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的使者，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次日清晨，当工坊内众人还在休整，处理各自的伤势和装备时，沉重的大门便被敲响了。不是矿工或佣兵那种粗鲁的砸门，而是带着某种特定韵律的、不疾不徐的三声叩击，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厚实的门板，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
石山示意众人噤声，自己整理了一下皮围裙，大步上前，拉开了沉重的门栓。
门外站着两人。为首者一身裁剪合体的玄黑色锦袍，袍角用暗金线绣着代表黑石城主府的“磐石镇岳”徽记。他面容清癯，约莫四十许人，眼神平静无波，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炼气九层巅峰的灵压，如同深潭般内敛，却让门内的空气都为之一滞。正是城主府内务执事，赵乾。他身后跟着一名身着黑色劲装的随从，面无表情，气息也有炼气六层，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工坊内部。
“石山队长，久仰。”赵乾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听闻贵小队昨日深入废弃矿道，剿灭为祸的岩甲蝎群，为黑石城除去一患，城主大人甚慰。”他微微抬手，身后的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皮袋放在地上，袋口敞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散发着柔和灵光的下品灵石，粗略看去，不下百块！
百块下品灵石！对于“铁砧”这种挣扎在底层的小队来说，这是一笔惊人的财富！足以让他们休整半年，更换更好的装备！
然而，石山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反而心下一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城主府的消息，果然灵通得可怕！他抱拳沉声道：“赵执事过誉，分内之事，不敢当城主如此厚赏。”
赵乾微微一笑，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触手，越过石山魁梧的身躯，精准地落在了工坊深处，那个简陋工作台旁，正背对着门口、似乎专注于整理工具的瘦削身影上。“石队长过谦了。据闻昨日矿道之中，有惊雷炸响，声震四野，更有寒霜冻结妖邪…此等神异手段，非寻常法器所能及。不知…”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探寻，“可否让赵某一观，那声如惊雷的法宝？城主大人对此颇感兴趣，也好让府中炼器师参详一二，或可增益城防。”
来了！核心目的！
工坊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老烟枪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热流壶”阀门，夜枭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角落的阴影，石山全身肌肉紧绷。
齐墨背对着门口，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物质解析的蓝光在眼底深处疯狂闪烁，捕捉着身后那两道目光的审视。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带着惶恐和一丝后怕的表情。
“回…回禀执事大人，”齐墨的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微微躬身，显得恭敬而卑微，“小子齐墨，不敢当‘法宝’之称。昨日…昨日情急之下，确实用了一件保命的…小玩意儿。”
他走到工作台旁，没有去碰那被破布半掩着的“雷鸣一号”，而是弯腰，从工作台最底下的一个破木箱里，费力地拖出一截扭曲变形、通体焦黑的金属管状物！那正是他之前锻造“雷鸣”枪管时，因火候控制失误而报废的一根寒铁精英残次品！上面布满了锤击的凹痕和高温灼烧的痕迹，断裂处狰狞扭曲。
“就是此物。”齐墨将那截沉重的废铁管捧到赵乾面前，脸上带着肉痛和惋惜，“这是小子偶然得到的一块寒铁精英边角料，胡乱锻打成形，又冒险将几块极不稳定的‘阴火石’粉末和‘冰晶粉’强行封入其中，制成的一次性自爆法器。本想危急时刻阻敌片刻，谁知…谁知那阴火石过于暴烈，激发时声响巨大，寒铁管也承受不住，当场炸裂…侥幸…侥幸重创了那蝎妖头目，小子自己也差点被碎片崩死，您看我这肩膀…”他适时地露出痛苦之色，指了指自己依旧肿胀不堪的右肩。
赵乾的目光落在那截扭曲焦黑的废铁管上。他伸出两根白皙、保养得宜的手指，指尖萦绕着极其精纯的淡青色灵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轻轻拂过铁管表面的每一道裂痕、每一个凹坑，尤其是断裂的茬口。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物质解析的蓝光在齐墨眼底疯狂运转，他能“看到”赵乾指尖那缕灵力如同活物般钻入金属的微观结构，分析着成分、应力分布、断裂机理…这绝非普通炼气修士能做到的探查手段！
片刻后，赵乾收回了手指，指尖萦绕的灵力悄然散去。他脸上那公式化的温和笑容依旧，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他看向齐墨，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惶恐卑微的伪装。
“妙手齐…”赵乾轻轻念着这个在底层流传的名号，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你的‘妙’，怕是不仅仅在于修补些破铜烂铁吧？能将寒铁精英锻打成管状，再强行封入狂暴能量，虽是一次性，但这份巧思和胆魄…还有那声惊雷…”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那截废铁管上一道相对较新的、与其他陈旧裂痕略有不同的细微纹路（齐墨在昨夜紧急伪造的），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雷霆之威，藏得可不够深啊。黑石城，很久没听到这么响的雷声了。”
话语如同绵里藏针。赏赐是真，试探是真，警告…也是真！
“大人谬赞，小子…小子只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齐墨的头垂得更低，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对方显然不完全相信他的说辞，那缕探查的灵力，恐怕已经捕捉到了某些异常。
赵乾深深看了齐墨一眼，又扫过如临大敌的石山等人，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的笑容：“罢了。既是损毁之物，也无甚看头。灵石收好，算是城主府对诸位辛劳的犒赏。望诸位再接再厉，为黑石城安宁出力。”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随从，飘然而去。
沉重的木门再次关闭。
工坊内一片死寂。地上那袋灵石散发着诱人的灵光，此刻却显得无比烫手。
“妈的，笑面虎！”老烟枪啐了一口，黄铜钳爪烦躁地开合着。
石山脸色凝重：“百块灵石，买我们闭嘴，也买他一个‘知晓内情’。城主府…盯上我们了，或者说，盯上齐墨了。”
夜枭从阴影中走出，声音低沉：“他最后那句话是警告。‘雷霆之威藏得不够深’…齐墨，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齐墨看着地上那袋灵石，又看了看工作台上被破布掩盖的“雷鸣”残骸和那截用来顶包的废铁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赵乾指尖拂过那道细微裂痕时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他皮肤上。他将那袋灵石踢到角落，如同踢开一块烧红的烙铁，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