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出得去不是他现在要关心的问题。
重要的是按照问觅指示的地方,似乎是不曾抵达过的黑暗之都,那里孤寒氛围浓重,冷凄的岸边布满了黑色的沙土,更有一方汪洋倒流于天。
此景非比寻常,实在难以置信,南宫耀一路觉得,最复杂的地方莫过于,如何能用极短的时间找到那里,而不是逃离。
南宫耀表情坚毅道:“我既然来了,一定是要找到我的那位朋友,至于回去的事等我与他汇合再说。”
音恕拢拢披在身上的衣服,两只胳膊从衣袖中伸出,没想到长短正好,她以担忧的神情道:“小灵王涉世不深,从前只是听闻,今日一见,小灵王的处事稚嫩确实可见一斑。”
“我?稚嫩,可笑得很,”南宫耀听了,心中不满,仰起脑袋不看她,又跳到对面的小土坡上,他的脊背在长光浮影里蜿蜒,晃眼得很,随即他蹲下来看着她说:“我便是敢张敢驰,不计后果总要达到目的,若是这样也叫稚嫩,那什么样才叫成熟?”
音恕捧着脸,嘴巴“哦”了个形状,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来,并不把南宫耀的话放在心里,待她玩性结束了,才递来一道看似单纯的视线,对他说:“南宫小灵主,今日之事不谈,可灵主大人此前叱咤金赤海的风姿,吾虽身在乱柳之地,也略有耳闻呢。”
鱼人活泼地摆动着鱼尾,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带着戏谑的弯弯弧度。南宫耀眼神闪避,偏头道:“早几年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提那会子糊涂事作甚?”
“不是我要提,”音恕摆了一下鱼尾,从石头上立起,与南宫耀几乎平视,望着他道:“实在小灵王太不顾后果了,自那以后,殿下便将所有的野生海域封闭起来,再不许有灵界的人以身介入。”
她说的“殿下”,便是魂王之子岑鹤影,提到的金赤海也是归属于这位王子的管辖。话说那次之后,他确实觉得魂界好多个地方都很难进入了,本来以为是自己不识路了,没想到是人家主人不欢迎了。
那是应当的。
总不能在别人的地盘大闹了一通,还指望别人下次对你不计前嫌地拍手欢迎吧?
见南宫耀不说话了,音恕没忍住呛了一句:“所以小灵王才被人骗入此地,我看你还是不要担心你那位朋友了,按照小灵王头脑里的本事,我瞧你这下也怕是凶多吉少。”
“你,”莫名被怼了一嗓子,南宫耀脸上一红,心里毛躁躁的,没忍住发发牢骚:“哎呀不晓得你为何这样忧天忧地的?管他禁区不禁区的,这腿长在你身上,我就不信了,天底下还有我想走走不了的地方!”
说着又低头瞥到鱼人身下的那双“腿”,他心中又是不忍,却也知道话已说出,无力收回,只硬着头皮好奇问道:“你犯了什么错,被什么人封印至此?”
很明显的,蓝眸一阵落寞的情绪飘过,摆动着鱼尾转了个身。浮到略微高些的地方,双手抱胸,纤长的手指拨动着身边的海水,激起一阵小范围的波浪来,与此同时,她的口中还在不断变换着张合,发出“哦啊”的奇怪乐声来。
虽然奇怪,可也不得不承认,这美人鱼的歌喉确实动听,南宫耀听了只觉得她汹涌的乐曲里好似在诉说一件为难至极的事。
可是鱼人吟唱还是鱼人的用语,其中的悲欢南宫耀怎么能懂?他除了不耐烦地多问几句“族人何在”“何以至此”“黑海在哪儿”这样的他心中极为好奇的事情,根本无法共鸣音恕乐音里想表达的曲折。
一曲终了,鱼人缓缓落下。水润过的蓝眸明亮湿润,厚重的羽睫轻轻盖合,一条糜烂却本绝美的长尾于腰间相连,周围有缓缓上升的水,咕嘟咕嘟地不停冒泡。
南宫耀心情跟着平静了不少,等到音恕湿润的面庞被蒸干,一滴眼泪都不留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音恕姑娘,可曾知晓黑海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然而,一脸平静的音恕却这么说,因为面部太过于平静,几乎让他觉得黑海已经不是什么禁区,而是什么寻常的海域,而她只是不肯说罢了。
“我知晓这里一定不是最要紧的禁地,我要去的地方它的上方还流淌着一道海洋,遮天蔽日的黑海,听说是极为凶恶的地方?音恕姑娘不去不要紧,只要为我带到入口便可。”
可是音恕还是一口回绝:“我不会带你去的,小灵王还是想想逃出去的办法吧。”
看她头低得很,茂盛的蓝发遮住肩膀,自始至终一直抱着胳膊,活脱脱一副受了极大折磨冷面灰心的样子。
南宫耀便纳闷问她:“虽说这里是禁区,可我也不甚了解。是不是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比方有什么可怕的人或者别的凶狠的生灵?你受到了什么欺负?”
这个问题看来她是想回答的,因为南宫耀敏锐地瞧到鱼尾前后拨动了两下,他还注意到,音恕试图沟通前都会有这么一个动作,而她选择缄默不言时,鱼尾便是保持僵硬的一动不动。
果然,她仰出一张憔悴的小脸,颇为顾及地左右探看,轻声回道:“这里什么都有。但是最可怕的,是那个打着灯笼的家伙。”
“打着灯笼的家伙?那是什么东西?”
音恕抿了几下嘴唇,又吞了两道口水,像是做了极大的心里斗争,几经犹豫才勉强开口:“他有着尖长的耳朵能洞听一切不和谐的声音,他的手里常年提着发出红光的诡异灯笼,里头射出的光芒将我的鱼尾快要整条震碎,再长出头的鱼鳞也不如从前坚韧、规整且富有光泽,你瞧,我便像现在这样,拖着这条丑陋不堪的鱼尾,终日梦死。”
她说着啜泣出声,将头埋了起来,鱼尾也失意地卷曲着。
南宫耀也为她的哭泣声感到心碎,不忍继续惊扰,她本拥有美妙的歌喉和绚丽夺目的尾巴,却硬要沦落到失去的可怜局面。
“等我找到他,便为你报仇。”他紧攥着拳头,愤愤不平地盯着草丛深处的地方,好像那里正掩藏着一个罪恶的深渊。
音恕张开尾巴,游到他的身边,伸出手来突然抱在他的腰上,南宫耀本该惊慌挣脱,却在眼神触碰到那些残缺不全的鳞片时,硬生生忍住了。
片刻,她便松了手,重新游回到他面前,在他面前瘪嘴摇了摇头道:“怕是不行的。小灵王你灵力不太优渥,和‘灯笼’交手顶多只能自保。”
没想到竟被这小姑娘三两下就看扁了,南宫耀挺了挺胸,试图亮出板硬的肌肉来,努力了半天还没有牙齿咬得硬,嘴上自负道:“你不是听说过我金赤海一战的事迹吗?想必姑娘也是知晓那凶猛的海底生灵有多么凶残可怕的?昔日我既能全身而退,如今只会更比当年容易。”
虽然话这么说,音恕还是犹犹豫豫地抿嘴皱眉,不过南宫耀赶紧蹿到她的身旁,催促着:“走吧走吧,你难道还想在他手底下受苦吗?没准打败了他,就有逃出去的办法了呢?”
终于这句话鼓舞了她,音恕拨动了一下尾部,妥协道:“好吧,我带你去。”
说完,她又重新闭上眼睛,缓缓吟唱起来,在她款款的乐音之后,一条条摆动着光灿灿尾部的鱼结成串地游来,从他们的身后游来,又岔开两行,汇涌着朝前面的看不见尽头的水草里游去。
他还在愣神,看到已准备率先游动的音恕回过头来,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着他拉住自己,用眼神提醒着:“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