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郊的荒田在晨雾里泛着青灰色,碎土块上凝着白霜,像撒了把未化的盐。
陈松年老家的老管家缩着脖子蹲在田埂边,指甲抠进粗布袖管——三日前还被世家佃户悄悄种了桑麻的地,此刻竟被翻得坑洼不平,泥土里混着发黑的草根,分明是被刻意泼了碱水的模样。
“老爷当年不该听那些人的话……”
老管家对着北风嘟囔,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抬头便见明黄色车驾碾过碎石路,车帘上绣的盘龙纹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他膝盖一软,扑通跪在泥地里,眼角余光瞥见田东头的荒草丛里,几簇藏青色衣角正悄悄往槐树后缩。
——是江南世家派来盯梢的死士,怀里揣着的,怕是能让麦苗枯死的药粉。
江林悦掀开绣着嘉禾纹的车帘,指尖先触到湿润的水汽——比皇宫里的晨雾多了几分土腥气,却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远处谁家烧了湿柴。
她低头看怀里的陶盆,盆中盛着的抗旱麦种正裹着湿润的棉纸,种皮上的银霜在晨光下泛着微光,比在正和殿时更亮了些——许是感应到了外头的土地气息。
“陛下,这田土泛白,怕是被人泼了盐碱。”
沈砚蹲下身捏起泥土,指缝间漏下的土粒带着刺手的粗粝。
“按陈松年招供,世家为了坐实‘地瘟’之说,每年开春都会往荒田撒烧碱,草根都能烧死,何况麦苗。”
萧齐逸踩着田埂走了一圈,靴底碾过一块碎瓷——釉面绘着前朝的缠枝莲纹,边沿缺角处还沾着暗红印记,像干涸的血迹。
他忽然停在田中央,指尖敲了敲地面:
“此处泥土松垮,底下怕是埋过东西。”话音未落,便见江林悦蹲下身,指尖轻抚泥土,银霜似的麦种粉末悄然渗入土中——那是她用空间灵泉泡过的种子,自带破土的劲力,纵是盐碱地也能先扎下根去。
“先试种十垄。”
江林悦抬头望向萧齐逸,目光扫过他袖中若隐若现的朱雀纹地契。
“按咱们在空间里试过的法子,开沟时混些腐叶土,再浇半瓢……”
江林悦忽然顿住,鼻尖嗅到风中飘来的甜腻味——不对,这荒田本该只有土腥和碱味,怎会有股子蜜饯似的甜?
“后退!是蚀骨粉!”
江林悦的暗卫统领沈砚忽然抽刀劈向田边草丛,刀光闪过处,几片沾着白粉的草叶应声落地。
江林悦见状立刻扯出袖中玉瓶,倾倒出淡青色的粉末——那是用空间药园的薄荷、艾草磨成的解药,粉末遇风腾起薄雾,甜腻味顿时被清苦气冲散。
藏在半人高蒿草后的黑衣人闷哼一声,踉跄着退了半步,怀里的瓷瓶“啪嗒”落地,滚出的白色粉末刚触到泥土,便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果然有人想坏了试种的局。”
萧齐逸冷笑一声,指尖向自己的暗卫比了个手势,槐树上立刻跃下数道黑影,将试图逃跑的黑衣人按在泥地里。
转身望向江林悦,见她正蹲在田垄边,指尖捏着麦种轻轻按进土中,每粒种子落下时,土缝里都会渗出极细的银光——那是空间灵泉的微光,在盐碱化的泥土里织成细密的网,像给种子铺了层柔软的温床。
“陛下还记得吗?”
江林悦忽然开口,指尖拂过刚埋下种子的泥土。
“当年在空间里试种第一株麦种时,你说这青苗就像咱们的新政,看着柔弱,却得先在硬土里扎下根。”
江林悦抬头望向远处渐渐散去的晨雾,田埂尽头的老管家正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如今这荒田就是块硬土,咱们的麦种能不能破土,就看这第一遭了。”
萧齐逸蹲下身,指尖替她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触到她耳后沾着的草屑——带着点潮润的凉,像这荒田的泥土,却又带着她身上惯有的药香,混着麦种的清苦。
“当年曾听父皇教我种地时说,种地如治国,最怕有人背地里使绊子。”
他望着田垄里整齐的土沟,忽然从袖中掏出半张碎纸——正是陈松年掉落的前朝秘道方位图。
“方才暗卫来报,顺着这图上的标记,在陈家老宅底下发现了地道入口,里头飘着的,是前朝东宫特有的沉水香。”
江林悦闻言一顿——看来太子在前朝皇后暴毙后疯癫是装的 ……。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坠——那是萧齐逸登基时送她的,刻着新朝的嘉禾纹,却在坠底暗刻了半枚朱雀纹,与萧齐安的徽记正好互补。
“沉水香……前朝东宫每逢大事必焚此香,当年太子殿下书房里的香灰,怕是能积成半尺厚的层。”
她忽然望向田边被押解的黑衣人,见其中一人袖口露出半截刺青,竟是只展翅的朱雀——与地契上的徽记一模一样。
“陛下,秘道入口处发现了这个。”
沈砚忽然捧着个漆盒走来,盒中躺着半枚断玉,羊脂白的玉面上刻着“齐安”二字,断口处还留着新鲜的磨痕,显然是刚从什么器物上掰下来的。
萧齐逸指尖刚触到玉面,远处的荒田忽然传来“滋滋”轻响——方才埋下的麦种竟顶开了土块,嫩黄的芽尖钻出土面,叶片上的银霜正缓缓渗入泥土,被盐碱腌得发白的土块,竟在芽尖周围泛起了湿润的黑色。
“发芽了!”
老管家惊叫出声,膝盖在泥地里蹭出两道印子。
“这、这地半年没长过东西了,怎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盯着黑衣人。
“你们不是说地瘟没救了吗?怎么皇后娘娘的种子……”
“地瘟?不过是世家掩人耳目的把戏。”
江林悦望着破土的青苗,指尖轻轻抚过芽尖,银霜似的光泽顺着叶脉流入泥土,远处被泼了烧碱的田角,竟也有几星嫩绿在探头。
“真正的‘地瘟’,是人心的贪婪——占着前朝的皇庄,却谎称无主荒田,泼盐碱、杀青苗,不过是怕新政断了他们的财路。”
“是呀,老奴受教了!谢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秘道方向传来闷响,像是巨石滚动的声音。
萧齐逸立刻起身,将断玉塞进江林悦手中:
“你守着麦种,我去看看秘道里有什么。”
他转身时衣摆扫过青苗,带起的风里混着新麦的清香——比空间里的味道更淡些,却带着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气,像极了当年在雁州说的“土里长出的希望”。
江林悦望着他消失在田埂尽头的背影,低头见青苗已长高了半寸,叶片边缘泛着细小的绒毛,触上去带着柔软的刺感——是在适应盐碱地的自我保护。
她忽然想起袖中藏着的龙血晶体,此刻正贴着掌心发烫,隐约能听见极轻的“嗡嗡”声,像在呼应着破土的麦苗,又像在呼应着秘道深处的某种存在。
“娘娘,黑衣人招了。”
沈砚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他们奉江南士族之首陆明远的命令,既要毁了试种田,也要守住秘道里的‘旧主信物’——说若是让陛下发现,便断了‘复立东宫’的念想。”
“复立东宫……”
江林悦喃喃重复,指尖捏着断玉的边缘,忽然想起萧齐逸说过,前朝太子萧齐安入皇陵时,曾有人看见他抱着个朱漆匣子逃入秘道,匣子上刻的,正是双生朱雀纹。
她抬头望向渐亮的天空,思绪飘远。……
远处传来萧齐逸的脚步声,回来时袖管沾着秘道的潮气,手里多了卷泛黄的绢布,绢布边缘绣着的双凤朝阳纹,也是前朝东宫的宫纹。
“秘道里有间暗室,墙上刻着前太子的字迹。”
他忽然展开绢布,露出上面力透纸背的八个字:
“双生龙血,可溯时空”
——与江林悦袖中晶体的震颤频率,竟奇妙地重合了。
江林悦望着绢布上的字迹,又低头看荒田里的青苗,忽然发现最中央的那株芽尖上,竟凝着颗透明的露珠,露珠里映着秘道暗室的光影——隐约可见个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正将一枚晶体嵌入石壁,石壁上的朱雀纹随之亮起,像活过来的凤凰,在黑暗里展开翅膀。
“那是……萧齐安?”
萧齐逸的声音带着颤抖,指尖几乎要触到露珠,却在此时,露珠“啪嗒”落入泥土,青苗猛地蹿高寸许,叶片上的银霜化作流光,渗入地下——。
晨雾完全散去时,荒田上的青苗已铺成一片淡绿色的绒毯,叶片上的银霜渐渐退去,露出底下健康的青绿色——那是真正扎根土地的颜色,不再依赖空间的灵泉,却能凭自己的力量,在盐碱地里站稳了脚。
江林悦望着萧齐逸手中的绢布,又望向远处陈家老宅升起的炊烟——炊烟里混着焦糊味,却也有新麦磨粉的清香,像旧时代的余烬里,正冒出新王朝的晨光。
在青苗扎根的泥土里,半枚刻着朱雀纹的铜扣正渐渐被新芽覆盖,扣面上的纹路与江林悦腰间的嘉禾纹玉坠,在泥土下悄然相触——
就像这新旧交织的时代,终将在青苗的生长里,迎来属于自己的答案:
不是颠覆,不是割裂,而是让旧土里的种子长出新芽,让新朝的阳光,照亮前朝未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