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擦过脸颊时,江清月才意识到自己在海川的街道上漫无边际地走了多久。
天都变了。她却仿佛是静止的。
她今天分明做了很多重要的事——
和帮助过的“网友”相认;
完成职业生涯当中第一次出庭;
与好朋友重归于好……
她分明也听了许多好消息——
哥哥沈青蹊不再孤身一人,开始接纳他人的靠近;
母亲病愈后感触良多,最近还参加了马拉松俱乐部,更多地关注自己;
赵宛妍终于决定要走出那段消耗多年的感情,悬崖勒马及时止损……
可是这些重要的事和好消息都没能占据她如今哪怕一点心绪,她的时间仿佛停在了赵宛妍最后的叙述当中——
“之前在康效忠案子开庭的时候看到岑律师我就想起来了,但看你们不是恋爱中的状态,就没有提,觉得……也许并不能促进你们的感情,反而让你畏缩不前。”
赵宛妍还是太过细腻,预见了她的反应。
如果不是现在,而是在当时听到这个消息,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没有现在了。
在她对他还没有足够的情感积淀的时候,只会把这样的事当成“奇人异事”来听,除了不可思议,便只觉得不正常,不会愿意接手这样麻烦的人物和复杂持久的单向情感。
即便现在,接二连三被灌输这样的旧事,她还是会感觉非常不真实。
岑阙,她的男朋友,她“骗”来的男朋友。
曾以旁观者的姿态出现在她的时空当中,不止一次地出现?
而她,从未觉察。
这是真实的吗?
她翻遍自己的电子相册,才找到那张抱着鲜花的本科毕业照,与岑阙朋友圈里那张鲜花的照片比对……
从包装颜色到花材排列都找不出半点差别。
她再也无法假设那只是同款。
无法想象。
她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几乎把灵魂同身体抽离,悬浮成上帝视角企图窥探一二,可是一片空茫。
遥遥的记忆长河里,时间如水流过她的身体,除了水波中闪过的飘渺场景,没留下任何答案。
其实她对于岑阙的情感来路一直都有“点状”的印象,来源于他零散的陈述。
比如,她知道他高中的时候就对她有一点好奇;
比如,她知道他在大学辩论的时候,对她有过一点好感;
比如,她知道他在陈嘉鸣办公室第一次重逢时,就对她有一点心思;
比如,她知道他早已知晓她的骗局,仍甘之如饴地陷落,有一点私心……
她知道,她分明都知道,并且觉得那样寻常。
可是当这所有的“一点”,被高中的一张草稿纸,与大学毕业照的一束花串联成一条清晰完整的脉络时,她却很难去接受和相信。
因为那太漫长了,漫长到,几乎贯穿一个人情窦萌芽后的全部人生;
因为那太彻底了,彻底到,但凡情感轨迹出现一条岔路都会横生枝节;
因为那太纯粹了,纯粹到,无法想象什么人什么事再能往其中混入杂质。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每个人都在大步流星地赶路,见山见水皆是跑马观花,会有这样漫长、彻底而纯粹的情感存在吗?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呢?
即便有,对象怎么会是她呢?
他难道不是和她一样,在重逢后拼凑了过往的零碎好感汇成了类似于“缘分使然”的情愫吗?
不是吗?
爱情可以有这样静止不动的形态吗?
她怀疑这一切,也怀疑,怀疑着这一切的自己。
春雨实在绵柔,不足以冲刷沙尘,她的眼前仍旧一片迷蒙。
突兀的铃声像是来自异世界的声响,江清月招手拦下一辆的士,报上自家地址,这才接起电话。
“喂。”她发出声音,低沉得不像自己。
“江律师,”对面是周少临,语气小心翼翼:“你有时间吗?”
她与早上一样,认为自己再也经受不起任何外部的敲打,可是她又迫切地想要冲进一场足以荡涤所有的大雨之中。
“怎么了?”她问。
“岑律已经回国了。”
江清月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你没有拿到他护照吗?”
周少临:“我也回来了。”
她终于听出不对劲:“发生什么了?”
“山风集团更换了律师团队,所以我们的工作结束了,他知道你今天出庭,本来要直接过去找你的,但一落地就被律所叫走了……”
江清月:“更换是什么意思,为什么?”
周少临迟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他们做公司并购的,与普通的民商事不同,圈子封闭且极度势利,中途被换掉意味着什么,江清月大概可以预想得到。
尤其是他这样,年纪轻轻便挑起重担的,同行冷嘲热讽事小,丢失圈层信任坐长期的冷板凳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隐隐感觉事情与她有关:“我网上那些事,是不是影响到他了?”
“这个应该不是的,但……”
江清月:“你实话实说就行。”
“没什么江律,就是我现在联系不上岑律,他的车和行李都还在我这儿,我有点担心,如果你能联系上他的话……”
江清月直接问:“你在哪?”
“天玺公馆附近。”
“哪里?”
“岑律家门口啊。”
他的家吗?
邝素英那句“有空到岑阙东州的房子去看看吧”在她耳边回响。
她擅自替岑阙拿主意:“这样吧,周律师,你把车开进地库停好,车钥匙放到右后轮上,其他的交给我,你早点回去休息。”
周少临:“我怎么进得去啊?”
江清月:“你进不去,他的车进得去啊?”
周少临恍然大悟:“哦!不好意思,刚一听到同事说几个高伙对岑律三堂会审,把我脑子都搅乱了。”
这么严重吗?周少临不经意透露的消息让江清月也是心下一沉。
而且,周少临的声音里隐显疲倦,他尚且如此,岑阙又是怎样的境况?
她拍拍司机的后背急道:“师傅,东州去吗?”
“啊?这么远,这个…… ”
“来回车费都我出。”
“那……那行!”
“天玺公馆。”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