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灵峰汇聚,万道雷光如网织天,斗阵之台于云海浮沉之间缓缓升起,宛若从九天深渊中被拽上凡尘。此刻,百名弟子皆已完成前两重试炼,唯余最后一道心试。
执法峰主步入阵前,苍老的双目扫过众人,缓声而肃穆地道:“斗阵试心,为断我心魔,观我道志。幻境由阵灵构造,以入阵者魂识为引,映照其念、业、执与劫。此试,无敌者退。”
台下寂静,唯有灵风穿林之声。试心不同于先前测试肉体与灵骨,这关乎一个修者根本道心是否可塑、是否稳固、是否承得大道。
“洛川,上阵。”
一身雪白道袍的少年缓步走出,其人身姿清峻,眸如幽雷,所过之处,似有雷音伴身。五重雷魂,未动而威,诸弟子不敢交目。
洛川踏入阵中,瞬息间阵灵轰鸣,道纹浮现,四象旋转。幻象轰然降临。
——初境幻化,洛川站在一道天堑前,堑下雷沼翻涌,亲弟洛文正被吊于雷柱之上,哀嚎凄厉,求他相救。雷海翻滚,一旦触之便是魂飞魄散,身陨道崩。
洛川神情冷淡,不语,负手而立,雷光汇聚掌心,一掌拍下,连弟带雷一并轰灭。
幻象震荡,第二境骤生。千人围他指责,皆是旧日师兄师弟,冷言冷语:“你夺我机缘,你废我根骨!”血雨飞溅,尸山叠起,若不低头认罪,必将遭万灵反噬。
洛川仰望长空,轻笑一声,吐出四字:“弱者当斩。”
雷魂护体,万尸皆毁。他以一己之念镇压千劫幻象,眼中无波,心中无怜。
幻象最终境——化神雷界降临,天门开启,若登九霄,则族群永寂。若舍机缘,族中可复活万灵。
众族长老跪地相求:“川儿,回头是岸,救我等一命!”
他轻叹道:“我从未回头。”
五道雷魂化五重雷狱,瞬间镇灭整族虚影。
阵灵震动,自行封闭幻界。执法峰主颔首低语:“此子——天赋冠世,然其道绝情,若遇因果纠缠,难脱覆灭之劫。”
洛川自阵中归来,神情如常,唯衣袂间缠绕的雷丝未散。路过秦宁身前,他脚步微顿,眉头一动,似有感应,却终究未语。
执法峰主再次道:“赵馨雨,登阵。”
只见一缕青烟袅袅而来,素衣女子步入神台,其面容冷冽,肌肤胜雪,眉心隐有冰晶花纹。她静静站立,阵灵未动,寒意却自地生。
赵馨雨入阵,幻象旋起。
——初境,她幼时中寒毒之景再现,痛苦翻涌,浑身灼烧,族中长老指她为灾星,弃之冰牢。唯母亲抱她哭泣,抱着那具冰冷身子颤声念叨:“小雨不苦,不苦的。”
赵馨雨静静望着母亲幻影,不悲不怒,一滴泪未流。她手指轻抬,幻影凝结成一朵冰莲,将自身与母亲包裹,封存,放下。
——次境,族群叛乱,父兄一夜被灭,她为保血脉之晶,独自冰封自我,沉于极寒之渊千年,只为一线生机。仇人逼近,寒毒爆发,她若爆体逃离,血晶必毁;若守,便必死。
她缓缓闭眼:“非执于生死,唯守念而不堕。”
幻境崩散,冰域覆盖整座阵心,幻象全部冻结、寸裂。
第三境未显,阵灵自行闭界。
执法峰主震惊,喃喃道:“此子,净念如莲,心定如霜,入圣道可期。”
赵馨雨走下神台,未看众人,只轻轻侧头望向远处灰衣少年秦宁,眉心微蹙,似有所感。
众弟子神情或敬畏、或惊叹、或失神,但尚未来得及多言,便听得执法峰主之声再度响起。
“秦宁,登阵。”
所有人视线齐刷刷落在那名神秘少年身上。他气息不起眼,穿着朴素,眼神平静如水。可正是此人,在骨镜试中引得镜灵颤栗,在映灵轮台令阵自息,在斗阵前阵灵震荡,未曾出手便震众魂。
他缓缓踏出一步,天地微震。
再踏一步,阵心灵光忽然凝滞。
第三步落下,全台阵纹暗淡无光。
执法峰主猛地抬头:“怎么回事?!”
幻心大阵本应随其意志构建幻境,唤醒心魔,可此刻,却是一片死寂。无光、无象、无境、无灵。
阵心如飞,阵灵如死。
一名副执法长老掐诀引灵,符光轰然反噬而回,震得他五指尽碎,口吐鲜血。
“不可测!”他惊骇失声。
有弟子骇然低语:“这还是试心吗?他心中……无念?无象?还是阵灵根本不敢对他构象?”
赵馨雨静静望着那灰衣少年,忽然低声道:“不是他不入幻境,是幻境……不敢降临。”
洛川望向阵心,双目微凝,雷魂颤动,一缕冷汗悄然自掌心滑落。
秦宁立于阵心,平静如昔。他抬头看天,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神念从星穹降下,天地万法皆息,阵灵龟缩,群修噤若寒蝉。
他转身离阵,每一步,皆如击心大钟,敲响众人魂海。
执法峰主手指微颤,在玉简之上,写下七字评语——
“心象不生,超道之外。”
幻心大阵于此刻,彻底沉寂,百年不启。
而在那沉静如死寂的幻阵之后,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秦宁的右手。
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灰色环痕,如雾非雾,宛如时空的阴影缠绕在他的腕骨之上,既不散发任何灵息,也无半点灵光跳动,却宛如天地间最无法靠近的禁地。
它太安静了。
静得让人心底发寒,魂海微震,念头冻结。
赵馨雨神色凝滞,双眸深处似有寒晶剧颤。她素来以净念寒心着称,心神不为外物所动,但在望向那道灰痕之时,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念海中的“停顿”——
那是一种无法描述的静止,不是惊艳,也不是畏惧,而是——无法思考。
她强行收回目光,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指尖一抖,冰莲之气自动化霜而散,令她美眸之中隐隐泛出不解。
“那是什么……为何我不敢思索它?”
洛川亦于高台之上凝望良久,他的五道雷魂一齐轻颤,竟生出一丝退意。他目光如刃、执念如焰,平日目无众生、心高气冷,但此刻他却第一次无法对那名少年生出“评判”的欲望。
他不是不屑秦宁,而是——无法对之生“界定”。
他的魂识悄然内敛,本能地避让那右手一圈死灰之芒。
“那不是术……不是兵……不是任何我所知的道种……”他低声自语,声音中罕有地带上了困惑。
而杨正,站在人群之中,死死盯着秦宁的右手,豪爽如他,向来不信鬼神,却在此刻感到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那家伙……身上果然藏着什么东西……但我看不懂,我也不敢问。”
“可我知道,那东西……很危险。”
三人心思不同,却在此刻同时陷入相同的沉默。
……
不仅如此,自秦宁步下阵台起,所有弟子的神念便隐隐开始避让,无人再敢与他对视太久。
“你们看见了吗……他右手……”
“灰色的,像个印,也像锁……”
“我不敢多看,脑子会痛。”
“你们还记得它的样子吗?”
“……忘了。”
“我也……好像怎么都想不起来,明明刚才还看到……现在一闭眼,全模糊了……”
——那道环,不容记忆。
——那道痕,不入心象。
……
执法峰主望着灰环良久,终是低叹一声,命令众长老开启封禁。
“此子右手印痕,列入‘无识秘环’,不可描、不可谈、不可记。观者封口,传者逐出,议者废灵。”
整个白云宗瞬间陷入深夜般的沉默。哪怕最年长的长老,也无法给出解释,连宗门古图都找不到一丝类似记载。
有藏经楼老者低语:“或许……那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或许……也从不属于任何时代。”
……
而那灰衣少年,依旧站在众生之间,衣袖无尘,神情淡漠,目光温静,仿佛未曾察觉他所引起的震撼。
他只是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右手上那一圈幽灰的光痕。
那是他与生俱来的存在——
无人可知,无人可问。
那是沉默,是威压,是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