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摇摇头对此不太抱什么希望“抽空叫人发电文过去吧,看见自然就回了。”
牧臻能明显觉察她语气中隐藏的忧愁象征性提议“您可以直接去营中。”
左右去了那些人又不能把她赶出去,偷听点军情也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回去也是两眼一抹黑,在客栈待着也无聊。
程颂不想去,她一打眼就明白这次根本上不了前线,就算她想那些人顾忌着刘璟也不会同意。而且和这些人扯上关系不能说不好,毕竟她还是要回崇州的,只能说难受,任谁看见一群成天给自己老哥找麻烦的家伙还要交际心情也不会好。
牧臻又劝“说不定有人能联系上陈先生。”
陈宪之?联系他干嘛,让他来淌浑水?那小弱一个身子骨再吓死。
她先是拧眉而后妥协“我去一趟,你有事喊小二,枪给你放手边。”
怎么说不是个理由,先去混一遭吧。
晚风拂面,一叶小舟静静的荡漾在江面上,远处的天边升起几片晚霞,映得江面红灿灿的,好似戴着面纱的女子,秀美而神秘。
几只水鸟叼着鱼从水下一跃而起,在平静的江面上惊起了一阵涟漪,水波轻轻地摇着木船。
这样的美景无人欣赏,程颂阖眼躺在舟边嘴上叼着根折下来的芦苇枝,上面仅余的两片叶子随着她的呼吸一晃一晃,短发微湿被一股脑撸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身上布衣被夕阳余晖映得有几分亮色。
摆渡的船家看着她忍不住抱怨“你这小子又拿不出凭证偏要去那龙潭虎穴,碍了兵爷的事连我也要跟着遭殃。”
程颂手边扔着枪,闻言交叠的两条腿抖了两下“又不少你钱,管人家怎么送死做什么。”
可恨端木集将人马安置在渡江处,去军营还要乘船渡,因着军营要求渡船数量有限程颂又没有通行凭证,只能拿枪逼着人家把她送过去,到了军营见着人再说。
船家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碍于她手上的枪不敢骂出口只是将船摇的幅度更大些,程颂怀疑他是想把她摇下去泄愤,左右不能真下去他撒点气也就撒点气吧。
干脆一翻身真睡了“到了叫我一声。”
船家估计是想早点把这个瘟神给送走,一双桨摇的飞起,程颂睡衣刚刚酝酿出来他就靠了岸飞也似的奔了上去对着过来查看的军官告她的状“军爷,你看这小子没有凭证偏要渡江来此处,她还拿枪威胁我!”
程颂抹了把脸拎着草鞋在一众枪口的威胁下晃晃悠悠下船暗道这船家口条还不错呢,对着那军官说“我找宫拓,带下路。”
那军官看着脸生长得挺周正一身正气“你找宫大人?身份凭证。”
程颂慢悠悠穿鞋像个无赖混子“没有,我是他娘家小舅子去城里逛了一圈,你带我去见他就成,不认识他自己就把我崩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那军官拧眉盯着她半晌见她神色坦然毫无惧色像是说得真话。不过不能不妨,他挥手说“绑了。”
程颂和旁边的船家都被一视同仁地捆了起来。
“不是啊大人我是被逼的!冤枉啊……”
军官看了看从程颂手上被缴来的枪又看了看她,心中已然对刚刚那份说辞信了八分,只不过流程还是要走“叫什么叫!都带去见宫大人是非自有定夺,若无事自然放你走。押走!”
程颂一路被推搡着出了火气抬腿就踹身后的士兵“推推推,你赶命呢!”
她身上的纨绔气质太重,前边带路的军官对此一言不发任由她撒火,这要真是宫拓小舅子惹毛了宫拓肯定要拿他们寻些滋事,倒不如在这息事宁人,他们是办事的没必要把命给搭上,不值当的。
末了终于到了地方,军官进去禀报,程颂被捆着左晃右瞧盯着营外值守的两员亲兵良久,面色不善。
军官一出来看她那样就心里发毛,铁青的脸色不由发黑,一看就没从里面讨得了好对着她厉声呵斥道“宫大人未曾娶妻何来的小舅子!来人给我把这乱党拖下去毙了!”
得嘞,没认她。
程颂只能亲自喊了“宫大人你再不出来认亲我就要被拖下去毙了!”
宫拓正跟兰诺在互骂,刚刚来了个士官打断他吵架思路,说什么他小舅子在外边,这不混账!他老婆都没有哪来的小舅子。当即就把人骂了一顿轰出来,刚端起茶送嘴边就听这要死要活的阴魂声差点让他一口茶喷兰诺脸上。
兰诺嫌弃地往后仰仰“不是,真是你小舅子?你不会糟蹋了哪家姑娘不认吧?”
“是你妹!我媳妇。”宫拓脸黑如锅底骂了他一句快步出去拦人。
“卧槽?你和我妹勾搭上了?你找死不成——哎!”兰诺一激灵没过脑子就往外跟着他出去。
宫拓冲出去看着程颂被五花大绑一群人人架着往外走脑子像要炸开似的吼道“都给我放开!”
踹开那几个没有眼色的东西赶忙给她松绑骂道“你脑子缺根弦是吗,直接报身份让人带你来不就行了,发什么疯!活腻歪了找个江跳了!”
程颂翻了个白眼推开他,自己抖搂着绳子“谁知道你脑子不好,白开玩笑。”
“军营是开玩笑的地方——”
“程衡时?”兰诺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盯着程颂的脸满目惊悚活像看见了鬼。
程颂把扒拉下来的绳子甩了提醒他“兰将军我这被绑得腿麻了。”
宫拓眼睛一瞪骂道“都滚下去该干嘛干嘛。你!进去。”
程颂拿他当拐杖一瘸一瘸地蹦进帐内,宫拓给她扯了把椅子臭着脸坐到了一边。
兰诺视线在他们俩中间左右打量回过味来了,对程颂露了个笑“郡主上坐。”
也是没想到宫拓这个混不吝的还真能和程颂攀扯上关系,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程颂摆手“差不多得了我过来看个热闹。来问问京都的消息。”
兰诺眼睛往宫拓那边瞄等着他给露个底,岂料这人一扭头只给他留了个后脑勺。
他在心里骂了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赔钱货脸上笑眯眯地说“京都啊近来都还好,郡主这是想问什么?”
程颂看着宫拓事不关己的样子估摸着他是想隔岸观火不想参与进来于是说“我在城中用电话联系过均未能打通心中忧虑长兄,不知兰将军可能做主军用电报机借我一用。”
“郡主开口没有什么不能的。”
“除此事之外,京都内政局将军可否告知。”
兰诺面露难色跟她商量“诺长居南方战线对京都事务并不全然知晓,郡主尽可发问若有知情定然无所不言。”
那就是说,但凡她没问到的地方就别怪他不知会了。这也是在试探程颂到底得知多少情报,他才好下判断忽悠她。
宫拓扯了扯衣角突然站起来“端木集好像有事找我,你们聊。”
“不是你这就跑……”
宫拓恍若未闻兰诺的喊声目不斜视地出去,光看背影像逃跑似的。
笑话,这种事他在这才是脑子坏掉了。他还对程颂打主意呢,坐在这她少问了他提醒不提醒,提醒了让温钰质疑他的立场,不提醒让程颂记恨上……爹的,两面不是人不是。
他跑了,程颂直接问道“宫中那人是不是已经掌权了。”
不是,你上来就这么敏锐吗?
“……是,陛下前日发布诏令变法事宜转交给扈尚书,扈巍。王室削爵所有宗亲一律职位革除,在府中等候传召非有诏令不得离开。”
“那你们呢?”她的眼睛一下锐利起来看向兰诺咄咄逼人“他向温钰投诚了?镇北侯如何?”
“郡主这开玩笑不是?我家大人远在西洋如何能招揽谁,咱们几个只不过是给朝廷卖命的走狗,您总不能谁身上都有真龙之血。至于镇北侯……他老人家又不是宗亲。”
“我是问镇北侯可曾知晓这个消息,如今前线如何,为何南方战场静默不危进沪上,还让他们稳坐钓鱼台。”
瞧瞧,瞧瞧,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兰诺在她未见处唇角漾出抹笑“镇北侯为此次总指挥臣下只是奉命而行,所收所有电文指令尽有保留任凭郡主查阅。前方战线向后拉进镇北侯并无通知南线部队行动,这一切都有凭有据,臣无愧心。”
程颂手指不受控地蜷起强令自己冷静,兰诺敢在这种事上打包票就说明电文是没有问题的,刘璟并没有用到南方势力。
为了什么也很好猜,他不想端木集兰诺之流借此机会扩充势力发展壮大,更甚之万一兖州全线失守,后续洋人撤离兖州尽数归于温钰手下,京都直处于他的影响下。
……但一直拖延下去,他万一没守住洋人攻入京城,所谓变法所谓理想也不必再有什么争论了……这完全就是一场空谈,彻头彻尾的失败,完全的笑话!
到那时候无需温钰势力壮大,人民也不会再拥护变法,刘璟做什么都无法守住。那种境地下,无需谁再做什么,一切都会结束。
她深吸一口低头“我非是质疑你,北方事乱难免让人情绪激愤……我与将军赔罪。”
她无意再说什么起身出帐去,宫拓守在帐外手上扔着程颂那把被缴的枪,见她出来扔了过去“发电文?走,带你去。”
程颂看着他挑眉“你不是去寻端木集了?”
“他啊?出营巡视去了。”宫拓装作一副格外惋惜的样子“谁知道他自己将约我的事抛诸脑后,等这浑人回来请郡主一定帮我讨回公道。”
“别叫郡主了你不是什么都清楚。”她将枪别在后腰推他一把“别墨迹了,带路事不宜迟。”
*
“还没找到?”
“官府线人给的消息是看到洋人往这处来。”
两人轻微的交谈声被楼上的蓝色眼睛尽收眼底,女人垂眸用团扇遮住半脸关上了窗子,一回眸青年坐在桌子上刚摆好餐食笑着招呼她“请吧余生小姐。”
女人站起身来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向他走过去,她生得很高,由灯火投出的阴影覆盖住陈宪之并不断拉伸,直到她走到近前动作优雅地坐下身上那种警惕的危机感才散去“陈先生希望准备的东西合你的口味。”
陈宪之仔细听过她的口音,很正宗的上邑口音和温钰如出一辙,他们之间的气质其实也很像,温柔和善身上却天然带着狠意和上位者的压迫感,他们亲善却不容易让人亲近,垂着眼看人时更像是人对蝼蚁投下的短暂悲悯,而非是你在他们眼中存在过。
她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不适,他不动声色略过这句话将筷子递给她“余生小姐客气,您来救我我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余生接过筷子谢过他后才说“你可以叫我余生,你们国人都这么称呼我。你是雇主有要求随便提,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么余生我其实对这些不是很在意。只是对你,我很好奇。”对上她的眼神他又有些踌躇,不知是不是该问出口这个问题。
余生说“你想问我是不是认识温?”
他身体一僵没点头也没摇头,余生笑说“我的口音应当很明显你有疑问也不奇怪。我早该同你见面的,此前我们共同合谋在兖州销售秋夜白,我是顾家的接头人。”
他抬眼看她“瓦森纳尔夫人。”
他此前从未见过她,因为不够格,以往只知道她和顾家单向联系,未曾想如今沦为亡命徒还能和她见上面,还是以这样的身份。
“是我,那是我死去丈夫给予我的身份,做生意时我更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查尔斯给了很多钱还有另外一些东西,所以我联系了亚历克斯劝说他与我共同接下这一单生意。见过你之后,他觉得自己接下这一单是个正确的决定。”
陈宪之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眼神表明了他的不解,余生解释说“他是温的前男友,当然是不知道多久之前的。”
“什么?”这个消息炸裂到让陈宪之的脑袋有瞬间的宕机,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
什么东西?这是他能听懂的话吗?你是说温钰的前男友不久前将他从温钰手下的监视里救出来了?他前男友?啊?
其实这个关系还能更乱一点,应该是温钰的某个前男友(把)他这个出了钱的金主的现男友也就是温钰现在的暧昧对象(从)温钰派来监视他的人手上救了出来。
爹的,乱成一锅粥了。
他脸色难看,因着这些话再没有吃饭的心情。余生看他那样子觉得好笑“你好像我儿子。”
陈宪之因着她这话不是很高兴任谁被说成像儿子估计都不会太愉快“我以为余生很自由。”
余生看出他的不虞说“是我冒犯了,只是你确实……可爱。我十五岁嫁给我的丈夫,我的儿子今年十八岁。”
?
陈宪之觉得这个世界的冲击力还是有点强,他愣愣地看着余生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似乎想用被信息冲到死机的脑子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感觉年轻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她身上的生气让陈宪之以为她和程颂一个年纪都可以,结果她说她的儿子已经十八岁了?那么按最快的来算,她说不定和温钰是一个年纪甚至还要大一些。
是啊,和顾家达成长达六年交易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和他一般的年轻人。
“他和你一模一样,生气了就不吃饭然后憋着气等人来哄,很可爱。”
她手上的团扇轻巧地拍在陈宪之手上语调温和带有母亲特有的慈祥包容“哪里能不吃饭的呀,其他人说到底也只是一场过客,只有自己才能陪自己一辈子。”
他觉得她话里有话在此刻没心情深究,夹过余生递到他碗中的那块鱼肉道了声谢再不言语。
那个亚历克斯今晚没有再回来,临行时他说要去引开那些人,回不来就让他跟着余生走,她会把他安全送到查尔斯手上。
当时语调很冷淡,陈宪之还以为是他性格使然现在想来大概是心情复杂还保持了一个专业的拿钱办事水准。
这间旅馆好像都是余生的,陪她吃完晚饭她就走了,临走时嘱咐他说“晚上不安静,你要是睡不着我让小二给你上安神茶。一觉睡完不知愁。”
她话意有所指,陈宪之这次没拒绝坐在原地仰头跟她说“我想要浓一点,能睡到明天晌午的那种。”
余生笑了一声团扇向下压压,是应允了。
她去做什么了陈宪之没问,也没必要。查尔斯花了钱他就只要想着见到人就行,其他的一律不多问不多看。这么长时间……他没学会别的只单学会了一件事,知道的越少越自在。
以前就是知道的太多,好奇心重,才会越来越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你说要是当时他少那么些疑心病……会不会比现在要好一点。
他仰头灌了送来的安神药,思绪渐静,不多时陷入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