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感情走进死胡同的同时,江清月的好运天平并没有向事业倾斜半分。
秦霜宁的团队进了新人,原本一项属意给江清月的涉外ip采购案,被分了出去,理由是她外语交流能力不如海归的新同事;秦霜宁亲自负责的案子,也没有给她安排相应的辅助工作,说是让她专心办好刘传歌的案子,一审结果可能不会太乐观。
一语成谶,刘传歌的案子一审败诉。
法院认为合同未明确禁止性别或主线变更,因此改编行为不构成违约;其次,合同未约定“必要改编”的范围,因此采信影视公司主张,对人物性别、情感线的改编属于“合理艺术加工”。判决驳回原告关于侵犯保护作品完整权的诉求。
刘传歌对判决结果相当愤怒,平日里慢条斯理的人,在电话里用尽了文人的方式在骂法律、怨法官。
“合同里‘必要改编’四个字倒成了他们的橡皮泥?辉格都把玫瑰改成塑料假花了,法官却说只要根茎还在土里就不算违约?照这逻辑,把《红楼梦》拍成在大观园蹦迪也不算越界!他们桌上那本法典是不是缺了创作尊严的章节?我的文字被肢解得连标点符号都在喊疼,判决书里‘创作自由’反倒成了凶器……”
当真要越说越激愤了,但这反应了普通老百姓对法律的理解,理和法有时候不是那么容易厘清。
江清月没有办法,只好出声制止和安抚:“刘女士,刘女士……我理解你的愤怒,创作行业发展很快,法律暂时没能号准脉搏,但我们还没有输,还有机会。”
“上诉!一定要上诉!”刘传歌稍稍稳定下来情绪,反问道:“但是我们还有什么新的证据吗?判决书说负面评价都是我微博评论里的,在数量上远远不如网剧的好评影响广泛,所以不能证明我的社会评价因此降低了,那我们是不是要继续收集更多的负面评价?”
这个问题江清月也想到了,但她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和论证,不能草率地给客户传达不确定的信息。
“这一点肯定是我们下一步研判的重点,我需要一些时间,同时我们也需要舆论的帮助,虽然不会直接影响审判,但一定程度上,会影响法律的进步。”
“好,我马上发微博!”刘传歌应道。
江清月不太放心,“你发之前先给我看看。”
“好的好的,费心了江律师。”
“这是我应该做的。”
实际上,刘传歌已经属于理智的那一类客户,没有上来就责备律师,还是给足了信任,这一点,江清月非常感激。
挂断电话后,她在马上去汇报与稍微沉淀之间,选择了后者。
客户选择上诉,二审加上知识产权案的性质,意味着案件周期的延长。她必须找到一点突破口再去汇报,不能空谈抱负,言之无物。
刘女士发来微博文案,江清月一看眉头紧皱,不过是把刚才电话里说的话换了几个好听的词儿,语气也放柔和了些,本质上还是发泄。
她没说不可以,但自己编了一套文案发过去:“咱们最好还是表达对判决结果的尊重……我写了一版,你看看,如果觉得我这几句合适,可以直接发。”
“你写得真好!听你的,江律师。”刘传歌几乎是立即便发了微博,还叫她转发。
江清月登陆微博,不想去看自己那热闹的评论区。
网友果然还是对八卦感兴趣,她敢肯定,99+的评论里有一半都在八卦岑阙。
不料一打开首页,他的名字忽然跳进她的眼眸。
是她开庭那天发的微博,“荣信律师事务所岑阙”的名字还是蓝色的,鬼使神差的,她点了进去,岑阙的微博没有改名,认证也没有接触,是不是意味着,他没有辞职?
算一算,竟已过去快两周了。
分手半个月,他没有一点动静,与他相关的人比如宗樾等人也没有一点动静。
她埋头忙碌,半个月仿佛也才过去一两日,除了当天在出租车里哭得不成样子,就没了其它表现,以至于当下忽然看到他的名字,她都没有他们已经分手了的实感。
而他也没有主动再联系过她。
更遑论挽回。
他就这么潇洒么?他现在在干什么?治愈情伤?会和她一样痛哭一场,还是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突然意识到她说得对,他也许没有那么喜欢现在的她……
心口忽然一阵钝痛,如细绳绞过一般……
打住!
江清月猛地眨眨眼,退出他的微博界面,回到自己的主页,转发刘传歌的微博。
写转发文案的时候,她犹豫了。
最终还是敲下那行字,点击发送。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的话,在这个案子里的确好用。
【置顶】@律师江清月:资本永不眠,正义也迟早会醒[加油][加油]\/\/@渔歌唱晚:“遗憾一审判决未支持我方诉求,但为扞卫作品尊严,本人决定依法提起上诉。法院认定“必要改编”界限模糊,正说明法律需更清晰以守护创作初心。合同未尽条款非维权终点,而是厘清创作底线的起点。感谢读者与社会各界的关注,玫瑰在荆棘中生长,真相终会盛开于法理之下。维权继续,笔耕不辍!
刘传歌看到转发,微信发来消息:“你对我案子的重视,我实在非常感动,要上诉的话,又要花费许多精力了。”
“应该的。”
从接手这个案子开始,时间、精力和收益早已不是她考虑的东西了。
在仔细复盘了证据、庭审和判决书之后,江清月这才去见秦霜宁。
距离判决下来已经过了两天,师父应该已经知道了,但,没有主动找她。
上楼的时候,她还在计算,好像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师父了,自己就像是被放养了。
在秦霜宁的办公室门口,江清月见到了团队新同事以及……关子瑞。
打过招呼后,关子瑞就要跟着人走,走两步还回头,冲她双手合十求饶恕。
江清月当然清楚这代表什么,关子瑞也是海归,在跨境ip采购这种业务上,确实比较得心应手,所以把他派去辅助,情理之中。
他又不是她的小弟,当然不会一直捆绑在她的项目上,更没必要对她表示抱歉,无非是交情罢了。
她敲门,里头回应,她推门进去,“师父,我来汇报一下刘女士的案子。”
虽然对判决的倾向有所预见,但事已至此,秦霜宁也不是个落井下石的人,嘴角紧抿,无奈的微笑,这表情与岑阙在海川医院看到她时,如出一辙,是属于“预言家”的无奈神情。
如果眼神能说话,他们大约在说:“看吧,结果是不是很糟糕?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但你要自己清楚。”
她有些愣怔。
怎么忽然又想起他。
“事情我都知道了,上诉的话,你有什么想法?”秦霜宁也不绕弯子。
江清月庆幸自己是带着思路上来的,“我反思了一下,一审就是打偏了,我们不应该用读者对原着作者的负面评价来做社会影响的量化证据,其实就不应该花费这个论证成本去证明改编导致刘女士社会评价降低,因为这本来就不是要件……”
秦霜宁:“嗯,继续说。”
“保护作品完整权的核心在于防止作品表达被实质性扭曲,那么就应该着重在论证‘实质性扭曲’上,是否损害声誉与这个核心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起来容易,不去量化影响的话,怎么证明实质性扭曲?”
江清月只能实话实说:“这暂时还没有具体的办法,但思路有了,我会去尝试,拿到专家和创作行业协会的意见,自己和作者也会进一步想办法去对比论证。”
“你知道,去年全国知识产权二审案件改判率是多少吗?”秦霜宁往椅背一靠,问。
江清月确实没有了解过,但也能想到,不高。
“不足20%,”秦霜宁给她答案,“再有诉讼成本上,这种篇幅和体量的对比,如果请专家或者行业协会出意见,费用呢,确定客户能够接受吗?是会支持你,还是质疑你是否与第三方达成了某种交易?”
“这一点暂时还没有与客户沟通,一般情况下,草率的询问会增加沟通成本和被拒绝的概率,所以我一般会形成几种较为具体的不同方案,再给到客户去选择。”
秦霜宁注视着她,稍稍歪着头,眼底有浅淡的笑意。
这神情江清月很熟悉,恍惚回到了初识那时候,会所包间里,她给她斟酒,师父就是这样的表情。
眼角眉梢有认可与欣赏,也有一点惺惺相惜。
可她们如今并非陌生人,江清月觉得,这惺惺相惜,恐怕别有意味了。
下一秒,秦霜宁忽然感慨道:“清月,我觉得,好像没有什么能教给你了。”
江清月心口倏地被敲击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她还不明白,就白白在秦霜宁手底下干了一年多。
“手头的案子都忙得差不多了吧?趁着没有什么工作需要交接,不带任何负担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秦霜宁站了起来,轻柔的话语,实际上已经不留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