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他带回了将军府。
小少年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十分痛苦的蜷缩在药浴桶里打颤。
水面浮着各种他不认识的草药,这一看就很贵。
陆厌满心的复杂,这月光真舍得。
棠溪尘本来是想让人过来替他清洗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个画面就不爽。
所以某个爱偷懒的小将军只能莫名其妙的自己过来站在那里盯着他洗澡。
他看见眼前瘦弱又苍白的小少年肌肤上纵横着新旧交叠的伤。
皱着眉头走过去指尖抚上对方的喉咙,那是一道狰狞的紫色掐痕,“谁弄的?”
有姻缘线就是麻烦,他用正经手段根本算不到这家伙的任何东西。
陆厌侧过脑袋避开他的手,一言不发。
棠溪尘叹了一口气,指尖掐了个诀,某个别扭的家伙就控制不住的开口了,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和挣扎,但是没有一秒就乖乖开口,简单说道:“是我父亲,他说我出生时,我的祖父祖母也同时在那一天去世了。所以他想让我死,他每天都想掐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死。”
他说起这个事的时候,情绪没有一丝丝起伏,也没有恨意,仿佛他自己也确定他自己就是所谓的天煞孤星。
“后来,我五岁的时候,我母亲又死了,他就把我丢出去了,去年,我兄长没有考中,他又把当乞丐的我找到了,把我关在柴房,放火烧我,可我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又突然下了雨。他觉得我更加可怕了,就不知道请了什么人来把我丢到了乱葬岗,我想自己爬出去,可我每次离开了尸群我就会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疼,距离那个坑越远越疼……”
可是这个人带自己出来的时候,没有疼。“你不应该带我出来……”
棠溪尘颤抖着指尖一边听他说一边给他擦拭身体,避开那些已经腐烂了的伤口,“恨吗?”
如果恨的话,那他就……
“不恨。”中了真话诀的可怜小孩却说了这两个字,棠溪尘闻言看着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你不该把我带回来。”他再重复了一遍,这个人会被自己连累。
棠溪尘指尖点了一下他的脑袋,让他恢复自然。
然后给他换药,他看着对方瘦弱的身体上仿佛刻着什么字,忍不住凑过去想看清楚,陆厌见状想推开他的脑袋,但是来不及了,某人已经凑过来了,看清楚的瞬间瞳孔微缩,上面清清楚楚的刻着:丙申年庚子月辛亥日,百鬼抬棺至阴时刻。
陆厌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底划过一抹难堪,他之前用泥土糊住的。
没想到因为泡药浴就把泥土都冲走了,这个恶心的东西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刻的,让所有人都避开我。”
“挺好的,至少这样,那些人看到了就会避开不会欺负我。”他调侃似的的故作轻松,不想看到神只眼底的嫌弃和害怕。
棠溪尘闻言轻轻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声音微哑:“嗯……”
怎么可能呢,别人又看不到,而且这世界上识字的人那么少。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的给陆厌清洗梳理他干枯的头发,白皙修长的指尖不厌其烦的摘下一个又一个缠在他发丝上不知名的脏东西,“银发很特别。”
“他们说这是灾星的特征。”
“谁家灾星长那么好看?还那么废物,都不想办法报复回去。”怎么可以那么乖,心软得他都想打人。
陆厌闭着眼睛,没有接话,他不是心软,他是知道就是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自己这个灾星,怎么会克死了家人,怎么会克死其他小乞丐,怎么会克得自己仿佛过街老鼠。
他想着,等有力气了,就离开这个人,可是他说自己好看……
突然感受到一滴温热落到自己的脸上,烫得他心口疼,瘦弱的人拳头瞬间握紧,指甲掐入掌心,鲜血偷偷晕染了药捅的底部……
“你想改名字吗?”
“你说了,是不是厌恶你说得算,所以不用改。”这矜贵的神只调皮又清润的声音,叫出自己的名字格外的好听。
——
“都说了空腹不许饮酒!”少年按住某人蠢蠢欲动的手,把刚学会炖的肘子端给他。
“本将军喝一口就不是空腹了。”棠溪尘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还是乖乖听话的没有继续喝,啃着不怎么入味的肘子。
他抬眸看眼前的少年。
陆厌来到将军府一年了,从前的小病猫儿经过这一年的调养,少年褪去病弱时的羸弱佝偻,腰背如抽枝白杨般挺拔舒展。
曾经凹陷的面颊泛起健康的红晕,下颌线条利落如刀刻,只是棱角分明的轮廓里藏着未脱稚气的英气,棠溪尘轻笑一声,指尖夹着他的下巴扯着他低头:“我们可爱崽越来越好看了……”
少年乖乖低头让他看着,此刻的眼神中满是乖巧和清澈:“将军养得好。”
他发现他和这个人接触了那么久都没有事,那是不是自己就不会克到对方了。
而且他那么厉害,是可以的吧,他可以留在他身边吧。
——
第二年。
棠溪尘捂着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原本乖巧可爱的小崽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棠溪尘,别又偷偷喝酒……”
“棠溪尘,过夜的茶不能喝……”
“棠溪尘,你的兔子毛没有拔干净,也没烤熟,起来,我来……”
然后越来越凶,还和小狗一样,一见不到人就哼哼唧唧的叫。
“连哥哥都不叫,没礼貌。”棠溪尘揪着他的耳朵教训。
陆厌乖乖的低头让他揪着。
“叫哥哥。”
“哥哥……”
……
又乖了一天。
“都说了受伤第一时间和我说,为什么又骗我!还说不疼,那么大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少年边红着眼眶边给他包扎。
“这不是因为怕你哭吗?”他轻笑一声。
“没哭……”
“好,没哭。”
……
“松子糖吃多了牙疼,不许吃了。”陆厌垂眸收拾满案的糖纸。
快气死了,都说了吃药不可以吃糖,才没看一会儿他就吃了那么多!
棠溪尘歪在榻上笑:“啰嗦崽,你是本将军的管家吗?”
“我才不想……”
才不想当什么管家!
——
庆功宴的烈酒被换成温补的药膳,陆厌站在喧闹的宴席外轻叩着窗棂。
醉醺醺的某个将军翻出窗户时,正撞见他捧着醒酒汤垂眸:“胃疼别使唤我给你揉。”
月光漏过少年绷紧的唇角,棠溪尘突然歪头靠在他肩头上,笑意盈盈:“现在就开始疼了。”
那人呼吸间带着一丝丝青梅酒的酒气,陆厌觉得自己醉了,他给对方揉肚子的手微微的颤抖。
——
今天小将军鬼使神差的没有赖床,连睡偏殿的陆厌都没醒,他就一大清早的起来跑到了厨房。
陆厌快速洗漱后追上去就听到。
“不是,这也太难了,比本将军夺回兵权那天还难!”某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是却默默的把水倒多了的面团换掉,然后重新和面。
厨娘叹了一口气,“好了,先少放点水,然后如果不够慢慢补……”
“行行行,慢慢慢,啧,小爷还是很棒的!”某人看着他一团一团的面团不禁有些得意洋洋,也没那么难嘛!
厨娘憋笑憋得发抖:“小将军,长寿面得用整根面……”
“……那我把它弄回去也行。”
陆厌走进去,见地上一片狼藉。
某人满脸的面粉,月白色的长袍都快变成白色了,他用袖子给他擦干净后,无奈道:“哥哥,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吧?”
哥哥什么都很厉害,就是厨艺是真的废……
棠溪尘把脸凑过去在他胸口蹭了蹭,陆厌就那样站着让他把自己当成抹布。
直到把对方也弄脏了某个小将军才心满意足的推开他:“这个我自己来,你在旁边看着。”
“哥哥……”
“小狗要听话。”
“……”
棠溪尘拎着盐罐就要往锅里倒:“本将军还是很有天分的……”
陆厌忙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一勺就好了……”
这是想毒死谁啊?
“好吧。”
良久,少年将军端出一碗很粗的面团放在他面前,笑容明媚的看着他:“阿厌,生辰快乐。”
闻言陆厌的睫毛颤了颤,想替他端碗的指尖还悬在半空忘了收回,只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哥哥?”
他缓缓开口,声音几乎不可闻:“哥哥……我的生辰不是……”
棠溪尘打断他的话,把他按着坐下,把烫伤的指尖藏在身后:“就今天,我捡到你的这一天。”
那个日子不好,配不上他的阿厌。
“嗯。”小少年乖乖坐下,大口大口的吃着咸到发苦的长寿面,可他却仿佛像是在吃什么超级美味的食物一样,捂着心口的那几个扭曲的字,一口不剩的快速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