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先生，您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尽可以提出来，我们去采买。”
威廉忽略说话的陈年，锐利的眼神轻而易举找到了藏在角落里的温熠和陈琢，两人一狗期期艾艾地出来见礼。
威廉一见玄英眼神都不对了，这场面有些灾难一时让陈年有些无措“这……是我没有管教好弟弟——”
威廉没有听他解释的意思“屋内所有东西都换掉全部搬出去。”
他说着拿出帕子捂着鼻子重重地打了几个喷嚏，指着他们几个“出去！”
他的应激反应委实是有些严重了，陈年不敢再多留唯恐惹起他不快，赶忙抱着玄英招呼另外两个离开。
威廉嫌恶的眼神掠过刚刚玄英站过的地方，深觉这个屋子都待不了人了。明明和查尔斯那条狗在一个屋中时也未有如此大的反应，这样想着又不受控制的打了两个喷嚏，脸色更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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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们我等会过去。”温钰放下手中的报纸吩咐兰若“送来的货你去检查，然后详细资料放在会面上，有问题联系安洺。蘑菇东西呢？”
蘑菇从内屋将收拾妥当的公文搬出来轻声回应“已让人誉抄完了，留下一份检阅余下的您看过没问题便能送到几位大人府上。”
兰若在她后面适时接话“见过沪上和青州的总管掌柜后是和荆州工厂负责人的会面，晚间还有席宴我们在崇州的人带来合适工匠过来给您过目。”
温钰略点头这些正事囤积许久难得抽出时间能一齐解决也省的浪费时间“荆州不管是矿脉还是铁路都有经验，会面后提醒我让他们一齐参与晚宴。跟厨房吩咐午膳送去传砚斋我有事与父亲说。”
蘑菇在后面面露难色“家长我们可能没有和老爷共用午膳的时间，我们应了工厂理事宿卿先生的邀约。”
他皱了皱眉“派人去协调一下，明日晚饭约出去了吗？”
“家长您忙糊涂了，明日二十九要祭祖晚膳要在祠堂用。”兰若在心中无奈叹气“三十到初八期间都有安排，按着计划初九就已要去往西洋了。”
“让宿卿现在过来吧，还有半个时辰总归能聊完。”温钰在时间这方面也算是难得的耗不起了沉吟片刻就做出了决断“将那些文件精简后电报发去西洋，得到回复后交给我。”
蘑菇抱着文件依言下去执行，兰若则进里屋取出会面的衣物来帮他更衣“去往西洋一事未免过于激进，倘若您出现意外——”
温钰垂眼手上灵巧地将玉佩系在腰间“我若出现意外那便是时也命也，在如此巨大的利益下我相信没人能拒绝。”
西洋如今时局不甚稳定，特别是珀西家族所在的阿尔比恩违背国际交往原则对乌丝阑和高卢进行政治打压，致使其在殖民地贸易上损失惨重。
阿尔比恩这些年虽说还维持着对西洋的主宰力但在实力对比上被抛在后面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乌丝阑借着先人一步的军事研发已经隐有取而代之的能力，对阿尔比恩占有更多的殖民地早有怨言。此事件算是一个触发点让西洋局势更加紧张，但还算可控没有发生什么事件，只是乌丝阑的屯军让人心有猜测。
温钰留学过的高卢中有旧友向他发出邀请，话中暗示颇多劝他参与其中的意图不言而喻。高卢在几次博弈中都未占到什么便宜在西洋阵营中虽说还在大国之列但已经没有和阿尔比恩以及乌丝阑争霸的资本，从他们的外使一直作为查尔斯的附庸就可见一斑。
他们想拉更多的人入局为自己积累资本，温钰是个很好的对象，他不是西洋人在其中没有利益纠纷不会因为突然反水从背后捅一刀盟友，只要为他提供足够的利益这个贪婪者就有很大的可能参与其中，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身家为其托底。
将这份邀约前景放得遥远些，倘若高卢能在其中拿到有利地位为了继续笼络温钰在国内事宜交涉上也要为其让利，甚至在国际事务上也不是没有运作空间。
说实话温钰很有兴趣，他确实需要一个身份在西洋博弈中为自己取得一个合法的位置。意图不在于西洋而是借由他们的手段从南洋谋利，南洋廉价充足的劳动力对于他的工厂是再好不过的助力，甚至可以就地取材。不光西洋眼热国内的矿脉和铁路开发权，温钰也对饱受西洋控制的南洋觊觎良久。
去洽谈生意自然有诚意，名义上温钰被旧友邀约去观看名叫“飞机”的试飞仪式。考虑到他的朋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温钰自然也联系了乌丝阑的人。在此时刻争夺盟友都是双方的诉求，他投向谁要看谁开出的价码更大了，毕竟好东西自然拥有待价而沽的资本。
他此去一行避无可避，如果他想在这场看不见的风暴中从一群猎手中取得猎物，甚至说得高尚些，让这个可怜的国家尽可能缩小存在感不至于沦落为他们的猎物，他就要费尽心思地选择出未来的胜利者，参与甚至是促成即将到来的战争。
阿尔比恩没有心力支持他们同时进行两场战争，更何况其中之一还是远离国界的长线战役，债务问题会拖垮他们，珀西家族也没有承担责任的能力。他若是幸运些在此之前完成博弈，阿尔比恩投鼠忌器也不至于步步紧逼。
兰若明白他的意思，但在她看来这远不至于温钰去冒险，温家以一己之力控制着半数甚至更多的国土而这一切的中心就是温钰，他完全没必要因为那些未知的利益放弃触手可得东西，在国内开发远比去西洋捞金来得方便。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和刘璟一方保持着亦敌亦友的关系，倘若他们再推出什么政策损害他们一方利益，温钰远在西洋也没办法迅速回来掌控局势。
“而且我已经不处在这个牌桌上了记得吗兰若。”温钰一改谈论这些时的严肃论调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现在国内主事的是镇北侯而非前任帝师。”
这个笑让兰若的心隐有触动，温钰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野心勃勃了，在他归国后出于对朝廷的失望仅是在一些敏感问题上有所控制，北伐也不过是扩张的选择。在很多时候的决策上他虽说还在坚持为阵营谋利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已经懈怠于为这些蝇头小利汲汲营营。
比起在可控领域的安全范围内玩着自娱自乐的游戏，他更喜欢去往未知的领域和那些拥有更多筹码的存在进行博弈。走钢丝的危机感刺激着他谋求新鲜感的神经，让他在逐渐无趣的人生中得到乐趣。
她应当为他感到兴奋，但很显然她不能也办不到，她近乎是有些扫兴地提醒他“您不能像个赌徒一般，将所有筹码奉上。”
温钰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而是整个温家从属阵营，虽说他们不一定真心效忠，但温钰依旧承担着为其创造价值的责任。他们为温钰服务站在温钰身后可不只是为了帮他的疯狂想法擦屁股，都是一群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温钰倘若一厢情愿地拿着筹码在西洋输光——下场让他们不可想象。
温钰为她的想法发笑“将所有身家奉上那可不是赌徒而是亡命之徒。”
温钰远没有疯狂到那种程度，不过这个提醒也算是在她职责之内的，兰若的性格让她时刻能以最客观的角度控制着他间歇性的疯狂让他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个提醒也不算毫无用处。
“我还保持理智，当然出于负责的考虑我会做好备选方案解决不可控的风险。在你看来谁会是我的接班人？”他调笑般抛出这个炸弹。
兰若为他穿鞋履的动作一顿，但仅仅是片刻便恢复了正常，她沉默着直到为他打理好一切才退回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恭敬回道“奴婢不知。”
这不是她职权范围内可以讨论的话题，虽然她和温钰的亲密关系会让她一些时候拥有越俎代庖的特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的能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对话。她始终是为温钰服务的存在。
“放弃这些无所谓的空话吧，你知道我是认真的。”温钰带着她往会客厅走“你我心知肚明。”
从人生的政治生涯来看温钰如今的年龄才是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过于年轻的存在往往会被打上不够稳重和鲁莽的标签，他们被前辈们轻率地认为不值得被信任。仿佛只有他们步入一个不再年轻的阶段时才有资格摘得权力的桂冠。
从温钰的眼中来看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过早的在家族的托举和自己的天赋下获得了异于常人的成就，他已经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了。现在对他来说每前行的一步都是下坡路，这也让他很难再以平常心来看待自己的前路。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来保持自己的热情，所以选择了急流勇退，这不是代表他失去了对权利的渴求——如果真是那样也就不会现在这样忙碌。
但也确实是要为以后做准备，谁也不知道未来和意外哪一个先一步到达。
“奴婢确实不知，私心自是愿家长福寿安康。毕竟我是您的亲信。”兰若说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诚恳。
她为温钰私下干的买卖若是落到旁人手上可是死上几百次都不够，哪怕有些不是她亲自经手的，但新主子上位拿老人立威的例子层出不穷，她的前任温岚的亲信就是摆在她面前的教训，她不想被当成杀鸡儆猴的存在，于是只能祈祷温钰寿数恒长。
温钰笑她谨小慎微“话少只是这点不好，倘若是兰素生此刻已经侃侃而谈了。”
“温家一系中优秀者不胜数可堪大任者亦有之，但自小金玉之贵心高气傲，老爷青睐羽少爷心性尚可，但脾气秉性实非上佳，还望家长多加考虑。”
温钰沉默良久，兰若不觉得他是在温家人中思考合适的人选，除了在他手底下卖命的那几个他连温家的人都认不得几个，如此行径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陈宪之怎么样？”
“……”兰若瞥他一眼没说话，沉默代表了她的态度。
兰若不说话温钰也不说，两人就这么耗着到了会客厅，侍女奉上茶来兰若站到他身后。
两人对峙良久后兰若败下阵来闷声道“有违祖制，族老不会同意。”
温家是很传统的世族，甚至因为效忠于皇室而对血统要求更加严格，在乱世中哪怕血脉的制约已经微乎其微了那些上层内部却依旧固守着最传统古旧的要求，最核心的权利只在血液之间传递。
“开个玩笑。”温钰摆了摆手拿起茶盏笑道“他不会愿意的。”
你的意思是他愿意这就不是玩笑了？兰若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敢发表自己的意见。陈宪之会不会愿意她不知道，反正她看温钰挺乐意的。
话说回来陈宪之能有什么不愿意的？温家的继承人位置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倘若他拒绝兰若才是觉得陈宪之疯了。他可不是会为了气节骨气放弃往更高的位置上走的人，向上走是陈宪之和温钰相遇的原因，也是他们走到现在的原因。
这个过程兰若在温钰身边见过无数次，很多来到他身边的人都怀抱着这个愿望往更高的位置上走，借由他的身份获得更好的生活。
他们和温钰在一起就是一场驯化的过程，温钰是一个很贴心的爱人，他习惯去包办一切，为伴侣打点好一切将他的一切掌控在手中，看着他依赖他顺从他，一场精神上的驯化。在这个过程中有的人离开了，有的人成了他的画留在他身边。兰若每次看他画画都会毛骨悚然，想起那些死去的人，刺骨的寒气会像虫子一般往她骨头中钻，直到每一块骨头缝都透出寒气。
诚然这其中有意外，但他对于陈宪之的失态和迷恋是她仅见的出格之举。温钰比她想象中的更在意他，而非是将其作为一个随时会成为画作的染料对待。
他真的想过将自己的东西共享给他。
她看温钰出神的样子莫名其妙问了句“为什么要杀顾琰？”
既然你在乎他，为什么要让他亲手杀了顾琰？你明知道他没几天好活了，哪怕不去理会也不会对陈宪之和你产生什么影响。那为什么要杀他？这完全是一笔得不偿失的买卖，不光使得陈宪之彻底恨上他，也成为他和施晏城离心的导火索。一个顾琰远不值得付出如此代价。
温钰似乎有些诧异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于是有些新奇的反问她“你觉得呢？”
兰若因为他不合时宜的幼稚皱眉最后还是摇头“不知道。”
她不是温钰，也不喜欢陈宪之想不出缘由。
温钰说“因为嫉妒。”
他说的太过坦然和理直气壮让兰若大脑宕机一瞬没反应过来。
温钰看着她难得的失态笑着重复“因为我嫉妒他。”
一条生命的消殒源自于他心中嫉妒的情绪，这是可笑的，也是不公的。但对他这样漠视人命的人来说这又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那样嫉妒他获得了陈宪之的信任，只要一块来源不明的玉佩和从未见过的人的几句话就可以推翻他半年多的殷勤讨好。
他说“我想要那颗心里只有我。”
爱也好恨也好，只有我，只存在我。我会是你心中的首选，或许你想杀死我，只要你叩问自己的心，我存在于此那我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这样的想法在陈宪之逃跑后愈发强烈，在他割开手掌给他喂血的时候病态的想法达到顶峰。为什么他们中间要有其他人？陈宪之想要的任何东西他都能放到他面前，他为什么想走？
温钰想不明白他想得到什么，他和陈宪之是不一样存在，两人的思想性格都南辕北辙，但温钰就是认为他和他是一类人，他们是同类。
再没有人能和他们一般相似。
对我来说灵魂的相似共鸣远比血缘的羁绊更让我着迷，我相信你终会变成同我一般的存在，我相信你会变成我，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促成这个未来的发生到来。
兰若不明白疯子的想法“他不会同你站在一起。”
杀了顾琰就是和陈宪之彻底翻脸，她一早告诉过温钰顾琰对陈宪之有多重要，他不会不明白。哪怕温钰嫉妒他，只要等他自然死去也无所谓在陈宪之心中占有多大位置。
温钰为她的想法感到好笑“你真的要去找个男人了解一下。哪有活人争得过死人的。”
只要一个人死了，那他在人们心中就会是完美无瑕的，他为什么要让顾琰安静地死在陈宪之对他印象最深的时候让他成为他心中的净土？他也配！
“他当然要死在我手里。”
只有死在我手中，每当陈宪之缅怀他时就会想起他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陈宪之有多在乎顾琰就会有多恨他。对他的愧疚和情感会变成对他的恨，这就是他要的。
当他想起顾琰时并非他们之间的回忆，而是温钰逼迫他动手杀死他时的画面，他想起多少次顾琰就会想起多少次他。
我们都非是能将爱贯彻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对此嗤之以鼻的人，那什么在情感与记忆中会更加长久？
我不确定，但让你恨我远比你此后对旁人提起时随口一句露水情缘让我来的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