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目光,正饶有兴致地落在小六子怀里的破瓦罐上,尤其是他手指无意间按住的那道裂纹处。
“你…你是谁?”小六子下意识地把瓦罐往怀里藏了藏,语气带着戒备。玉佩的异动让他对这罐子格外敏感,任何关注都让他警惕。
“呵呵,小兄弟莫怕,莫怕!”山羊胡老头捋了捋他那几根稀疏的胡子,笑容可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些,“老道姓胡,道号‘半仙’,在这流云坊市混口饭吃。方才见小兄弟对这瓦罐上的‘道痕’颇有兴趣,似有所悟,忍不住过来结个善缘。”
道痕?小六子心里一动。这老头管这裂纹叫道痕?难道他真看出点什么?还是纯粹在忽悠?
“道痕?”小六子故意装傻,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什么道痕?这不就是个破罐子吗?我…我就是看它结实,装东西方便…”
“呵呵,小兄弟此言差矣!”胡半仙故作高深地摇摇头,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虚点了一下瓦罐上那道裂纹,“万物有灵,器物亦然。这看似不起眼的裂纹,在老道我看来,却蕴藏着一丝古拙的‘气韵’,暗合某种天地至理啊!小兄弟你方才触摸此痕,神情专注,气息微澜,显然也是有所感应,此乃缘法!缘法啊!”
小六子听得半信半疑。这老头说得玄乎,但玉佩的异动确实是真实发生的。难道这裂纹真是什么“道痕”?他试探着问:“那…胡…胡道长,您能看出这罐子…有什么特别吗?”
胡半仙捋着胡子,眯起眼睛,装模作样地又仔细“端详”了瓦罐一番,还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手指,才慢悠悠道:“此罐…材质普通,年代也不算久远…但!”他话锋一转,手指再次点向那道裂纹,“妙就妙在这道‘天成的道痕’上!此痕非后天磕碰,乃是烧制之时,天地灵气偶然汇聚,自然生成!蕴含一丝‘返璞归真’的意境!对某些讲究‘自然之道’的修士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参悟之物…”
他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核心意思就一个:这破罐子本身不值钱,但这道裂纹有点“意境”,可能值点小钱。
小六子心里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个老油条!说了等于没说!不过那句“返璞归真”倒是让他心中微动,思过崖石刻那种自然流畅的线条感似乎隐隐呼应。他懒得再跟这老道掰扯,抱着罐子站起身:“哦,这样啊…多谢道长指点。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哎!小兄弟留步!”胡半仙见小六子要走,连忙也站起身,脸上堆笑,“相逢即是有缘!老道观小兄弟你初来乍到,眉宇间隐有宝光流转,却又似明珠蒙尘,想必是身怀异宝而不自知,或是寻宝而来?老道我在这坊市混迹多年,消息灵通,更擅长寻幽探秘,鉴宝识珍!小兄弟若是有意,老道可以帮你掌掌眼,寻寻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啊!” 他搓着手指,意思很明显——得加钱!
小六子一听“身怀异宝”,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又捂了捂胸口,对这老道的警惕心更重了。他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没钱!也没宝贝!就是个赶路的!” 说完,抱着瓦罐,低着头,快步挤进人群,只想赶紧离这神神叨叨的老头远点。
胡半仙看着小六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捋着山羊胡,眯起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低声嘀咕:“嘿…有点意思的小家伙…怀里那点灵光,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老道的鼻子…还有那破罐子上的‘道痕’…啧啧,这趟浑水,老道我掺和定了…” 他拄着幡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像条嗅到鱼腥味的老猫。
摆脱了胡半仙的纠缠,小六子松了口气,但心里却像被猫爪子挠了一样。瓦罐裂纹和玉佩的共鸣,胡半仙那番半真半假的话,都让他对这破罐子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可翻来覆去研究那道裂纹,除了能引起玉佩微弱震动,实在看不出别的名堂。
“唉…算了,先找暗桩要紧…”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抱着瓦罐,继续在迷宫般的坊市里穿梭,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招牌和幌子,寻找着“山外清溪绕孤石”的蛛丝马迹。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光线也有些昏暗的支巷。这条巷子明显不如主街繁华,两旁的店铺也显得陈旧许多,多是些售卖旧书、古玩、杂项的小铺子,还有一些直接在地上铺块布就开张的旧货地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
小六子对这种地方反而感觉更自在些,没那么大压力。他放慢脚步,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卖缺页古籍的、卖锈蚀刀剑的、卖奇形怪状石头木头的、卖不知名兽骨兽角的…五花八门,大多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像是被岁月遗忘的角落。
就在他百无聊赖,准备离开这条没什么收获的小巷时,眼角的余光突然被巷子最深处、一个几乎缩在墙角阴影里的旧货摊吸引住了!
那摊位极其简陋,就是一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麻布铺在地上。上面零零散散地摆着几样东西:一个豁了口的铜香炉,几枚锈迹斑斑、看不清字迹的古钱币,一把断了弦的旧琵琶,还有…一个碗!
一个灰扑扑、布满细密裂纹、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破陶碗!
吸引小六子的,不是这碗有多破,而是碗壁上那些极其模糊、几乎被灰尘和裂纹掩盖的、用某种暗红色颜料勾勒出的…线条!
那些线条,扭曲、古朴、毫无规律,乍一看像是顽童的随手涂鸦,或者烧制时留下的瑕疵。但小六子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脏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这线条的风格…这扭曲的轨迹…怎么那么像…思过崖石壁上那些被他清理出来的、模糊不清的古老刻痕?!
虽然思过崖石刻的线条更宏大、更复杂,但那种古拙、自然、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奥韵律的感觉,竟与这破碗上的纹路有七八分神似!
更让小六子心头狂跳的是,就在他看到这破碗的瞬间,怀里的玉佩,再次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温热震动!比之前触碰瓦罐裂纹时还要明显一丝!
气运指引?!还是玉佩共鸣?!
小六子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慢踱步到那个旧货摊前。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穿着打满补丁棉袄的老头,正靠着墙根打盹,怀里抱着个破旧的暖手炉,对生意似乎毫不上心。摊位前冷冷清清,连个驻足的人都没有。
小六子蹲下身,目光“随意”地扫过摊位上的东西,最后才“漫不经心”地落在那只布满裂纹的破陶碗上。他伸出手指,像是好奇地想去触碰那些裂纹。
“咳…” 打盹的老头突然咳嗽了一声,眼皮都没抬,沙哑着嗓子道:“看归看,别乱摸。摸坏了,你赔不起。”
小六子手指顿在半空,讪讪地缩了回来。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随意地问道:“老丈,这…这碗怎么卖啊?看着挺…古朴的。”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不懂行、只是觉得好玩的外行。
老头这才慢悠悠地睁开浑浊的老眼,瞥了小六子一眼,又瞥了瞥他怀里同样破旧的瓦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看傻子的表情。他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三块下品灵石。”
“三块?!”小六子差点跳起来!一个破碗!比辟谷丹还贵?!“老丈,您…您开玩笑吧?这碗…都快碎成渣了!三块灵石?您看我这…”他指了指自己一身行头和怀里的破瓦罐,意思很明显——你看我像买得起三块灵石破碗的人吗?
老头哼了一声,眼皮又耷拉下去:“爱买不买。这碗,可是老物件。祖上传下来的,有年头了。嫌贵?那边有卖新碗的,一个铜板俩。” 他显然没把小六子当潜在客户。
小六子心里急啊!这碗上的纹路和玉佩的反应,都让他觉得这玩意儿不简单!可三块灵石…对他来说简直是巨款!他怀里总共才六十多块,每一块都得精打细算!为了一个来历不明、除了花纹古怪和能引动玉佩外毫无用处的破碗花三块?肉疼!太肉疼了!
他眼珠一转,开始发挥在清虚观跟师兄师姐们讨价还价、撒泼打滚磨来的本事。
“老丈,您看这碗都裂成这样了,说不定我一拿起来就碎了!三块灵石太贵了!一块!一块怎么样?我买回去…呃…喂猫!” 他信口胡诌。
老头连眼皮都懒得抬了,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不卖。”
“一块五!一块五灵石!不能再多了!”小六子咬牙加价。
老头没反应。
“两块!两块灵石!老丈,我身上就这点钱了!您行行好!” 小六子开始装可怜,抱着破瓦罐,一脸肉疼加哀求。
老头依旧不为所动,仿佛睡着了。
小六子没辙了。他蹲在摊前,看着那只布满裂纹的破碗,心里天人交战。买?三块灵石啊!够买三十瓶辟谷丹了!不买?万一这碗真是什么宝贝呢?错过了岂不是亏大了?思过崖石刻的线条…玉佩的共鸣…万一这碗上藏着什么秘密呢?
就在他犹豫不决,手指无意识地在怀里那块破瓦罐的裂纹上摩挲时,巷子口的光线一暗。
那个拄着“鉴宝卜算”幡子的胡半仙,不知何时又晃悠到了巷子口,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笑容,似乎想看看小六子怎么抉择。
看到胡半仙那张老脸,小六子心里猛地一紧!这老道阴魂不散!万一他真看出这碗的门道,抢先买了去…或者嚷嚷出来引来别人…
不行!不能犹豫了!
小六子一咬牙,一跺脚,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灵石的小布包(之前把碎银铜板都换成了下品灵石,一共六十七块),心疼得手都在抖,哆哆嗦嗦地数出三块亮晶晶、蕴含着微弱灵气的下品灵石,啪地一声拍在老头面前的粗麻布上!
“三块!就三块!我买了!”
打盹的老头终于睁开了眼睛,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这穷小子真舍得花三块灵石买个破碗。他慢吞吞地伸出手,把三块灵石扒拉到自己怀里,掂量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挥挥手:“拿走吧。”
小六子如释重负,又心疼得要死,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布满裂纹、灰扑扑的破陶碗。入手冰凉粗糙,毫无灵气波动,怎么看都像个垃圾。但就在他手指接触到碗壁的瞬间,怀里的玉佩再次传来清晰的温热感!同时,碗壁上那些模糊的暗红色线条,似乎在他眼中微微亮了一下?又像是错觉。
他不敢多看,生怕被那胡半仙瞧出端倪,也怕这碗真在自己手里碎了。他赶紧把破碗塞进怀里,紧挨着那个破瓦罐,然后抱着罐子,低着头,像做贼一样,匆匆离开了这个旧货摊,连看都没敢再看那胡半仙一眼。
看着小六子抱着破罐子、揣着新买的破碗,如同捧着绝世珍宝般匆匆离去的背影,打盹的老头掂量着怀里的三块灵石,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弧度,低声嘟囔了一句:“嘿…又一个想捡漏想疯了的傻小子…三块灵石买个喂猫都嫌破的碗…啧啧。”
而巷子口的胡半仙,则眯着眼睛,看着小六子消失的方向,手指快速掐算了几下,脸上露出更加玩味和感兴趣的笑容:“三块灵石?买了个‘裂纹碗’?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小子的‘宝光’…似乎更亮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