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空调开得很足,却压不住雪粒子从门缝钻进来的冷意。
寒气像蛇信子般贴着地面游走,令人忍不住缩起肩膀。
江砚寒的羽绒服衣角微微鼓动,仿佛随时会被这阴冷的气息冻结。
周明远的公文包还躺在地上,鳄鱼皮纹路被踩出几道褶皱,像他此刻紧绷的脊背——明明被两个安保架着胳膊,腰背却挺得笔直,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江砚寒时,甚至扯出半丝冷笑:“江总,就算你是总裁,也不能随便扣留公民。我要联系律师——”
“周教授记性不好?”林知暖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在冰水中浸泡过又勉强提起来的琴弦。
她站在江砚寒身侧半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背包侧袋鼓起的轮廓——那里装着她从项目组偷拿的笔记本,封皮边缘被她捏得发皱,皮革的触感粗糙而冰冷,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周明远的话头顿住了。
他的目光扫过林知暖微颤的指尖,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空调的嗡鸣声都变得刺耳。
林知暖注意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抽出那本深褐色皮质笔记本。
封皮上“周明远学术笔记”几个烫金小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金属光泽映得她手指发白,而内页被她翻到夹着便签的那一页:“K先生今日指示,调整星芒项目数据偏差。”
“您总说江总该放下过去,说当年的事故是意外。”林知暖捏着便签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可您自己呢?用‘K先生’做化名,在学术笔记里记操控项目的指令,甚至让助理把修改后的录音带给江总……”
周明远的喉结剧烈滚动,像吞下了什么难以咽下的东西。
他盯着那页笔记,右手不受控制地蜷成拳,指节抵在控制台边缘泛出青白。
指甲与金属摩擦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像某种压抑已久的爆发前奏。
方才的镇定像被戳破的气球,声音陡然拔高:“那是学术讨论!你一个实习生懂什么——”
“我懂您十年前参与了事故掩盖。”江砚寒突然开口。
他的语气低沉而冷静,像是从海底浮起的一块石头。
他将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拍在控制台上,纸张撞击台面的脆响让林知暖心头一跳,心跳几乎与那声响同步。
她感觉掌心渗出了冷汗,黏腻地贴在掌心里。
“瑞士空壳公司的转账记录,当年销毁证据的清洁工证词,还有……”他伸手按住文件,指腹重重碾过“周明远”三个字,“你安插在我身边三年的秘书,昨天招了。”
周明远的脸瞬间惨白,嘴唇抽搐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盯着那份文件,镜片后的眼睛泛起红血丝,突然甩开安保的手扑向控制台。
林知暖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江砚寒不动声色地护在身后。
他宽厚的背影挡住了风,也挡住了她眼中摇摇欲坠的世界。
周明远的指尖擦过文件边缘,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以为我是为了钱?我只是想保护那些不该被揭露的东西!当年那场事故——”
“周教授!”
一声断喝从门口传来。
方才有种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是警员带着U盘冲进来了。
他举着个银色U盘冲进控制室,金属扣环碰撞的声响让所有人的动作顿住。
他将U盘放在控制台,又抖开一张泛黄的名单:“在他西装内袋找到的,名单背面有当年事故现场的照片。”
林知暖凑过去。
名单上的钢笔字迹还带着墨香,最上面一行赫然写着“陈默”——那是周明远最器重的关门弟子,上个月还帮她搬过项目资料,笑起来露出虎牙说“林姐有问题尽管找我”。
“他……”林知暖的指尖抵在“陈默”二字上,后颈泛起凉意。
那种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像是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冷笑。
她想起三天前在茶水间,陈默端着咖啡说“周教授最近总失眠,我给他泡了安神茶”,想起上周项目组丢的那份关键数据,正是陈默主动提出帮忙调监控——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替周明远打掩护。
“不止他。”江砚寒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他盯着名单末尾那个被红笔圈起的名字,喉结动了动。
林知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张叔”两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那是江家老宅二十年的管家,上个月刚帮江砚寒整理出母亲的旧物。
控制室内的空气骤然凝结,连呼吸都带上了铁锈味。
周明远瘫坐在转椅上,双手撑着台面,白发下的额头全是冷汗。
汗水滴落在金属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望着名单,突然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冷笑:“现在知道了?当年的事故牵连了多少人……砚寒,你非要把这潭浑水搅到底?”
“我母亲的死因,必须见底。”江砚寒扯松领带,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
他说话时,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根刺。
林知暖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指节泛白——那是他每次提及母亲时的习惯动作。
她悄悄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让她安心了些,而江砚寒的手指微微一颤,反手扣住她的掌心,温度烫得惊人,仿佛他整个人都在燃烧。
“周明远,跟我们走。”警员掏出手铐,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周明远没有反抗,只是抬头望着江砚寒,声音突然放轻:“你以为抓了我就结束了?名单上这些人,有的是你的左膀右臂,有的是你信任的长辈……”
“那就连他们一起查。”江砚寒打断他。
他拉着林知暖转身走向门口,羽绒服下摆扫过周明远脚边的公文包。
走到玻璃门前时,他突然停住脚步,侧头对林知暖笑了笑——这次的笑里有了温度,带着破釜沉舟后的轻松,“该收网了。”
林知暖望着他被雪光映亮的侧脸,忽然想起今早他在书房翻旧相册的模样。
那时他指着一张泛黄照片说“周叔叔当年抱我去买糖葫芦”,现在想来,照片里男人的温柔笑意,原来都是精心织就的网。
“江总,车备好了。”安保主管在走廊里探头。
江砚寒看了眼手表,又捏了捏林知暖的手:“回公司。”
电梯下行时,林知暖贴着他的肩膀,听见他低声说:“等会儿到总部,要开个紧急会议。”她抬头,正撞进他漆黑的眼底——那里翻涌着未熄的暗潮,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澈。
雪还在下。
机场外的霓虹灯透过车窗照进来,在江砚寒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
林知暖望着他紧扣方向盘的手,忽然明白,这场持续二十年的局,才刚刚撕开第一道口子。
而真正的暴风雨,正随着他们的归程,悄然逼近总部大楼的顶层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