传递出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强行稳住了我因愤怒和虚弱而剧烈颤抖的身躯。

不能坐以待毙!寒玉台,绝不能轻易放弃!这石台显然不凡,那老仆口中的“固脉散”药力能在其上更快地被吸收转化,身下的符文也隐隐与寒骨渊的地脉死气相连,是绝佳的修炼之地。失去它,在这步步杀机的寒骨渊,生存的几率将直线下降。

可……拿什么去抗衡冥烛?拿这具被死气充斥、刚刚被药力摧残过的残躯?拿这连“引煞”都滞涩不堪的微末修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淹没那点刚刚燃起的反抗火苗。

就在此时,那老仆离去时平板无波的话语,如同冰珠般滚过脑海:“……头一年都是‘试药人’……玄阴宗的规矩……”

试药人!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眼前的绝望迷雾!

是了!玄阴宗的规矩!新入门的弟子,头一年必须充当试药人!这是整个宗门的铁律!即便是真传弟子,在规矩面前,也并非可以为所欲为!冥烛再嚣张,他也不敢公然、立刻、在这寒骨渊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刚刚入门、还顶着“试药人”身份的弟子下杀手!尤其是在脉主亲自带回的“奇才”身份尚未被彻底否定之前!

他只能“请”,只能威胁,只能等我“主动”犯错!这就是规矩的缝隙!这就是可以利用的……时间!

三天……这三天,就是唯一的喘息之机!也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这念头一起,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利用宗门规矩来对抗真传弟子的恶意?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冥烛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让我在“试药”过程中“意外”身亡,或者被某个失控的“饲鬼”撕碎,理由冠冕堂皇!

风险巨大,九死一生!

然而,目光扫过下方那墨黑死寂的寒潭,听着那再度清晰起来的“咔啦”咀嚼声,感受着四周阴影中重新蠢蠢欲动的冰冷窥探……除了抓住这根带刺的稻草,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混合着少年人不肯低头的意气,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死中求活,向死而生!这具从死寂中爬出的躯壳,早已习惯了在绝境中挣扎!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不再犹豫,不再理会肩胛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强撑着盘膝坐好,双手置于膝上,摆出最基础的“引煞入体”姿势。

意念沉入体内,如同驾驭着一艘千疮百孔的小船,强行闯入狂暴的死气海洋。剧痛再次袭来,如同无数钢针攒刺。经脉在刚才药力的冲刷下变得“结实”了许多,却也布满了细微的裂痕,每一次死气的流转都带来撕裂感。

引动……引导……强行约束那些桀骜不驯、冰冷暴戾的死气,按照“玄阴固脉散”药力残留的、那霸道梳理出的轨迹缓缓运转。动作笨拙,效率低得可怜,十成的死气,能引动并纳入丹田一丝,已是万幸。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寒玉台上,瞬间凝结成冰珠。

痛苦是真实的,缓慢是真实的,但目标也是明确的——必须在这三天之内,尽可能多地吸收、炼化此地的死气!必须让自己的力量,至少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玄阴宗弟子!必须拥有……哪怕一丝丝自保的本钱!哪怕只是让冥烛在捏死我这只蚂蚁时,多费一点点力气!

时间,在痛苦和冰冷的寂静中一分一秒流逝。下方那“咔啦…咔啦…”的咀嚼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从未停止。

第三天。

当寒骨渊穹顶那些幽蓝钟乳石的光芒,因某种未知的地脉变化而变得格外黯淡、如同垂死星辰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从下方阴影中传来。

依旧是那个佝偻着背、提着沉重木桶的灰衣老仆。他一步步走上石阶,步履比上次更加迟缓,如同一个生锈的机关。木桶里,依旧是那粘稠、散发着浓郁药味与血腥气的墨绿色“玄阴固脉散”,但颜色似乎更深沉了几分,散发出的死气波动也更为霸道。

他走到石台边缘,浑浊的目光扫过我。三天不眠不休的强行修炼,让我本就破败的躯体雪上加霜。脸色苍白得如同墓穴中的尸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只有一双眼睛,因为强行凝聚的精神和那深藏的不屈,还燃烧着两点幽深的微光。身体散发出的死气比三天前浓郁了一些,也更加凝练,但依旧驳杂混乱,带着明显强行催谷的痕迹和不堪重负的虚弱感。

老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看透生死的麻木。他慢吞吞地放下木桶,舀起一勺药液。

“时辰到了。”平板的声音响起,“喝。”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停顿。伸出依旧微微颤抖、却比三天前稳定了许多的手,稳稳接过那沉重的木勺。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三天前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抗拒,已经被一种冰冷的决绝取代。

仰头。

粘稠、苦涩、带着更强烈腐蚀性和死气的药液,如同燃烧的冰河,再次灌入喉咙,冲入脏腑!

“呃——!”

比上一次更猛烈的剧痛瞬间爆发!仿佛身体内部被投入了一颗冰爆符!狂暴的药力混合着更精纯的死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撞在那些刚刚被强行“加固”、实则布满裂痕的经脉上!

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腹部!剧烈的痉挛让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又在寒玉台的低温下迅速结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嗬嗬声,眼前金星乱冒,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疯狂摇摆,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

然而,这一次,在极致的痛苦之下,那缕深藏心脉的青色生机,却比上一次更加活跃了一分!它不再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和转化,而是如同一个饥渴了万载的存在,在药力和死气洪流冲击经脉的刹那,主动地、贪婪地汲取着其中一丝丝被强行“淬炼”出来的、最精纯的……生之碎片!

那是一种极其隐晦、极其微妙的转化。狂暴的药力和死气在摧毁经脉的同时,也将经脉中那些最细微、最本源的活力(或者说,残存的生机)如同杂质般剥离、碾碎。而这缕青色生机,就像最高明的窃贼,在毁灭的缝隙中,精准地捕捉、吞噬着这些毁灭过程中逸散出的“生之残渣”!

它依旧微弱,依旧被重重死气冰壳包裹,但核心处,那点青意,似乎凝练了一丝,也……坚韧了一丝。

就在我被剧痛彻底淹没、身体在寒玉台上痛苦翻滚挣扎的当口——

咻!咻!咻!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台下方。他们没有走石阶,而是如同冥烛一般,直接悬浮而上,落在石台边缘,成品字形将我围住。

来者皆身着玄阴宗制式的黑色劲装,边缘滚着代表内门弟子的惨白骨纹。三人面容阴鸷,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残忍,牢牢锁定在我身上,以及我身下那刻满符文的寒玉台。

为首一人,身材高瘦,颧骨凸出,如同蒙着一层死皮的骷髅。他手中把玩着一枚不断渗出黑色血珠的骨钉,阴冷的目光扫过我痛苦痉挛的样子,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

“时辰到了,新来的。”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刺骨的寒意,“冥烛师兄心善,多给了你三天时间苟延残喘。现在,该滚下来了!”

“时辰到了,新来的。冥烛师兄心善,多给了你三天时间苟延残喘。现在,该滚下来了!”

骷髅般高瘦的内门弟子,把玩着那枚渗出黑血的骨钉,声音如同刮骨钢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和不容置疑的驱赶。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股阴冷、粘稠、带着明显掠夺性的死气威压,如同三张无形的、布满荆棘的铁网,猛地从三个方向朝我兜头罩下!空气骤然凝固,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将血液冻结。他们根本没打算给我任何反应或拖延的机会,要的就是以雷霆之势,将我彻底压垮,像扫垃圾一样扫下这寒玉台!

剧痛!比“玄阴固脉散”带来的痛苦更加尖锐、更加霸道!那三股威压并非单纯的气势压迫,而是蕴含着实质性的死气侵蚀之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我刚刚被药力摧残过、布满裂痕的经脉!本就因药力爆发而痛苦痉挛的身体,在这叠加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了绞肉机,每一寸血肉骨骼都在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冲破喉咙,在冰冷的石台上炸开。身体猛地蜷缩,如同被开水烫熟的虾米,剧烈的颤抖根本无法控制。冷汗瞬间湿透又被冻成冰壳,后背那道被刀罡撕裂的旧伤,在这股压力下如同被再次撕开,暗红的血渍迅速在单薄的衣衫上洇开。

意识在剧痛和死气的双重蹂躏下疯狂摇曳,视野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冥烛的威胁,下方“饲鬼”的咀嚼声,此刻都化作了实质的催命符,死死扼住咽喉。三天不眠不休的强行修炼积攒的那一丝微薄力量,在这三名内门弟子联手施为下,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就被碾得粉碎!

绝望如同墨黑的寒潭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不!不能就这样被碾碎!不能就这样像条狗一样被扔下去!

灵魂深处那点不肯低头的少年意气,混合着从血衣侯府一路挣扎求生的本能,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咆哮!那缕深藏心脉、被死气冰壳重重包裹的青色生机,在这极致压迫和濒死威胁下,猛地剧烈跳动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隐晦的汲取,而是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本能的抵抗意志!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奇异波动,以心脉为核心,猛地扩散开来!它并非对抗那三股强大的死气威压,而是在接触的刹那,如同最高明的导流渠,竟将那部分侵入体内、最具破坏性的死气锋芒,悄然地、极其巧妙地……引偏了一丝!

这一丝引偏,微乎其微,甚至无法撼动那三张铁网分毫。但对于我濒临崩溃的躯体而言,却如同在即将被巨轮碾碎的蝼蚁面前,撬开了一道头发丝般的缝隙!

就是这一丝缝隙!

被剧痛和压迫折磨得近乎涣散的意识,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爆发出求生的蛮力!我甚至没有思考,完全是凭借着在血衣侯府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的本能,身体借着那股因死气锋芒被引偏而产生的、极其短暂的失衡感,猛地向侧面一滚!

动作狼狈至极,如同被踢飞的破麻袋。身体狠狠撞在寒玉台冰冷坚硬的边缘,肩胛的伤口再次崩裂,剧痛让我眼前一黑。但,我成功地……滚出了那三股威压力量叠加最核心的区域!

虽然依旧被强大的死气余波死死压制在石台边缘,动弹不得,如同被钉在案板上的鱼,但至少,没有被那股合力瞬间碾成齑粉!

“嗯?”为首的高瘦弟子发出一声惊疑。他手中的骨钉微微一滞,渗出黑血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瞬。另外两人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显然,他们没料到,一个刚刚入门、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试药人,竟然能在他们三人的联手威压锁定下,做出如此狼狈却有效的闪避动作!

“有点意思。”高瘦弟子眼中阴鸷的光芒一闪,那错愕瞬间被更深的残忍所取代,“看来归墟之眼泡过的杂碎,骨头确实比一般的试药人硬那么一点?可惜,废物就是废物!”

他猛地踏前一步,枯瘦如鸡爪的手掌抬起,五指间缭绕着凝如实质的灰黑色死气,如同五条毒蛇,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接朝我天灵盖抓来!这一次,不再是威压,而是实质性的杀招!他要直接废了我,或者……就地格杀!

另外两人也同时狞笑着逼近,死气涌动,封锁了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绝境!真正的绝境!刚才那一下闪避已是侥幸中的侥幸,耗尽了所有力气和心神,此刻面对这索命的爪影,避无可避!

就在那缭绕着死气的枯爪即将触及我头皮的刹那——

“住手!”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闷雷般在石台上空炸响!

这声音并不高亢,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高瘦弟子爪风的破空声,压过了下方隐约的咀嚼声,甚至让整个寒骨渊无处不在的死气都为之微微一滞!

高瘦弟子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极度的惊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身后的两人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色煞白,连退两步,眼中充满了敬畏。

一道身影,如同从石壁阴影中直接剥离出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台中央。正是那个提着木桶的灰衣老仆!

他依旧佝偻着背,穿着那身浆洗发白的灰布衣,手里空空如也,浑浊的眼睛里依旧是那潭死水般的麻木。然而,当他站在那里,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如同万丈深渊般的冰冷压力,便沉甸甸地笼罩了整个石台。那三名内门弟子联手施为的死气威压,在这股压力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瞬间土崩瓦解,被压制得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

老仆浑浊的目光,如同两把生锈的钝刀,缓缓扫过那三名噤若寒蝉的内门弟子,最后落在那僵在半空、指爪缭绕死气的高瘦弟子身上。

“宗规第一条,新晋试药人,受宗门庇护,为期一年。一年之内,非试药流程身死者,祸及同门者,株连。”老仆的声音平板无波,像是在宣读一段枯燥的碑文,却让那高瘦弟子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指间的死气瞬间溃散。

“你们,”老仆的目光转向三人,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想死?”

“不!不敢!吴老恕罪!”高瘦弟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收回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弟子……弟子只是奉冥烛师兄之命,来……来请这位师弟……移步……”他语无伦次,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寒玉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另外两人也慌忙跪下,匍匐在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冥烛?”老仆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他的事,让他自己来。规矩,就是规矩。”

他不再看地上跪着的三人,仿佛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目光转向依旧蜷缩在石台边缘、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我。

“试药时辰已过。”老仆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宣布着下一个残酷的环节,“该去‘饲鬼’了。”

饲鬼!

这两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的心脏,让刚刚因逃过一劫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庆幸瞬间冻结!下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仿佛瞬间清晰了百倍,在脑海中回荡!

老仆根本不在意我的反应。他枯瘦的手掌随意地朝我一招。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瞬间传来!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被那股力量硬生生从冰冷的石台上提起,悬在半空。剧痛从全身各处传来,但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提着我的后领,如同提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转身,佝偻着背,一步步朝着石台下方、寒骨渊深处、靠近那墨黑寒潭的方向走去。

身后,那三名内门弟子依旧跪伏在地,直到老仆的身影消失在石阶的阴影中,才敢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我的怨毒。寒玉台依旧冰冷,符文幽光闪烁,却已与我无关。

冰冷的空气刮过脸颊,带着寒潭特有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湿寒死气。老仆的脚步不快,却很稳,每一步踏在粗糙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如同敲响丧钟。

随着深入,光线越发昏暗。穹顶垂落的幽蓝钟乳石微光被嶙峋的岩壁吞噬,只剩下一些镶嵌在石壁上、散发着惨白或幽绿光芒的符文石提供着微弱照明,将扭曲的岩石影子投射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空气中弥漫的死气浓度急剧提升,粘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和铁锈,肺部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混合着浓郁血腥、陈腐尸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暴虐、贪婪、混乱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无数疯狂的呓语直接钻入脑海,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心神。

“咔啦…咔啦…咕噜…”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和吞咽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前方不远的拐角后面。每一次声响,都如同重锤砸在紧绷的神经上。

老仆提着我,转过一个巨大的、布满锋利棱角的嶙峋石柱。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石窟,比寒骨渊其他地方更加深邃、更加阴森。石窟中央,是一个数丈方圆、深不见底的漆黑坑洞,坑洞边缘刻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着猩红血光的诡异符文,如同无数只恶毒的眼睛。坑洞上方,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的灰黑色死气如同沸腾的浓粥,不断翻滚、扭曲,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和绝望。

而在坑洞边缘,矗立着三座巨大的、由惨白骸骨堆砌而成的骨牢!这些骸骨形态各异,大小不一,有人形的臂骨腿骨,有巨大兽类的肋骨脊椎,甚至还有一些闪烁着金属光泽、形状奇异的骨骼碎片,全都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熔铸、扭曲在一起,构成了三座散发着冲天怨气和不祥气息的囚笼。

骨牢内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但此刻,其中一座骨牢的缝隙间,正透出两点猩红如血的光芒!那光芒充满了无尽的饥饿、疯狂和毁灭欲,牢牢地锁定在被老仆提在空中的我身上!被那目光扫过,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灵魂深处都传来被撕裂般的剧痛!

“咔啦…咔啦…”令人牙酸的咀嚼声,正是从这座骨牢深处传来。隐约可见,骨牢深处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庞大扭曲的轮廓在蠕动,爪牙开合间,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摩擦声。

另外两座骨牢虽然一片死寂,但那种沉睡的、如同火山般的恐怖气息,丝毫不弱于眼前这座!它们只是尚未被唤醒!

老仆走到那座闪烁着猩红目光的骨牢前数丈处停下。他浑浊的眼睛扫了一眼骨牢深处那两点猩红,如同在看一件寻常物品。

“今日的‘食料’。”他平板地宣布,声音在石窟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话音落下的瞬间,骨牢深处猛地爆发出一声尖锐到能撕裂耳膜、充满无尽贪婪和暴戾的嘶嚎!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实质性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我的意识!眼前瞬间一片血红,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脑中搅动!

骨牢上那些惨白的骸骨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猩红的符文光芒大盛!一只覆盖着暗紫色鳞片、关节扭曲变形、末端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巨大骨爪,猛地从骨牢缝隙中探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和令人作呕的腥风,朝着悬在空中的我狠狠抓来!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骨!

就在那巨大的、覆盖着暗紫鳞片、末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和令人窒息的腥风,即将触及我身体的刹那——

“吴老!且慢!”

一个略显急促、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清朗声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突兀地在石窟入口处响起!

声音响起的瞬间,那抓向我的恐怖骨爪,竟硬生生地停滞在距离我身体不足三尺的半空!骨爪上缭绕的暴戾死气如同被无形的墙壁阻挡,疯狂地冲击、扭曲,却无法再前进分毫!骨牢深处那两点猩红的光芒猛地暴涨,发出更加愤怒、不甘的嘶嚎,整个骨牢都剧烈震动起来,惨白的骸骨咯咯作响,仿佛随时要崩碎!

老仆佝偻的身影纹丝未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那浑浊的眼珠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下,瞥向石窟入口的方向。

一道身影,如同清风拂过幽潭,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石窟入口的阴影中。

来人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长衫,在这死气弥漫、骸骨累累的阴森石窟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仿佛自带一股净化污浊的清辉。他身形挺拔如修竹,面容俊朗,肤色是健康的玉白,眉眼温润,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瞳孔深处仿佛蕴藏着温润的星光,没有丝毫阴霾。若非他身上同样流转着精纯的玄阴死气波动(只是这死气比冥烛的阴冷霸道更加内敛、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生机感),几乎要让人误以为是哪个正道仙门的俊杰。

他的出现,仿佛给这血腥暴戾的石窟带来了一缕清新的空气。那骨牢中疯狂嘶嚎的暴虐气息,似乎都被这股温润平和的力量冲淡了一丝。

“凌师兄!”骨牢边,一个负责看守、穿着灰袍的普通执事弟子,见到来人,脸上瞬间露出惊喜和敬畏交织的神色,慌忙躬身行礼。

来人——凌师兄,对着那执事弟子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在老仆身上,温润的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吴老,打扰了。”

老仆浑浊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平板无波地开口:“凌风?何事?” 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喜怒。

凌风的目光扫过被老仆提在手中、浑身浴血、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的我,又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骨爪,温润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

“回禀吴老,”凌风的声音清朗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弟子奉‘幽泉院’冷长老之命,前来提取甲字七号试药人死寂。”

幽泉院?冷长老?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石窟中回荡。连那骨牢深处疯狂嘶嚎的声音都为之一滞!猩红的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对这个名字也充满了忌惮。跪在地上的执事弟子更是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

幽泉院,玄阴宗九幽脉下辖三院之一,地位超然,专司丹药、毒蛊、以及各类禁忌秘法的研究与炼制,是宗门内最神秘也最令人畏惧的机构之一。而冷长老,更是幽泉院中地位仅次于院主的实权人物,性情乖戾,手段狠辣,连脉主都要给其三分薄面!

老仆吴老那如同石刻般僵硬的面容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要将我从里到外彻底看穿。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尤其在感知到我体内那混乱不堪、却隐隐透着一丝异常精纯死气根骨时,停顿了一瞬。

“冷长老?”吴老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多了一丝极淡的询问意味,“为何?”

“冷长老新近得了一卷上古残方‘九转玄阴丹’,正缺一味药引。”凌风的态度依旧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此药引需身负精纯先天死气根骨、且被归墟之眼本源淬炼过的特殊体质。脉主大人带回此子时,冷长老便已知晓,只是前几日丹炉火候未到,故未提取。如今火候已足,特命弟子前来,带此子回幽泉院试药。”

九转玄阴丹!上古残方!药引!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头!刚从饲鬼的利爪下捡回半条命,转眼又成了某种恐怖丹药的“药引”?玄阴宗的试药人,果然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然而,与直接喂了骨牢里那疯狂嗜血的怪物相比,去幽泉院试药,似乎……还有一丝渺茫的、苟延残喘的可能?至少,那个所谓的冷长老,需要的是“活”的药引!

一丝极其微弱、连自己都感到可悲的侥幸,在绝望的深渊中悄然滋生。

吴老沉默了片刻。石窟中只剩下骨牢深处那不甘的、低沉的嘶吼在回荡。他那浑浊的目光在我和凌风之间扫视了两次,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那枯瘦的手掌微微一松。

噗通!

我如同被丢弃的破口袋,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剧痛席卷全身,但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既是冷长老之命,人你带走。”吴老平板的声音响起,宣布了结果。他不再看我一眼,佝偻着背,转身,如同融入阴影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石窟深处,只留下那依旧被无形力量禁锢着、疯狂嘶嚎挣扎的骨爪,和一座躁动不安的骨牢。

压在身上的无形力量骤然消失,我蜷缩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疼痛,呕出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淤血。视野模糊,天旋地转。

一双穿着素白软靴的脚,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艰难地抬起头,视线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笼罩在朦胧月白光芒中的修长身影,和他那双温润清澈、此刻却带着一丝复杂探究意味的眼眸。

凌风蹲下身,动作轻柔得与他玄阴宗弟子的身份格格不入。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温和的玄阴死气,轻轻点在我肩胛崩裂的伤口附近。

一股清凉温和的力量瞬间涌入,并非治疗,更像是一种高明的封印和疏导,将伤口处肆虐的死气和淤血强行压制、归拢,那撕裂般的剧痛竟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

“能走吗?”凌风的声音很轻,如同春风拂过耳畔。

我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手臂却如同灌了铅,颤抖得厉害,几次撑起又无力地软倒。

凌风见状,并未露出不耐或鄙夷,反而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用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托起,让我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如同冷月清辉般的气息萦绕鼻端,冲淡了石窟中浓郁的血腥和尸臭。

“走吧,死寂师弟。”他扶着我,转身朝石窟外走去,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幽泉院的路,可不好走。冷长老的‘九转玄阴丹’……更是从未有人成功熬过试药。”

幽泉院深处。

冰冷的、仿佛由整块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丹室中央,我如同被钉在祭坛上的牲口,四肢被刻满吸魂符文的玄铁锁链牢牢禁锢在冰寒刺骨的玉床上。赤着上身,皮肤下,无数道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的药线清晰可见,那是“九转玄阴丹”的恐怖药力在我经脉中奔流留下的烙印。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濒死的鼓点,沉重而缓慢。每一次呼吸,吸入的并非空气,而是弥漫在丹室中、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精纯死气与百种剧毒药材混合而成的丹息。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灵魂被缓慢抽离、意识被无尽冰封的深沉绝望。

丹室角落,巨大的“九幽玄冰鼎”无声悬浮,鼎身幽蓝的火焰如同来自地狱的舌头,舔舐着鼎底。鼎内,粘稠如黑玉髓的药液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与腐朽混合的气息。鼎旁,冷长老枯槁的身影如同鬼魅,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诡异速度,凌空勾勒着一个个闪烁着不祥红光的符文,不断打入鼎中。每一次符文落下,鼎中药液的旋转便加速一分,散发出的吸力便强上一分,而我体内那墨绿色的药线便亮起一分,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导管,正贪婪地抽取着我生命本源中最精粹的先天死气与那缕被极致死境淬炼出的奇异生机。

“快了…快了…”冷长老干瘪的嘴唇无声翕动,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鼎中药液的变化,里面燃烧着近乎癫狂的贪婪,“万年难遇的活体药引!这缕被归墟死气磨砺出的‘伪生之种’,竟能与‘九幽玄阴丹’的药性产生如此完美的共鸣!天助我也!只要彻底剥离,融入丹液,此丹必成!必成!哈哈哈……”

他的笑声嘶哑破碎,如同夜枭啼哭,在死寂的丹室中回荡,更添阴森。鼎中药液的颜色,正由粘稠的墨黑,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暗紫转变。那是我生命本源被强行剥离、融入其中的征兆!

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抽取的剧痛中沉浮,如同沉入永夜的冰海。过往的画面碎片般闪过:血衣侯府培养罐中粘稠的窒息,归墟之眼边缘濒死的挣扎,寒骨渊寒玉台上的痛苦修炼,饲鬼窟骨爪下的腥风……屈辱,痛苦,挣扎,一次次从死地爬出,又一次次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为什么?

凭什么生来便是器物?凭什么挣扎只为成为他人登高的垫脚石?凭什么这天地间的规则,便是强者肆意掠夺弱者的生机?

那缕深藏心脉、被重重死气冰壳包裹的青色生机,此刻正被鼎中那股恐怖的吸力疯狂撕扯、剥离!冰壳在哀鸣,青色的核心发出无声的尖啸,如同被活生生剜去心脏!

就在那缕生机被强行剥离、即将脱离心脉、汇入鼎中丹液的刹那——

嗡!

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被亿万次践踏、亿万次淬炼、早已与这具躯壳每一个细胞融为一体的不屈意志,如同沉眠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

这不是呐喊,是灵魂的共振!是生命在绝境边缘发出的、最原始、最决绝的反抗!

这股意志爆发的瞬间,那缕被疯狂撕扯的青色生机,猛地停止了被剥离的趋势!它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而是如同被点燃的星辰核心,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并非驱散黑暗,而是……包容!引导!逆转!

心脉深处,那道由磅礴死气凝结的冰壳,在青色光芒的冲击下,非但没有破碎,反而瞬间融化、沸腾!精纯到极致的先天死气,与那缕被逼到绝境、爆发出全部潜能的青色生机,不再是对立,不再是此消彼长,而是在这意志的强行统御下,以一种玄奥莫测、颠覆常理的方式,瞬间交融!

生与死,这对立的两极,在这具被玄阴宗视为“完美药引”的躯壳内,在冷长老志得意满、即将摘取胜利果实的最后一刻,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失控的临界平衡点!

“嗯?!”冷长老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玉床上的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股即将失控的、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的恐怖能量波动!

“怎么回事?药力反噬?不对!”他枯槁的手指闪电般点出,数道带着强大封印之力的幽暗符文射向我的身体,试图强行镇压那股异变!

然而,迟了!

轰——!!!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目的强光。

一股无形的、却仿佛能改写天地规则的恐怖涟漪,以我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却无可阻挡地扩散开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丹室内,那跳跃的幽蓝鼎火,瞬间凝固成诡异的冰雕。

冷长老射出的封印符文,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在半空中寸寸碎裂,湮灭成灰。

空气中弥漫的浓郁死气和丹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空、凝固。

连冷长老那枯槁的身体,也保持着惊愕前扑的姿态,被死死地定在原地,浑浊的眼珠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骇然!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自己的修为,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思维!仿佛整个存在,都被剥离了“时间”与“运动”的概念,冻结在这永恒的刹那!

这并非力量层面的压制,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绝对禁锢!是生与死在此刻达到极致平衡时,产生的、对一切“变化”的绝对否定!是寂灭的具象化!

就在这万物冻结、连思维都被凝固的绝对死寂之中——

嗤…嗤嗤……

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春蚕啃食桑叶,又如同冰层下第一缕春水的涌动,在玉床上响起。

我胸前那被玄铁锁链贯穿、被无数次摧残、早已血肉模糊的恐怖伤口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翠绿光芒,如同穿越了无尽寒冬的种子,悄然刺破了凝固的血痂与死气。

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一根纤细的、嫩绿的、仿佛凝聚着整个春天所有生机的藤蔓嫩芽,无视了那禁锢一切的寂灭法则,无视了玄铁锁链的冰冷禁锢,无视了皮开肉绽的惨烈伤口,就那么顽强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生命力,从我的血肉之中,从死寂的绝境里,硬生生地钻了出来!

嫩芽初生,柔弱不堪,却在出现的瞬间,便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那被冻结的、精纯无比的玄阴死气!死气不再是毁灭的毒药,反而成了它生长的最佳养料!

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舒展!翠绿的叶片迅速展开,脉络清晰,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藤身蜿蜒向上,缠绕上冰冷的玄铁锁链,那足以禁锢蛮荒巨兽的符文锁链,在藤蔓轻柔却坚定的缠绕下,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上面闪烁的符文光芒以惊人的速度黯淡、熄灭!

更多的嫩芽从我的肩头、手臂、甚至被锁链贯穿的伤口边缘钻出!它们无视了血肉之躯的界限,无视了生与死的鸿沟,如同宣告新生的旗帜,在这片被死亡与寂灭统治的绝对领域内,疯狂地蔓延、生长!

翠绿的藤蔓交织缠绕,迅速覆盖了我赤裸的上身,如同为我披上了一件生机盎然的战甲。它们缠绕着断裂的锁链,扎根于冰冷的玉床,甚至向着凝固的空气中蔓延,贪婪地吮吸着无处不在的死寂之力,将其转化为自身蓬勃生长的能量!

枯骨生花!死极而生!

冰冷的玄冰丹室,这玄阴宗幽泉院最森严的炼药禁地,此刻正被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蓬勃生机疯狂侵蚀、改造!坚硬的玄冰地面,在藤蔓根须的无声渗透下,悄然绽开细密的裂纹,点点嫩绿的苔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墙壁上凝结的万载寒霜,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消融,化作滋养藤蔓的露珠。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一种清新、湿润、带着泥土芬芳的草木气息所取代。

冻结的时空法则,在这绝对生机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开始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不——!!!”

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极致恐惧和疯狂的嘶嚎,猛地撕裂了丹室短暂的死寂!

是冷长老!

这位玄阴宗幽泉院位高权重、手段通天的冷长老,此刻如同从噩梦中惊醒的凡人,枯槁的脸上扭曲变形,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胸前疯狂蔓延的翠绿藤蔓,以及那正从冻结状态中缓缓恢复、缠绕着断裂锁链的藤蔓枝条。那眼神,不再是看药引的贪婪,不再是掌控一切的漠然,而是如同见到了开天辟地以来最恐怖、最亵渎的景象!

“不可能!绝不可能!”他失态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死极转生?!逆转阴阳?!这是禁忌!是天道不容的邪术!你这怪物!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疯狂掐诀,体内沉寂的恐怖修为如同被点燃的火山,汹涌的死气混合着幽蓝色的毒火喷薄而出,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幽蓝鬼爪,带着焚灭万物、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势,朝着玉床上被藤蔓覆盖的我狠狠抓下!他要将这亵渎的存在连同这诡异的生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然而,就在那幽蓝鬼爪即将落下、狂暴的能量风暴即将将我连同藤蔓撕成齑粉的刹那——

嗡!

覆盖我身体的翠绿藤蔓猛地一颤!并非恐惧,而是……兴奋!如同久旱逢甘霖!

所有的藤蔓,无论粗细,瞬间齐齐转向那抓下的幽蓝鬼爪!无数嫩绿的藤尖如同最敏锐的猎手,对准了那由精纯玄阴死气和幽泉毒火构成的巨大能量体!

噗!噗!噗!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无数细微却密集的穿刺声!那些看似柔弱的藤尖,竟如同烧红的钢针刺入冰雪,轻而易举地洞穿了幽蓝鬼爪外围狂暴的能量风暴,深深扎入那由死气和毒火构成的能量核心之中!

紧接着,更加诡异、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足以焚山煮海、冻结元婴的幽蓝鬼爪,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又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塌陷!

精纯磅礴的玄阴死气,如同遇到了无底洞,被那些翠绿的藤蔓疯狂吞噬、吸纳!藤蔓上的翠绿光芒瞬间暴涨,叶片以惊人的速度变得更加饱满、翠绿欲滴,甚至开始抽出新的嫩枝!而那幽蓝色的毒火,在接触藤蔓的瞬间,竟发出“滋滋”的哀鸣,如同遇到了克星,迅速熄灭、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吞噬!绝对的吞噬!以生机为引,以死气为食!这藤蔓,竟在疯狂地掠夺、转化冷长老倾尽全力的一击!

“啊——!”冷长老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幽蓝鬼爪与他心神相连,此刻被藤蔓如此霸道地吞噬、瓦解,如同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他枯槁的身体剧烈颤抖,七窍之中瞬间渗出暗红的血丝,气息以恐怖的速度萎靡下去!

“我的力量……我的修为……怪物!你这吞噬生机的怪物!”他踉跄后退,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怨毒,再无半分高人风范,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恐惧。

吞噬生机的……怪物?

玉床之上,被翠绿藤蔓温柔覆盖、缠绕着断裂锁链的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三天三夜非人的折磨,九转玄阴丹的摧残,生死法则逆转的冲击,早已让这具躯壳濒临崩溃的边缘。脸色苍白如金纸,嘴唇干裂无血,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在藤蔓翠绿的生机映衬下,燃烧着两点幽深、冰冷、仿佛看透了无尽生死轮回的火焰。

那火焰,不是愤怒,不是疯狂,而是一种沉淀了所有痛苦、屈辱、挣扎后,淬炼出的、近乎神只俯瞰蝼蚁般的……平静与漠然。

我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冷长老的尖叫,回荡在生机与死气疯狂交织的丹室之中:

“不……”

指尖微微一动,一根缠绕在上面的藤蔓如同通灵的活物,顶端悄然绽放出一朵洁白如玉、纤尘不染的小花。花瓣晶莹剔透,花蕊中仿佛蕴藏着一片微缩的星空,散发出纯净到极致的生命气息。它在这死寂与生机交织的战场上,静静绽放。

“我是你们灭绝生机的报应。”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朵摇曳在指尖的白花,连同覆盖我全身的无数藤蔓,骤然爆发出无穷无尽的翠绿光华!

光华中,生死流转,寂灭与复苏的法则如同两条纠缠的太古苍龙,咆哮着席卷了整个幽泉院,撞向了玄阴宗万古不变的沉沉死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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