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灵界,已是黄昏时分,风卷着飘落的杏花在庭院里起舞,一袭清衫缓缓落下。石雕门扉后,温热的泉水腾腾升起雾气,卷卷轻香在雾中弥漫,叠出旖旎。
素锦薄衣褪落,一位姑娘缓缓没入汪汪杏花池水,身披蝉纱,剔透晶莹,贴合曼妙,浮动款款,入目玲珑有致,眉间不颦不蹙,似无欲而得静美。
提起指尖朝池中轻点去,倏地勾起阵阵晕圈。
晕开的波浪里,竟缓缓浮出群山争峦之势来,一粉一白的人儿在山野之中携手奔跑,山间无数惊鸟乍飞,山头粉雾相迎,降了一场带着湿气的香花雨露,那是开得遍地的杏花林。
忽而一蹙,口出啧叹:“怎么这宵风光,也有无耻之徒惊扰。”
收了幻景,檀离棠不悦地挥手唤来小侍,贴耳吩咐一句,那小侍便退下,后又推了一道屏风,挡了一池好风光。
南宫耀来得匆忙,出了结界便上此处拜访,知晓檀离棠心性,只敢走了正门一层层通报,此刻正在院子里静候。
一小侍从后院走出,向他行了一礼,“小灵王久等,我们大人正在更衣,须臾便来拜见小灵王。”
“多谢。”
听到这声谢意,那小侍眼中流过讶异,稍欠了欠身便走开了。
不一会儿,另有一位小侍向他迎来,露出淡淡的笑意。
仔细瞧着她的衣服袖口稍有沾湿,南宫耀认得她,遂率先唤住她,远远地道:“是阿卷吧,和以前一样爱笑。”
卷卷莞尔一笑,道:“小灵王好记性。小灵王许久不见了。小灵王的风格却不似从前,仿佛变化许多了。”
她走到南宫耀身边,轻致地扫过他身上贴合身形的淡色长衣,他却尽显风尘仆仆的模样。露出的裤脚还映出了一块水渍,显出不适的拖重之感。
南宫耀闭闭眼,只徜徉地看着院落里栽种的杏花树影下的芬芳,道:“这里一切都是原样。”
“小灵王请吧,大人在天杏池等你。”卷卷不接他的话,只抿唇轻笑,侧过身做出手势。
南宫耀跟着走,卷卷端着淡漠的笑意率先走在前头。
走在墨色石子堆砌的路上,走进杏花影里,清湿的水雾浸上了他的鞋袜,单薄的衣衫又是一层寒意。
“离棠姐姐,”南宫耀吸吸鼻子,轻轻启唇,倏而改口道:“檀大人一直归隐此处,本王屡屡有心拜访,却都碍于山石路滑,一直望而却步。”
卷卷在前头未曾停步,湿润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仿佛有一声叹息过后,小侍以轻细的声音回道:“小灵王一向周事繁忙,虽有心惦念大人,想也不常得空。”
南宫耀咬了嘴唇,为自己找的破借口被看穿而羞愧,手不停地抠着袖口,步态走得都有些许僵感,顿顿心思后问:“她还在为当年之事对我耿耿于怀吗?”
卷卷手心一捏,脸上却笑容不改地说:“小灵王不提醒,我也不知所历之事竟已成了,遥想当年了。”
他又被呛了一句,吞咽了一口口水,再也无话可说。
瞧到越往上走,植种的杏林也越稀,逐渐有松懈一口气的架势,实在,峰回路转,突然一大片叠障般的杏花树影醉入眼底。
那是山路尽头的“芳菲台”之所在,晚雾薄笼,晚霞满天地坠,遍地的杏林便到处地追,山上山下逐渐互相惊扰,红成了一片。
叩叩两声后,门扉慢开,吱呀一声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温热,淡淡熏香扑面而来,又听得阵阵拨动的水声,他的脸红成一片。
卷卷请了南宫耀进去,随后自己便合门退下了。
另有小侍自屏风一旁穿过,走到水池边上,同檀离棠弯腰通报一声:“人来了。”
“都出去吧。”檀离棠向后摆摆手,此时棠内四方擎天石柱后所立侍的几人,统一地双手禀在裙前,低头一一路过矗立门边的小灵王,欠了欠身出去了。
小侍将一套暗红袍子端到屏风后头的一张青石桌上,也退下了,走至南宫耀身旁的时候,她却不改视目,始终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
南宫耀噎了一噎,刚想叫住人的手捏在袖口,捏了两下听到池边传来两声拨水声,他忙慌地扭过了头,不敢有一眼往那边瞥去。
听不到南宫耀的半分动静,檀离棠轻挑了两下池中玉玫瑰花瓣,没挑起来,懒懒出声:“小灵王怎么今日得空光顾我这寒楼台子里?”
南宫耀面对着石墙,轻眨了两下眼皮,怯怯回她:“不知大人未曾出浴,本王,唐突。”
檀离棠抚了片挂上手臂的花瓣,轻款地放回水中,随即抬了腿从池中坐起,哗啦啦的流水声跟在后面落下,她裹了台子上的薄衫与长袍,从屏风后走出。
门扉大敞,屋外亮白的天色照了进来,檀离棠湿透的长发逐渐在光里脱褪水色,墨黑的长发顺溜地垂落腰间,清润的面庞未有半分波动,她淡淡瞥向门边仍面壁思过般的人,卷了袖子,双手拜向南宫耀:“臣敬小灵王。”
南宫耀倏地抬头,转而神色落寞不已,慢慢探视于她,嘴上道:“不用多礼。”
礼毕,檀离棠率先走出去,穿了门廊后转了个身消失没影儿,南宫耀追着人上了几段山路,才在一座带有方亭的小竹园里瞧见她。
她的头发低低束着,暗红色的长袍落了地,竹影清凉里更见孤感三分,听到传来的脚步飞奔声,檀离棠才慢慢起身,面向小门,手里正握着一把赤金竹芒剑,面色冷冽。
南宫耀也未曾说话,方踏入院,嗅得雨后竹林卷着风漫来的幽香,沁人心脾,夺人苦烦。
南宫耀深吸口气,对上檀离棠清陌的眼神,鼓了勇气说了句:“离棠姐姐,耀儿愧对于你,嫂嫂的下落我,还在接着找。”
听到“嫂嫂”二字,檀离棠终于有些波动,蹙了蹙眉,脸上罕见地多了缕怒色。她伸手一抛,将手里的竹剑斜插到南宫脚下。
邦地一声后,他的汗毛倒竖,嘴角隐隐颤抖。
不知何处飞来的赤光倏地从林中射出,赤光消散,一道竹削长青剑平稳地飘在她的身后。她未着眼,背手握住,如箭出弦,飞身冲向空中,又弧线而落,手里的竹剑如雷电劈向他,寒光剑影中,南宫耀被锋芒震住,退了两退,稳在门边,局促地看向空中之人。
檀离棠却不看他,使着手里长剑又是一劈,这一劈来得更迅猛些,南宫耀并未预料,却也未曾想躲,只在原地堪堪又是接了一招。
他被这一击逼出院外,跪倒在碎青石子路上,面朝下,咳出了些微的鲜血来。
檀离棠飞至门外,竹门之上她手握寒剑,愤懑看向他:“为何不抵!”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捡起手脚轻软的自己,抬起头来,粗咧笑着:“为何不敌?自然,是本王不习剑法,不堪一击。”
檀离棠冷哼一声,飞身下来,剑负身后,刻意不去窥探南宫耀的身形,漠视问他:“找我何事?”
南宫耀抬了步子走到院内,取出那把赤金竹芒剑,将它举给檀离棠,檀离棠瞥了一眼,直接接过。南宫耀道:“吾有一属徒,数日前访问人界富饶城都,不知所踪。”
找人来了。
檀离棠微微蹙眉,几乎就要背身而走,南宫耀赶忙递话:“此子生性愚钝,但伴吾良久,侍奉勤微,失落在外,吾同为涕零,遍访无果,遂至此处。望离棠姐姐不计前嫌,相助。”
檀离棠冷哼一声,不屑道:“昨日灵殿齐聚一堂,独独不见小灵王之列,我便知晓小灵王想必又惹了祸端,急着找人替你收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