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温钰做的更绝一点从陈宪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把人弄死是最明智的想法。他真的很不识好歹。
上赶着不是买卖。
温钰服气了不想再和他谈论这些“温熠晚上请你吃饭,他留在京都读书。”
陈宪之没想到他会不计较那句话,眼中闪过诧异但依旧点头“嗯。”
“就这样。”温钰摆手“你走吧。”
“就这样?”
“就这样。”
他来京都就是给自己找晦气。
陈宪之片刻犹豫都没有,扭头就走。独留温钰看着他的背影生闷气,真是白眼狼……真是不可爱。
程宋已经走了,陈宪之犹豫片刻没选择回学堂,他叫了车回家。
祁述在戏楼,两个孩子还在学堂。家中侍从见他回来有些意外“家长今日不是要上课吗?”
这不是他们该问的问题,陈宪之没答侍从便接过他递来的外袍下去打理,在他走出门前陈宪之冷不丁开口问“有客人来吗?”
侍从说“没有客人,只是姬小姐今日回来也格外早。”
姬乔回来了?他脑子现在有点木,每次见过温钰之后都会有点时间的精神恍惚……许是真的有些病。
要年节了……这么快啊,又过了一年。
他袖下手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像是一个坏掉的机器无法控制细微的螺丝。他觉得自己是需要好好想想未来了,总不能靠着赌气活一辈子。
“请姬小姐过来。”
姬乔耳朵上别着铅笔,脸上挂着眼镜出现在她面前,陈宪之注意到她后腰上还别着一卷图纸。
长到脚踝的A型裙很好勾勒出了女人纤细腰线,腰间绑了一圈珍珠用来固定图纸,姬乔又自己看不下眼去改造衣裳了。
“怎么了?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回来路上撞鬼了?”
她说话一般都没什么忌讳,不用陈宪之说她便自觉寻了位置坐,给自己倒了杯水托着腮撑在桌上微卷的长发铺散在上面,她冲他扬扬头“来吧,今日我清闲得很,乐意为可爱的小陈效劳。”
她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似乎是真的很为陈宪之寻她过来而开心。
刚刚那个死图可算是给画完了,她现在就是看见她爹都能给个好脸,何况是可爱的小陈先生。
直觉来说她觉得小陈先生真的是最让人满意的存在了,没有那些人的恶臭感,还像个黄花大姑娘似的随便逗逗就生气。
清爽,干净,有心眼但是很可爱,长得还俊朗的紧,啧啧啧这真的很好品了。
陈宪之为着她的言词纠正多次,无果。后续发现她还真就是这脾气,街上和其他姑娘搭着话也是如此强调也就歇了再纠正的心思,选择性忽略掉她略显怪异的语调陈宪之问她“你做过手术吗?”
为了形容的更贴切一些,他手指在自己胸口处比划给她看“将胸膛剖开处理心脏。”
姬乔明白他的意思“我当时去战场帮人处理过截肢手术,就是把你的手啊脚啊切掉……开胸的有点勉强,你不想活了?”
西洋的医院中也没有成功进行心脏开胸手术成功的案例,怎么说呢?现在的条件别说开胸了,截肢结束后还要看命能不能活。就算不感染止血的困难也会让存活率百难存一。
她觉得陈宪之要是不想活了不用搞这么那么麻烦,毕竟他最怕疼了,直接跟她说一声就行,她找箐箐给她拿个手术刀,保证没什么感觉。
她这话委实有些直接了,陈宪之脑袋有点疼“想活所以才来问你。我的病宋师说他的朋友有办法,在京都医院做手术……在年前。”
姬乔没想通程宋怎么会拿这种事来忽悠陈宪之,毕竟这玩意整不好是真的要死人,还是程宋已经为了为他的变革创造影响力无所不用其极了。
这件事她不好说,因为她的身份以及姬家的身份,她只能隐晦提醒道“你想清楚,这种事情风险很大,最好找个西洋留学过的多问问。”
她觉得自己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程宋拿你当幌子给自己改革造势呢!别傻兮兮跳进去,被人当做不知名的燃料献祭了。
她可不觉得那个恭亲王是个什么好人……啧,坐在权力中心的人能是什么好人。他们眼中就两种人,有用的棋子和没用的棋子。
可看着陈宪之那副样子她又不知道他听懂没有,那样子傻的可怜呢。
“谢谢姬乔。”他良久后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姬乔手上转着从耳朵上取下来的笔,为着这一幕咂舌,夕阳的金色余晖透过未关紧的窗缝散落到他身上,像是坠落星空下完美的神迹。
陈宪之虽然蠢笨些,这脸还是太养眼了。不过在他们这种地方只有一张漂亮的脸不是什么好事罢了,玫瑰还是要长刺才能保护自己,不然就只能被折去装饰房间。
她扯了下唇角露出标志性的灿烂笑容“小问题,我还要希望你活很久呢!”
姬乔解决完可爱小陈的问题就要走“我晚上回家和老头吃饭,看情况还来不来求助你。”
陈宪之说“京内不太平,你谨慎些。”
姬乔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觉得他在程宋身边知道什么东西也不奇怪。将笔别了回去满不在意的摆摆手“嗯哼。”
温钰订的地方是京中规格最高的酒楼,此前王子皇孙府外宴请常用的地界,他也是不知道什么毛病消息不往外宣扬但非要包场不允许其他人进来。
陈宪之被肉团扑了个满怀的时候还在生疑“怎么你自己在下面等?”
“宪之哥,宪之哥你可来了……”肉团把头埋在他怀里一直拱根本听不到他的问话。
他带着笑把他抱起来托在怀里“阿羽长大了,比之前重些了。”
“下来,自己没长腿?”冷淡的声响有种奇特的质感盖过温熠的撒娇声自楼上传入他耳中。
他一抬眼与那双冷淡的灰眸对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对他笑笑,温熠像没听到他亲爱舅舅的声音坚定的把头埋在陈宪之怀里。
反正温钰又不会做把他从陈宪之身上薅下来这种事,不过是嘴上骂他两句,有陈宪之在这里他为了保持形象也要装一下。
他才不怕他。
陈宪之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给人找不痛快的,温钰气性大身份又贵重没有等他哄孩子的道理,他抱着温熠上楼去。
温钰抱臂撇眉盯着温熠语气不耐“温熠别让我说第二遍。”
温熠在心里吐槽他舅舅的冷漠无情,动作上却很实诚乖乖从他身上下来,乖巧道“宪之哥你累没?我自己走不要抱了。”
他是瘦弱些但也没有羸弱到抱孩子上个楼就要死要活的程度,他想说没关系他不累,但温钰压迫力十足的眼神以及温熠的坚持让他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被温熠扯着进包间“宪之哥你快看这是我出钱布置的!还有舅舅帮我监工呢……”
他的眼睛掠过温钰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很明显是不相信最讨厌孩子的温钰能耐下心照看温熠还帮他监工。
温熠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温钰,哪怕他舅舅对他不算很好,多是时候都是忽略他或是给个嫌恶的眼神让他滚去一边玩,哪怕他本身是很畏惧温钰的,他也是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
于是在温家小辈中受温岚喜欢,本人又争气的温熠,在温钰平等地不喜欢中矮个里拔高的成了在温钰眼前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人。
陈宪之记得当时在上邑上流社会的宴会中听到的传言,温熠表面上是温钰的侄子其实已经在温岚的授意下默认成了温钰的“儿子”,温家的下一任继承者。
温熠过继到温钰膝下不过时间问题,不急于一时。毕竟他们的家长现在正处盛年,操弄权柄的本事又实在强大,温家全面沦为他手中的工具。除了一些敏感的东西,没人能对他的决定进行质疑。
但对于继承人……温钰可能也是默许的。因为他确实不会有孩子,族老们为了家族延续做出这个决定他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到他快活就成。
其实刚开始族老们包括他爹也是以为他只是年轻气盛迟早会找个门当户对的姻缘结婚生子延续家族血脉。毕竟他年轻时候礼教什么的也没崩坏成如今这样,世家大族多还是注重血脉延续和传承的。
优质的基因在世族眼中是有流传的必要的,这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宝贵的家族财富。
直到温钰愈发恶劣闹出的事越来越大后他们无力再管,朝廷风气一改世家被他屠戮……温钰不需要别人来要求他做事。
屋内布置很细致虽然看得出匆忙格调依旧,不过多了些小孩的童趣与他此前见的大人们的仪态门第相去甚大。
里面没什么别的人,连往常惯陪在他身边侍候的兰若蘑菇都不在,温钰嫌恶地提起温熠的衣领把人按到椅子上“你话太多了。”
温熠现在不太怕他,一边扯平自己衣裳上的褶皱扭头就向陈宪之告状“宪之哥你看,你在这舅舅都欺负我!”
“……”他有些错愕只能保持礼貌性的微笑不好参与两人之间的关系。
温钰腕间玉石珠串发出“泠泠”的碰撞声,他毫不犹豫甩了一巴掌在温熠脑袋上“蠢货。”
温岚就是个眼瞎的竟然会认为让这么个东西来接自己的班温家还能向下走,是下面一代全为扶不起的阿斗不成?一个堪用的都寻不出来反弄个这样的东西来碍他的眼。
温熠委屈一瘪嘴眼中瞬间含了一泡泪出来,他红着眼眶看陈宪之眼神控诉,意图让陈宪之给他出头,不过陈宪之是没怎么看到他自以为红着的眼眶,小麦色皮肤就是有这点不好,卖惨不太好卖。
陈宪之动作轻柔的给他揉了揉刚刚被打的地方顺着他的意思敷衍了两句“温大人不必动气,小孩玩趣些有什么防事的?倘若一直懂事周全才不正常。”
温熠像是有人撑腰便有些得意忘形,挺直了腰杆瞪他舅,本想借机从他手中讨回些体面,却又在触及他冷漠的眼睛后偃旗息鼓。
算了,他舅那么好,他没什么意见。家长舅舅愿意管他是他的荣幸不要多话。
自我安慰两秒后他从椅子上又跳了下去,不等两人说话就要往门外走“我要去催上菜了,怎的如此慢!”
语调姿态像个小大人似的。
陈宪之看着他的背影笑,温钰忽然说道“我听闻你在学堂教书?”
陈宪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因着刚刚的事对他态度还算不错,他问他就答“承大人此前教诲,于其中勉强混得一碗饭吃。”
他表现出的谦逊似乎是那些贵族老古板们最喜欢的样子,温钰皱皱眉“你几时成了这副样子。”
在他印象中陈宪之应该是处处肆意娇惯的脾气,他当年便是个跋扈的脾气,一言不合能在温钰身上动手的家伙。这副假模假式的样子装来糊弄外人也便罢了,毕竟这个国家就是更欣赏谦虚有礼的存在,但在他面前还如此伪装就是过于虚伪了。
陈宪之说“向大人学的。”
对不喜欢的人应该敬而远之,敬而远之不得便要寻着法子恶心他,他舒心不得其他人便也别想舒心。
这就是温钰的人生格言,他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形象,艳极的容貌下是毒蝎也难以企及的心肠,但他就是爱为自己披上一层世家子弟修养良好温润谦和的皮囊用来蒙蔽世人。
因为这很爽。看着不喜欢的家伙死在这副皮囊手下时露出惊愕的神色是温钰最好的助兴剂。
陈宪之跟着他旁的不说学的多好,这副骗人的皮学了个大半来,他所扮演的是他眼中游走于名利场中的温钰,恰巧是……他学的还不错。
温钰深深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只是说“我不喜欢。”
陈宪之垂下浓密的睫毛掩下眼中的不耐,眼下投下的那一片阴影很快消失,他抬眸看向温钰“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特意装出这副样子来恶心他的,不过温钰从来不受委屈有事一般当场就说了。他也觉得此举有些幼稚,但没办法,不幼稚的东西不需要他拿给温钰看。
他的脾气与行为就是向温钰传达心情的媒介,温钰很少以他脸上的情绪作为判断标准,因为他会演。投入三分的情便要演出十分来,倘若轻信就会被他骗得倾家荡产。
温钰与他愿意说的东西不多,他只是来看看他,其他的不太重要,只要陈宪之坐在这里态度什么不乐意装欣喜就罢了,总不能逼着人家吃了不喜欢的菜还要他笑得灿烂。
他一般情况下不会干那么恶心人的事。
温熠迈着小短腿回来后,不多时菜便上齐了“宪之哥,我给你剥螃蟹!”
蟹八件摆在他手边,惯常被服侍的温家少爷做得这精致活计让陈宪之频频侧目“不若便算了?”
温熠的动作委实有些笨拙,看得出来不常伺候人。
温钰挑剔的眼神从温熠身上划过,慢条斯理地将拆解好的蟹肉端送到陈宪之面前,手上取了旁边安置好的巾帕清水净水。
与温熠手边惨烈形成对比的是温钰甚至还还原了拆解前的完整蟹型,分毫不差像未动过的一般。
“螃蟹死了也不安生。”
温钰嗤笑一声腾出手去剥虾,没有侍女服侍桌上有些菜其实不太好入口,温熠考虑少,温钰懒得看他准备的菜单才闹出这样的惨状。要是让温钰看怎么会把这些麻烦东西就这样放到台面上。
也就是陈宪之喜欢海食,这也合他口味兴致显然很高,不然他非要把剥下来的蟹壳通通塞进温熠的嘴里,没点眼力见东西。
温熠是经不得激的,温钰一刺激他当即就摆手“我可以弄出来!”
小孩子赌气的手段罢了。温钰淡淡瞥他一眼,不屑与蠢货再交谈。
他手快,骨节分明犹如竹节的漂亮手指沾上油渍也毫不影响美感,不多时已经剥了一个碟子,他将东西递放到陈宪之触手可及的地方使唤温熠“别糟践尸体了,叫人送热姜汤上来。”
温熠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搁下手中的东西跳下椅子去了。
陈宪之说“你别欺负他。”
温钰反问“他如此小不就是让人欺负的?”
这话要是让温岚听到指定要揍人,大骂为老不尊。
他总有许多歪理,总是认为世界理所应当围着他转,对于太自我的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温钰并不接受这项指控“等他回来你问我欺负他了吗?”
陈宪之觉得他有点幼稚,他不想和他做这种无所谓的争论,趁温熠离开将心中犹豫半晌的话问了出来“倘若我接受手术,活下来的几率很大吗?”
因为温钰也提过给他寻了人脉在沪上进行手术,而且他在西洋留学学的也就是医,他是目前他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选了。
温钰抬眸盛汤的动作一顿“谁跟你提手术的?”
他对此事毫不知情,陈宪之只是来找他询问并没有想把程宋卖了,无论程宋意图是什么现在说出来肯定在温钰面前讨不了好“我只是问问,叔父。”
他尾调拉得有些长带着些隐秘的娇气,虽然这个词用来形容一个男人不太对,但温钰对他的印象来说也符合,他眼中陈宪之确实是一个娇气得不行的家伙。
被惯坏了。
于是他妥协了“死在手术台上的几率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