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极其久远、混杂着霜雪与枪炮的画面。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点辽东碴子味的沙哑，不是命令，也不是诉说，更像是对着空气絮叨。
“…东林子刚开冻那会儿，”他搓着冰凉的酒壶，“雪壳子底下窜出个傻狍子。饿疯了，冲进屯里找食。赵铁柱，那家伙抄起顶门的榆木杠子（粗木桩）就撵！俺们仨跟着哇哇乱叫。那傻狍子愣啊，直往他菜窖里钻。赵铁柱那熊玩意儿，笑得哈喇子流一地，堵着窖门喊：‘老徐，老徐！帮哥把里头那傻宝贝儿堵出来！赶明儿咱炖大锅肉！’……”
他的声音突然断了。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哽咽，又被一大口灼人的高粱酒硬生生压了下去。冰凉的铁皮酒壶几乎被他铁钳般的手捏变形。那只凶悍的狼头刺青随着他手臂肌肉的绷紧微微蠕动。“那天的土豆炖酸菜……老赵他娘做的…真他妈的咸！”他猛地吸了下鼻子，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混着酒气喷出来：“咸得跟咽眼泪疙瘩似的！”
剧烈的沉默瞬间凝滞了空气，比锻压机停摆后的空洞更加沉重。沈青竹紧抿着唇，指节发白。徐云搁在毯子上那只缠着绷带的手，在无人注意的毯子褶皱阴影下，极其轻微却坚定地，攥成了拳头。指骨深深陷进厚实的毛料里，指甲掐得掌心发痛，仿佛要碾碎记忆中那碗咸到发苦却又无比珍贵的土豆酸菜炖肉留下的滋味。
精算密室。??
徐望舒蜷缩在压力座椅的凝胶包裹中，如同一只被风暴裹挟的幼蝶。左眼前悬浮的交易界面光怪陆离，比特币价格曲线像是癫痫发作，在43,980到44,025之间疯狂抖跳。右眼接收的神经映射图里，基底神经节那片火山口形状的炽红光区如同濒临喷发的岩浆湖，正随着同步传入的训练场画面激烈搅动。
青鸾的轮椅在虚拟战场崩塌的痛苦信息洪流中剧烈震颤的画面，同步传递到她的大脑。
?嗡！??
一股冰锥般的剧痛猛地贯穿徐望舒的太阳穴！她眼前瞬间炸开无数刺眼的白噪点！控制左手的指套传感几乎脱手！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吟从紧咬的牙关里逸出！额角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右眼中那片代表基底神经节的光斑正疯狂闪烁收缩，灼痛感几乎要烧穿神经！
‘中断！’她在意念里对自己尖叫！‘阻断视觉辅助链！’
左眼前的交易界面强行切断！但右眼前那片混乱燃烧的红光没有停止！
她闭紧右眼。世界一片黑暗。只有神经深处的灼痛疯狂嘶鸣。指尖在虚空中颤抖摸索，强行重新定位到那个隐藏的操控界面。
‘接入备选：纯神经感知模式！’命令在脑中炸响。新的信号流沿着重建的人工神经束强行建立连接——不再依赖视觉具象，而是纯粹的战场态势数据洪流，如同盲人摸象般通过神经震颤将信息烙印进意识深处！
虚拟战场的崩塌信息如同冰冷湍急的瀑布，轰然冲击着她新生的神经通路！每一次战术节点的崩溃都像一把钢刀扎入前额叶！每一次模拟的友军伤亡都引发心脏的窒息性剧痛！汗水浸透她的后背。
但数据还在涌入：
??【同步崩溃：坐标c-7 \/ 友军误伤率83.4%】??
??【载具损毁：序列号 Alpha-3 \/ 能量核心逸散】??
??【撤离路线封锁：西三区 \/ 腐蚀性烟雾浓度超限】??
她的大脑仿佛被无形铁钳拧紧！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痛苦让她几乎昏厥。放弃吗？不！特区需要这份精准的计算！防御体系需要这把钥匙！父亲被囚禁的战斗本能需要解放的通道！
她的意识在剧痛的悬崖边缘挣扎，如同在汹涌海啸里抓住最后一块礁石。
‘过滤！仅保留最终位置残损数据……标记无效空间坐标……重建……撤退路径逻辑推演……核心任务目标重新锁定……’
思维在刀锋上跳舞。每一次推演都伴随着神经刀割般的锐痛。终于：
??【逻辑重构完毕：残存有效路径锁定：‘下水道β管网-3号竖井升降平台-表层通风口m7’】??
??【最佳断后撤离配置：载具‘阿尔法-1’‘德尔塔-4’负责西三区阻隔烟雾冲击】??
??【最终撤离成功率预估：42.7%】??
这个冰冷的数字通过残存的神经链艰难地传递回训练场控制终端。
成功了。代价是她几乎虚脱地瘫在座椅里，眼前发黑，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仿佛刚从滚烫的油锅里捞出来。右眼那片映射着基底神经节的红光区域终于稍稍暗淡了一点，但频闪依旧危险如将熄的火山口。
左手无意识地伸向操作板。疼痛让她动作僵硬缓慢。冰凉的指套终于触碰到加密交易区的确认键。指尖下压的冰冷触感传来。
滴——
【交易最终确认：场外通道Kappa-7 售出btc 12.7841 @ $44,011】
`【碎片1803：清洗完成。基金‘苔原-1’接收完毕。】?**?
屏幕上代表成功的微小绿点在跳动。她蜷缩在椅子里，脸色惨白如纸，只有指尖微微颤抖着悬在冰冷操作台面上方半寸。那点微弱的绿光，映不进她因剧痛而失焦的眼底。
坤沙营地，核心“虎皮殿”。??
碎裂的翡翠烟枪碎片还散落在青石地板上，闪烁着绝望而讽刺的翠芒。坤沙像一头真正的困兽，在宽大的座椅周围焦躁地打着转，狗腿弯刀早已从劈开的紫檀桌面拔了出来，寒光闪闪的刀刃被他握得吱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砍向什么虚空中的敌人。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凸出来，死死瞪着单膝跪在面前的刀疤脸。
“沙爷，‘盘丝洞’…都动起来了！”刀疤脸声音干涩紧绷，额上冷汗汇聚成珠，沿着脸颊上那道深刻的伤疤滚落，“仰光城里‘二指刘’（情报点代号）那边…动了他藏在金佛寺地宫里的‘老线’（备用高级情报人脉）；曼谷红灯区‘红蜘蛛’（特指一名高级交际花密探）用那条上个月才搭上的军需官线，放出了要高价收‘绝版沙俄古钱币’（特定密码暗号）的风声…琅勃拉邦那边…‘独眼龙’（代号）亲自去了靠近秃鹫岩那片绝户地的‘猴子寨’（边境隐秘村庄），想套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山民野路子消息……”
“套？！”坤沙猛地停下脚步，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布满青筋的手猛地拍在厚重的椅背上，镶金的虎头扶手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声音吼出来几乎变了调：“老子要的不是他妈的‘套’！是结果！是活口！是尸体！是烧成灰也能认出来的骨头渣！给老子挖！掘地三十尺！悬赏！红票子！金砖！跟寨子里那些泥腿子明讲！谁他妈给老子扯出承影那条烂毒蛇一丝儿皮肉筋脉，老子赏他女人！赏他枪！赏他一辈子嚼不完的米粮！”
狂怒的余音在殿堂里激荡。刀疤脸被吼得浑身一震，头埋得更低：“是！沙爷！赏格…兄弟们马上就散出去！山里人…眼皮子浅…重赏之下必有…”
他话未说完，坤沙那双狂暴的眼却骤然凝固住！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冰冷毒蛇缠住了喉咙！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刀疤脸脚边——在碎裂的翡翠碎片和烟灰之中，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小物反射着头顶的煤气灯光。那是一个…微型信号追踪器的破碎残骸，边缘刻着一道极其微小的锯齿裂痕纹饰，和之前照片上那被刮花的双头鹰徽边角完美吻合！
这东西…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是承影派人刺探营地时留下的？还是…刀疤脸手下人接触那些“硬骨头”时粘上的？
一种被毒蛇在暗处窥伺的冰冷感，顺着坤沙的脊椎猛然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