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锈蚀的铜钱
光绪二十九年夏,成都府库的铜钱堆里泛着诡异的绿锈。
齐远山蹲在昏暗的库房里,指尖捻起一枚\"光绪通宝\",铜钱边缘的缺口像被什么腐蚀过。库房管事提着灯笼凑近,灯光下,钱币穿孔处渗出暗绿色的粉末,在青砖地上蚀出针尖大的小坑。
\"奇了怪了,\"管事用袖子擦汗,\"这批铜钱上月才从藩库调来,给征地农户发的补偿款......\"
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齐远山迅速将铜钱藏入袖中,转身时正撞上川汉铁路公司总收支施典章的视线。这位戴着水晶眼镜的账房先生,右手拇指上套着个翡翠扳指,指环内侧沾着未洗净的朱砂印泥。
\"齐工程师好雅兴,\"施典章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连铜钱成色也要查验?\"
齐远山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后腰抵上了钱柜。柜门缝隙里,隐约可见几枚铜钱熔铸成的铜锭,锭面打着\"汇丰\"二字的阴文。更奇怪的是,墙角堆着的麻袋上,分明印着伯明翰亚洲铁路公司的英文缩写\"b.A.R\"。
\"朝廷规定征地款须用官铸制钱,\"齐远山故意提高声调,\"这些洋文麻袋装的是什么?\"
施典章的笑脸突然僵住。库房深处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有什么重物坠地。
第二章:熔毁的铜山
夔门码头的夜雾里,十几艘乌篷船正在卸货。
齐远山趴在悬崖边的老松树上,望远镜里,苦力们搬运的绝不是铁轨——那些长方形的铜锭在月光下泛着血红色的光,每块都刻着\"四川官铜\"的楷书。船头站着个戴瓜皮帽的买办,正用广东话吆喝:\"小心!这批货沾水就蚀手!\"
\"他们在熔铜钱。\"
阿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彝族青年腰间的银鞘短刀挑着个麻布包,里面是半熔化的铜钱疙瘩,边缘还粘着几片没烧尽的川汉铁路股票。更触目惊心的是,铜块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分明是掺了硫磺的痕迹。
\"汉官说铁路要用铜做电线,\"阿果的汉话带着凉山口音,\"可我们寨子的娃子看见,洋船把这些铜运去了印度。\"
远处突然响起哨声。两人缩回树影里,看见威廉姆斯带着几个英国工程师走下跳板。英国人手里拿着奇怪的仪器,顶端玻璃管里装着绿色粉末,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磷光。
\"是铜锈测定仪。\"齐远山压低声音,\"他们在测铜的含硫量......\"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炸起数丈高的水柱。一艘装铜的乌篷船被激流掀翻,落水的苦力发出非人的惨叫——他们的皮肤接触江水后,竟冒出缕缕白烟!
阿果的短刀\"锵\"地出鞘。刀光映照下,可见江心漂浮着一层诡异的绿色泡沫,像极了库房铜钱渗出的粉末。
第三章:账本里的铜臭
川汉铁路总公司的西洋自鸣钟停了,时针永远指向\"股银发放日\"。
齐远山借着修理钟表的机会,撬开了齿轮箱后的暗格。里面塞着本袖珍账册,纸张浸过明矾水,在酒精灯烘烤下显出密密麻麻的红字:
\"光绪二十九年五月,熔制钱八千贯,得铜六万斤,售与伯明翰公司,价银四万两......\"
最末一页贴着张英文收据,签名栏的\"w.Johnson\"笔迹,与威廉姆斯的技术报告如出一辙。齐远山刚要摘抄,账册突然自燃!他徒手拍灭火苗,掌心烫出一串水泡,却保住了最关键的一角——那上面盖着汇丰银行的转账印章,日期正是铜钱入库前一天。
窗外传来急促的梆子声。齐远山探头望去,只见施典章坐着绿呢大轿匆匆离去,轿帘缝隙露出半截铜锭的反光。更蹊跷的是,轿后跟着个挑担的货郎,扁担两头沉甸甸的筐里,传出铜钱碰撞的脆响。
\"先生要买针线么?\"
沈红英的声音惊得齐远山险些摔下梯子。她扮作卖绣品的村姑,篮底藏着把铜钱——每枚都被锯开,露出里面铅灰色的芯子。
\"熔铜时掺了铅和硫,\"她指尖沾着铜锈在窗棂上画了个\"卍\"字符,\"这样的铜线,遇潮就会短路起火。\"
院墙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沈红英迅速将铜钱撒向花丛,拉起齐远山翻出后窗。两人贴着墙根疾行时,听见兵丁们挨屋搜查的吆喝:\"奉宪谕,查私毁制钱者!\"
第四章:铜线阴谋
暴雨中的电报局像座阴森的祠堂。
齐远山撬开地下室铁门时,霉味混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成捆的铜线堆到天花板,每捆标签都写着\"汉阳电线厂制\",可线材断面却泛着伯明翰铜锭特有的紫红色。墙角实验台上,几截烧焦的铜线连着电报机残骸,按键下的纸带记录着最后一条讯息:\"......重庆段轨道......短路起火......\"
\"果然如此。\"
沈红英从铜线捆里抽出一根,剥开绝缘层后,铜丝表面布满溃疡般的锈斑。她取出怀中的硝酸试纸一擦,试纸立刻变成硫磺反应特有的橘黄色。
\"他们熔了铜钱造劣质电线,\"齐远山的声音在雷声中几乎听不清,\"再嫁祸给保路同志会......\"
一道闪电劈下,刹那照亮了地下室全貌。墙上挂着四川电报线路图,所有关键节点都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英文\"易燃点\"。更骇人的是,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几十个玻璃罐,每个罐里泡着段焦黑的电线,标签写着光绪年号和地点:
\"二十八年,汉口火车站电报房失火\"
\"二十九年春,宜昌调度所爆炸\"
雨声中,楼上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齐远山刚吹灭蜡烛,就听见皮靴踏在楼梯上的闷响——是穿着胶鞋的英国工程师!
第五章:钱眼里的密函
成都最老的钱庄\"晋昌号\"金库,藏着个带暗格的铜钱柜。
齐远山借着兑换川汉铁路股票的机会,摸清了钱庄的格局。当更夫敲过三更,他顺着排水管爬上二楼,用阿果给的银鞘短刀撬开了窗栓。
月光从铁栅栏间漏进来,照在墙角那座明代铜钱柜上。柜门上的\"洪武通宝\"浮雕是个机关——按下\"宝\"字的三点水,暗格就会弹开。齐远山从怀中取出那枚腐蚀的铜钱,按进凹槽,严丝合缝。
\"咔嗒\"一声,暗格露出三样东西:一本贴着汇丰银行封条的账册,几封盖着英国领事馆火漆的信,还有块巴掌大的铜镜。
账册记载着触目惊心的交易:\"光绪二十八年冬,熔四川官铜二十万斤,所得白银购阿姆斯特朗炮十二尊......\"
铜镜背面铸着《川汉铁路全图》,镜面却映不出人影——这是面特殊的显影镜!齐远山将镜面对准月光,镜中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线,连接着全川所有铜矿、铸钱局和电报线路。
最令他血液凝固的是信笺内容。英国领事用优雅的花体字写道:\"......建议在关键线路使用含硫铜线,制造足够多的短路事故,为军事干预创造借口......\"
楼下突然传来掌柜的咳嗽声。齐远山刚要藏起铜镜,却见镜面闪过一道人影——施典章正举着左轮手枪站在金库门口!
第六章:铜钱雨
保路同志会的集会现场,下了一场诡异的铜钱雨。
齐远山站在岳府街茶馆二楼,看着沈红英将一筐掺硫铜钱倾倒在演讲台上。教书先生举起铜钱对着阳光,穿孔处的绿锈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父老乡亲看好了!\"先生用铁钳夹起铜钱在烛火上烤,刺鼻的硫磺味顿时弥漫全场,\"这就是咱们的征地补偿款!\"
人群沸腾了。一个白发老汉颤巍巍掏出怀中的川汉铁路股票,对着光亮处照看——股票水印处本该有防伪铜钱图案,此刻却因含硫氧化成了个黑洞。
\"怪不得电线老起火!\"
\"这是要断咱们的铁路啊!\"
街角突然响起枪声。新军巡防营的马队冲进人群,却被漫天飞舞的铜钱迷了眼——阿果带着彝族青年从房顶撒下成串的腐蚀铜钱,钱雨在阳光下泛着毒蘑菇般的荧光。
混乱中,齐远山看见施典章的轿子被掀翻。账本从轿厢里滚出来,页页都粘着熔化的铜钱残渣。更精彩的是,威廉姆斯乘坐的马车被拦下时,车座下滚出几个贴封条的铜锭,锭底\"四川官铜\"的铭文还清晰可辨。
尾声:新铜时代
川汉铁路复工那日,成都造币厂的新铜钱刚刚出模。
齐远山站在崭新的轧机前,看着殷红的铜水注入刻有\"保路救国\"字样的钱范。这些铜料来自彝族神山的矿脉,冶炼时加入了沈红英从江南制造局带来的去硫配方。
\"现在每文钱都是合格的导体。\"
沈红英递来一枚刚刚冷却的铜钱。齐远山对着阳光细看,黄澄澄的钱体上,\"光绪通宝\"四个字笔划清晰,穿孔处再不见半点绿锈。远处铁路上,工人们正更换着全新的铜电线,电报机的嘀嗒声顺着线路传遍巴山蜀水。
阿果腰间的银鞘短刀如今配了铜柄——是用那批查获的劣质铜钱熔铸的。他将铜钱串成的项链挂在即将开通的火车头上,铜钱相撞的清脆声响中,隐约可闻老毕摩的预言:
\"铜山不枯,铁蛇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