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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礼凑不够,祖宗来拼单

>为凑够未婚妻家30万彩礼,我半夜去挖祖坟。

>坟里竟躺着一具穿大红嫁衣的骷髅,手上还戴着我的草戒指。

>第二天未婚妻上吊自杀,村里开始接连死人。

>有人被抽干血液,有人被剜去心脏。

>昨夜,那具骷髅抱着死人骨头敲开我的门:

>“相公你看,三金凑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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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得化不开,像一桶冰冷的墨汁泼在陈家坳上空。风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枯枝间呜咽,刮过脸颊,带着湿泥和腐朽落叶的腥气,钻进骨头缝里。我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通往村后坟山的泥泞小路上,肩上那柄锈迹斑斑的铁锹,冰凉地硌着肩胛骨,沉甸甸如同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三十万。

这个数字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像一群嗜血的毒蜂,反复蜇咬着每一根神经。李老栓那张沟壑纵横、刻薄如刀的脸又浮现在眼前,他叼着旱烟杆,浑浊的眼睛斜睨着我,一口浓痰啐在脚边的泥地上:“陈河,莫得三十万,休想娶我屋头秀云过门!我李老栓的姑娘,金贵得很!”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铁青的脸,也像烙铁一样烫在我心上。

秀云……我心里一揪。她那双总是湿漉漉、盛满了怯懦和哀求的眼睛,仿佛就在这片浓得窒息的黑暗里望着我。白天她偷偷塞给我一个煮鸡蛋,指尖冰凉,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河哥……别、别硬来……爹他……唉……”那声叹息,沉甸甸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除了去动祖坟里那点压棺材的老物件,我还能从哪里变出这要命的三十万?

坟山到了。一片死寂。月光吝啬地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里漏下几缕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一座座馒头似的土包和歪斜的墓碑轮廓,如同大地皮肤上溃烂的脓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陈年土腥和若有若无尸腐气的怪味。风更大了些,掠过坟头稀疏的荒草,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窃窃私语。

我找到了爷爷的坟。墓碑上的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定了定神,我往手心狠狠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冰凉的铁锹柄硌得掌心生疼。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铁锹锋利的刃口“噗嗤”一声,狠狠楔进了冰冷的坟土里。泥土被翻开的沉闷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每一下都像砸在我自己心口上。

不知挖了多久,手臂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就在我几乎要脱力的时候,“咔”的一声闷响,锹头碰到了硬物。

棺材盖!我心里一紧,又混杂着一丝病态的狂喜。顾不上疲惫,我发疯似的加快速度,铁锹刮擦着朽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终于,一块腐朽发黑的棺材板被我撬开了一个豁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土腥和奇异腐朽甜香的恶臭猛地从豁口里冲了出来,呛得我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

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颤抖着掏出别在腰后的手电筒。一道昏黄的光柱,带着我粗重的喘息,战战兢兢地探进了那幽深的墓穴。

光柱落定。

我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瞬间冻结。

棺材里,没有爷爷枯朽的尸骨。

躺着的,是一具森森白骨。

但这白骨,竟穿着一身刺目的大红嫁衣!那嫁衣的料子早已失去了光泽,朽败不堪,破洞处露出底下白惨惨的骨头,可那颜色,红得如同刚刚泼洒上去、尚未干涸的鲜血,在昏黄手电光的照射下,透着一股妖异到极致的邪气。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

那白骨嶙峋的右手无名指骨节上,赫然套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用河边蒲草精心编织的戒指。那草叶早已枯黄发黑,却依旧保持着精巧的环状。那是我去年春天,在开满野花的河滩上,笨手笨脚编了整整一个下午,才红着脸送给秀云的定情信物!

“秀……”我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剩下的全被极致的恐惧堵了回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头皮发麻,像有无数冰冷的虫子在爬。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骨节摩擦声,从那棺材里传了出来!

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手电筒“啪嗒”一声掉在泥地上,滚了两滚,昏黄的光束无力地扫过几丛荒草,随即彻底熄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我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座坟山。铁锹遗落在坟坑边,也顾不上了。背后那幽深的墓穴,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冰冷粘稠的视线紧紧黏在我的脊梁骨上,如影随形。我甚至不敢回头,只听到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的夜里疯狂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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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线无力地穿透窗纸,给屋内蒙上一层惨淡的阴影。我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裹着又硬又沉的破棉被,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昨晚坟山那骇人的一幕,那身血红的嫁衣,那根套着草戒指的指骨,还有那声清晰的“咔嚓”声,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我的脑子里。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哐当!哐当!哐当!”

院门被砸得山响,伴随着李老栓那粗嘎、暴怒到变了调的嘶吼:“陈河!陈河你个狗日的!给老子滚出来!滚出来啊!”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耳膜。一股不祥的预感,冰冷的毒蛇般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将它绞碎。我连滚带爬地摔下炕,踉跄着扑到门边,猛地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外,天光刺眼。李老栓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如同铜铃,里面燃烧着狂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脸色煞白、惊惶不安的村民。

“秀云……秀云她……”李老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他布满老茧的手猛地揪住我的前襟,指甲几乎要抠进我的肉里,“她……她吊死在屋后那棵老槐树上了啊!”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那浓重的烟臭味和绝望的气息几乎让我窒息。

嗡——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在李老栓扭曲的面容和村民们惊惧的视线中旋转、崩塌。秀云……死了?吊死了?昨晚……那棺材里的……

一股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最后一点支撑,双腿一软,我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攫住了我,比坟山里的阴寒更刺骨百倍。

秀云下葬了。没有风光,只有一口薄皮棺材和一方新垒的黄土包,孤零零地挤在村西头那片乱坟岗的边缘。李老栓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刻骨的怨毒,那目光偶尔扫过我时,像淬了冰的针。村里弥漫着一股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气息,连鸡鸣狗吠都少了许多,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两天。

第三天傍晚,血色的残阳将西边的天空涂抹得如同浸了血。村东头杀猪的王屠夫,那个平日里嗓门最大、一身横膘的汉子,被人发现倒毙在自家弥漫着浓重血腥味的猪圈里。

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瘟疫,瞬间传遍了整个陈家坳。我混在惊恐的人群里,挤进王屠夫家那矮小的院子。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熏得人作呕。王屠夫仰面躺在肮脏的泥地上,身上的粗布褂子被某种可怕的暴力撕扯得稀烂。他整个人干瘪得不成人形,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色。最骇人的是他的脸,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黑洞,那双平时凶神恶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两个凝固着极致恐惧的空洞,直勾勾地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地上没有明显的血迹,只有一些暗褐色的污迹,仿佛他全身的血,都在一瞬间被某种东西彻底抽干了。

“血……血被吸干了!”有人失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

“鬼!是吊死鬼回来索命了!秀云!一定是秀云!”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肯定。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轰然炸开,瞬间吞噬了所有人。村民们面无人色,互相推挤着,尖叫着,像一群没头的苍蝇,只想逃离这个被死亡和邪祟笼罩的地方。我被人群推搡着,踉跄后退,目光死死钉在王屠夫那张干瘪可怖的脸上,一股寒气顺着脊椎急速攀升。耳边嗡嗡作响,只剩下村民们绝望的嘶喊:“吊死鬼索命了!秀云回来了!”

死亡并未因恐惧而止步。王屠夫的死,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仅仅隔了一天,住在村尾破庙里的老光棍孙瘸子也死了。他被发现时,蜷缩在冰冷破败的泥塑神像脚下,姿势扭曲。他的破棉袄被扯开,露出干瘦的胸膛——那里被掏开了一个血糊糊的大洞。心脏,不翼而飞。空洞的胸腔里,只残留着一些暗红的碎肉和断裂的骨茬,触目惊心。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残留着生前最后一刻的惊怖,死死盯着庙门的方向,仿佛看见了来自深渊的恐怖景象。

又过了一日,村西头李寡妇家养的那条最凶的大黑狗,被发现死在了自家院门口。狗头被硬生生拧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歪向一边。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尸体同样干瘪,像是被吸干了所有血肉,只剩下皮包骨头。院门上,赫然留下几个歪歪扭扭、用暗红色的东西涂抹的字迹,那颜色,像极了凝结发黑的血:

“还差两样。”

恐惧彻底压垮了陈家坳。白天也家家户户紧闭门窗,路上空无一人,连狗都噤了声。死寂笼罩着整个村庄,只有风穿过空荡的街巷,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吹得纸钱灰烬四处飘散。死亡的阴影,如同那具穿着血红嫁衣的骷髅,冰冷地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所有人都知道,它还要“两样”,它在凑数!

而我,成了这漩涡的中心。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怜悯或鄙夷,而是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惧和赤裸裸憎恨的怨毒。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当我走过时,人群会像躲避瘟疫一样瞬间散开,留下一条冰冷、充满敌意的通道。那无声的控诉比任何咒骂都更让人窒息。是我挖开了祖坟,是我放出了那个东西!秀云的死,王屠夫的死,孙瘸子的死,李寡妇的狗……都是我招来的祸!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每一夜,我都蜷缩在冰冷的炕上,紧紧裹着被子,睁大眼睛盯着黑洞洞的窗户。窗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树枝刮擦声、夜枭的啼叫、甚至老鼠跑过的窸窣声——都能让我惊跳起来,心脏狂跳到几乎爆裂。耳边仿佛总回荡着王屠夫干瘪的脸、孙瘸子空洞的胸腔、还有门上那血淋淋的“还差两样”。那身血红的嫁衣和指骨上的草戒指,更是在我闭眼时无比清晰地浮现。

它还要什么?它到底还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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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死寂得令人发疯的夜。墨汁般的黑暗沉沉地压着陈家坳,没有月亮,没有星光。风在屋外低吼,像无数怨魂在呜咽。我缩在土炕最靠墙的角落,裹着那条又冷又硬的破棉被,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架。冷汗早已浸透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还差两样……”

那四个用狗血写下的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我的脑海里。王屠夫干瘪的脸,孙瘸子空洞的胸腔,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疯狂旋转。每一次闭上眼,那具穿着血红嫁衣的骷髅就从坟墓的黑暗中坐起,白骨手指抚摸着无名指上枯黑的草戒指,下颌骨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对我低语。

“砰!砰!砰!”

敲门声!

不是幻觉!清晰、沉闷、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一下,又一下,结结实实地砸在我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上。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即又像脱缰的野马般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全身的肌肉僵硬如铁,连呼吸都停滞了。

谁?这个时候……会是谁?

不可能是活人!村里人避我如蛇蝎,深更半夜,谁敢靠近我这被诅咒的屋子?

门外……门外是什么?!

“砰!砰!砰!”

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冰冷的执拗。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天灵盖上。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逃?这破屋子只有一个门,一扇小小的、糊着破纸的窗户,能逃到哪里去?喊?村里人谁会来救我?他们巴不得我死!

无路可逃。

一股绝望的狠劲,混合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猛地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横竖都是死!我倒要看看,门外到底是什么索命的恶鬼!

我猛地从炕上弹起来,赤着脚,踉踉跄跄地扑到门边。冰冷的泥地透过脚心直刺上来。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粗糙冰冷的门板,如同摸到一块寒冰。

“吱呀——”

破旧不堪的木门,被我带着豁出去的力气,猛地向内拉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墓穴深处散发出的甜腻腐朽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扑面而来,瞬间灌满了我的口鼻,呛得我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门外,惨淡的月光不知何时撕破了浓云,吝啬地洒下一片清冷的银辉。

那具骷髅,就静静地站在月光下。

它依旧穿着那身破败不堪、却红得刺目的大红嫁衣。朽烂的布料在夜风中微微飘动,露出底下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窝里,两点幽绿如鬼火的光点,无声地跳跃着,冰冷地、直勾勾地“注视”着我。

它嶙峋的白骨双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堆东西。

那是几根带着暗红肉丝和黏腻血迹的、惨白的人骨!一根粗长的大腿骨,两根稍细些的臂骨,还有几根扭曲的、指节分明的……手指骨!在惨淡的月光下,白得瘆人,红得刺眼。

更让我魂飞魄散的是,在它捧着的那堆血腥骨头的上方,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束用乌黑、油腻、粘连着血块的长发粗陋编织成的“金链”;

两颗被血糊糊的筋络缠绕着、从活人眼眶里硬生生抠出来的、浑浊发黄的眼球;

还有一颗……一颗微微搏动、表面布满青紫色血管、仿佛还在散发着最后一丝热气的、血淋淋的人心!

它那白骨森森的下颌骨,在死寂的夜里,发出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咔哒”声,缓缓开合。

一个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相互刮擦,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的回响,幽幽地飘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朵:

“相公……”

它向前微微倾身,空洞的眼窝里那两点绿火死死地锁住我。捧着那堆血腥“首饰”的白骨手臂,向我递近了些。

“你看……”

下颌骨再次开合,刮擦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声响。

“三金……”

它顿了一下,似乎在欣赏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面容。

“凑齐了。”

那声音落下的一瞬,整个世界在我眼中轰然崩塌、旋转。所有的声音——风声、虫鸣、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空洞、刮擦般的余音,在死寂的夜里反复回荡,像无数冰冷的针,反复穿刺着我的神经。

“凑齐了……凑齐了……”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铁钉死死钉住,无法从那堆白骨和血腥的“三金”上移开半分。那惨白的骨头茬口,那暗红的肉丝,那黏腻的血污,那乌黑的发辫,那浑浊的眼球,那还在微弱搏动的心脏……强烈的视觉冲击混合着浓烈的血腥腐臭,瞬间引爆了胃里的翻江倒海。

“呕——”

我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干呕撕扯着喉咙,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食道。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我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膝盖撞击地面的钝痛,此刻都显得那么遥远。

“三金……”那刮擦般的声音又响起了,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满足的腔调。

不!这不对!这绝不是秀云!秀云那么胆小,那么善良,连杀鸡都不敢看!眼前这捧着人骨和人内脏的怪物……是谁?它顶着秀云的名字,穿着嫁衣,戴着我的草戒指,到底是谁?!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被欺骗的疯狂,猛地冲垮了恐惧的堤坝。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月光下那具诡异森然的骷髅,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秀云呢?!你把秀云怎么了?!”

我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异常尖锐刺耳,带着崩溃的哭腔。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徒劳地向前扑腾,泥地上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裤子刺入骨髓。

骷髅静静地“看”着我歇斯底里的挣扎。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眼窝里稳定地跳跃着,没有丝毫波动。它捧着那堆血腥“聘礼”的白骨手臂,依旧稳稳地伸向我。

突然,它的下颌骨又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动作,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无声地嘲弄。

然后,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它的右手臂。

那根套着枯黑草戒指的森白无名指骨,在惨淡的月光下,格外刺眼。

它用那根指骨,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它自己空洞洞的、被大红嫁衣覆盖着的左胸肋骨的位置。

那里,本该是心脏跳动的地方。

点了一下。

又点了一下。

每一次轻点,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上。

它在告诉我什么?

它……就是秀云?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思维。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我淹没。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具骷髅,望着它胸前被指骨轻点的位置,望着那根套着草戒指的无名指……

“秀……秀云?”我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破碎的声音。

那骷髅,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它眼窝里的绿火猛地跳跃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焰。捧着人骨和“三金”的手臂,再次向我递近了些,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那浓烈的血腥腐臭熏得我一阵眩晕。

下颌骨开合。

“相公……”

刮擦的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或者说是执念?

“三十万……”

它顿了顿,下颌骨张得更开些。

“彩礼……”

“凑齐了。”

“我们……”

最后两个字,带着一种空洞而冰冷的宣告意味,幽幽吐出:

“成亲。”

“成亲”二字如同两块千年寒冰,狠狠砸进我的耳朵里,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那具骷髅,那穿着血红嫁衣、捧着人骨和内脏“三金”的怪物,正用它那空洞的眼窝“凝视”着我,下颌骨微微张开,仿佛在无声地邀请。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本能的求生欲,如同火山般猛烈爆发!逃!必须逃!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诅咒的村庄!离开这个怪物!

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从冰冷的地上弹起,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凄厉的嘶吼,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我顾不上疼痛,赤着脚,疯了一样转身扑向屋里那扇唯一的小窗!

“哗啦!”

糊窗的破纸被我撞得稀烂,腐朽的木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冷的夜风猛地灌进来,吹得我浑身一哆嗦。我手忙脚乱地扒住窗台,就要往外翻。

就在我的上半身刚探出窗户的刹那——

一股冰冷彻骨、如同万年玄冰的触感,猛地箍住了我的脚踝!

那触感坚硬、嶙峋,带着一种非人的力量,像是五根冰冷的铁钳瞬间锁死!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拖拽力猛地传来!

“啊——!”

我发出绝望的惨叫,双手徒劳地在粗糙的窗棂上乱抓,指甲瞬间翻裂,留下几道血痕。但那股力量太恐怖了!我的身体被硬生生地从窗口拖拽回来,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泥地上!

“砰!”

眼前金星乱冒,剧烈的疼痛从后背和脚踝处炸开。我惊恐地低头看去——一只惨白的骷髅手爪,正死死地扣在我的脚踝上!那嶙峋的指骨深深陷进皮肉里,冰冷刺骨,仿佛连骨髓都要被冻僵。顺着那白骨手臂望去,那具穿着血红嫁衣的骷髅,正静静地站在我面前,空洞的眼窝里,两点幽绿的鬼火无声地跳跃着,冰冷地“俯视”着我的狼狈与绝望。

下颌骨开合,发出“咔哒”的轻响。

完了……彻底完了……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将我吞噬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骷髅那白骨嶙峋的脖颈。那里,破烂的大红嫁衣领口微微敞开。

一个东西,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冰冷的幽光。

那是一个小小的、极其简陋的……铁皮哨子。

用废旧铁皮粗糙地卷成,边缘甚至有些毛糙。上面似乎还系着一小段褪色发黑的红绳。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尘封的记忆闸门被这股强烈的刺激猛地撞开!

童年模糊的画面瞬间涌上心头——一个瘦小的、总是怯生生躲在大人身后的小女孩,因为被村里的孩子王抢走了她唯一的玩具——一个简陋的铁皮哨子,而哭得撕心裂肺。是我,当时那个同样瘦小却莽撞的陈河,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一块废铁皮,笨手笨脚地给她卷了一个新的,还偷偷从母亲缝补的线团里扯了一小段红头绳系上……

那个小女孩,是……是幼年的秀云!

这个哨子……这个哨子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具骷髅的脖子上?!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可能性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攫住了我。

“秀……秀云?”我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冀,死死盯着那两点幽绿的鬼火,“是……是你吗?那个哨子……是我……是我给你的……”

骷髅的动作,骤然停顿了。

它扣住我脚踝的冰冷骨爪,力道似乎……微微松了一线?那空洞眼窝里的两点幽绿鬼火,剧烈地、前所未有地跳动起来,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烛焰,明灭不定。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它那森白的头颅。下颌骨微微开合,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仿佛在努力辨认着脖颈下那个小小的铁皮哨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冰冷的骨爪依旧扣在我的脚踝上,那触感依旧刺骨。但骷髅身上那股择人而噬的恐怖煞气,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那两点剧烈跳动的幽绿鬼火,不再只是冰冷的怨毒,里面似乎掺杂了某种……极其复杂的、混乱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迷惘?

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望,在我死灰般的心底悄然燃起。

也许……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许眼前这恐怖的存在,真的是秀云,那个被天价彩礼和死亡扭曲、只剩下无尽怨念的秀云?而那个铁皮哨子……那个童年的信物……能唤醒她一丝残存的意识?

我强忍着脚踝处刺骨的冰寒和剧痛,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和恐惧,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秀云!是我!河哥!你看!你看那个哨子!是我做的!河边……河边那次,你被狗蛋他们欺负哭了……我……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夹杂着木头碎裂的刺耳噪音,猛地从院门方向炸开!

院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了!

一道昏黄摇曳的火把光芒,猛地刺破了屋内的黑暗,也瞬间撕裂了我和骷髅之间那诡异而脆弱的对峙!

火光跳跃着,映出一张张因极度恐惧和疯狂而扭曲变形的村民的脸!为首的李老栓,双眼赤红得如同滴血,脸上肌肉疯狂地抽搐着,手里赫然举着一柄寒光闪闪的柴刀!他身后,是同样手持锄头、铁锹、甚至还有一杆老旧火铳的村民,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烧着绝望和同归于尽的疯狂!

“在那里!那个祸害!还有那个鬼东西!”李老栓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烧了它们!一起烧了!给秀云报仇!给村里人报仇!”

“烧死它们!”人群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燃烧的火把和致命的农具,疯狂地冲了进来!

“不——!”

我肝胆俱裂!不是因为村民的疯狂,而是因为眼前这具骷髅!

就在院门被撞开、火光涌入的刹那,骷髅眼窝里那两点刚刚还剧烈跳动、似乎陷入迷惘的幽绿鬼火,猛地一缩!随即,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狂暴、更加冰冷、更加怨毒的凶煞之气,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般轰然爆发!

它猛地抬起了头!

“嗷——!”

一声非人的、凄厉到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从它那白骨森森的口腔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如同千万根生锈的铁钉在玻璃上刮擦,尖锐、怨毒、充满了被彻底激怒的滔天恨意!

它扣住我脚踝的骨爪,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收紧!那力量大得惊人,我甚至听到了自己脚踝骨不堪重负发出的“咯咯”轻响!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发黑。

同时,它另一只白骨手臂猛地一挥!

“呼——!”

一股无形却极其阴冷的狂风平地卷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手中的火把脱手飞出,撞在土墙上,火星四溅!屋内瞬间光影狂乱!

“鬼!鬼发狂了!”

“开枪!快开枪!”

混乱!极致的混乱!村民的惊叫、惨嚎、李老栓疯狂的咒骂、农具挥舞的破空声、火铳击发的沉闷轰鸣……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毁灭的交响!

在这片混乱和刺鼻的火药硝烟味中,那只冰冷坚硬的骷髅手爪,如同铁箍般死死钳着我的脚踝,巨大的力量拖拽着我,如同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在混乱的人群和挥舞的致命农具间快速移动!

我的身体被拖拽着在地上摩擦,后背、手臂被碎裂的木屑和粗糙的地面划出道道血痕。视线因疼痛和惊恐而模糊,只看到混乱跳跃的火光,村民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农具挥舞带起的寒光,还有……还有那具穿着血红嫁衣的骷髅,它拖着我,动作却异常迅捷诡异,如同鬼魅般闪避着攻击,偶尔挥出的白骨手臂带起阴风,总能将靠近的村民狠狠掀飞!

它在带着我……突围?冲出去?

为什么?!它要带我去哪里?!

“拦住它!别让它跑了!陈河那个祸害也别放过!”李老栓目眦欲裂的咆哮在混乱中格外刺耳。他挥舞着柴刀,状若疯虎地扑了上来,刀锋直劈骷髅拖拽着我的那条手臂!

骷髅猛地一个急停!它空洞的眼窝转向扑来的李老栓,下颌骨张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更加阴冷狂暴的气息爆发开来!

它没有去挡刀,而是猛地将拖拽着的我向旁边狠狠一甩!

“啊!”我身不由己地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墙角一堆杂物上,剧痛让我几乎昏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切入骨肉的闷响!

李老栓手中的柴刀,带着他全身的力气和满腔的仇恨,狠狠地、精准无比地劈砍而下!

刀光一闪!

没有砍中骷髅的手臂。

那截森白的、套着枯黑草戒指的、属于骷髅的右手无名指骨节,在冰冷的刀锋下,应声而断!

那截小小的、带着草戒指的指骨,如同被斩断的枯枝,在空中划过一道惨白的弧线,“啪嗒”一声,掉落在离我不远的、布满灰尘的冰冷泥地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骷髅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右手那断裂的、光秃秃的无名指根部。

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空洞的眼窝里,从狂暴的燃烧,瞬间变成了……凝固。

一种绝对的、死寂的凝固。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连那滔天的凶煞之气都仿佛瞬间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仿佛连最后一点存在意义都被彻底斩断的……空洞。

李老栓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自己砍中的是这个。他握着滴血的柴刀,脸上的疯狂被一丝错愕取代。

整个混乱的屋子,因为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出现了刹那的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受伤村民压抑的呻吟。

我蜷缩在墙角,浑身剧痛,目光却死死地钉在那截掉落在地的断指上。那枯黑的草戒指,在昏暗摇曳的火光下,显得那么脆弱,那么……可怜。

就在这片死寂中。

那具骷髅,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它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看地上的断指。

它的目光,或者说,它那两点凝固的鬼火,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穿透了摇曳的火光,穿透了破败的屋顶……茫然地、空洞地……投向屋外那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虚空。

下颌骨,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开合了一下。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

听到了一声来自灵魂最深处、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绝望到极致的无声恸哭。

然后……

“哗啦——”

一声清脆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声响。

那具穿着血红嫁衣的、森然挺立的骷髅骨架,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毫无征兆地、瞬间垮塌了下去!

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积木,又像是风化万年的岩石终于走到了尽头。

森白的头骨、臂骨、腿骨、肋骨……以及那身刺目的大红嫁衣……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那两点幽绿的鬼火,在头骨空洞的眼窝里,最后微弱地、不甘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

只剩下那堆散乱的白骨,和那件覆盖在骨堆上、红得如同凝固鲜血的破败嫁衣。

屋子中央,一片狼藉的泥地上,只剩下一堆散乱的白骨,和一件刺目的大红嫁衣。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血腥味,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来自墓穴深处的甜腻腐臭。时间仿佛停滞了,只剩下火把燃烧时油脂爆开的噼啪轻响,和村民们粗重压抑的喘息。

李老栓手中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呆呆地看着那堆白骨和嫁衣,脸上的疯狂和仇恨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空洞。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东西,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其他村民也僵在原地,脸上交织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更深的恐惧。刚才那骷髅瞬间散架的一幕,太过诡异,太过不祥,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不知是谁带的头,压抑的啜泣声在人群中低低响起,迅速蔓延开来,最终汇成一片绝望悲凉的哀鸣。哭声在死寂的夜里飘荡,为这血腥的夜晚增添了一曲凄凉的挽歌。我蜷缩在墙角,后背抵着冰冷的土墙,身体因为剧痛和极度的寒冷而不停地颤抖。脚踝上被骷髅骨爪箍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圈深紫色的淤痕,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钻心地疼。但我此刻却感觉不到那疼痛,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一种更深邃、更冰冷的麻木所占据。

我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摇曳的火光,死死地、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堆散乱的白骨上。最终,定格在那件覆盖在骨堆之上、红得刺目的大红嫁衣上。

那破败的红,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烙在我的视网膜上。

三十万彩礼……祖坟里的骷髅……断指……散架……

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念头,冰冷而固执地钻进我的脑海,驱散了麻木,带来更深的寒意:真的……结束了吗?

村民们开始麻木地清理现场。有人找来破草席,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试图将那堆散落的白骨和那件嫁衣卷起来。没人说话,只有草席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呼吸。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卷裹骨堆的村民,动作猛地僵住了。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惊恐地低呼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坐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堆白骨。

“那……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在散乱的头骨旁边,在那堆惨白的碎骨中,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极其简陋的……铁皮哨子。

用废旧铁皮粗糙地卷成,边缘毛糙。上面系着一小段早已褪色发黑、几乎与铁皮融为一体的红头绳。

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白骨间,在跳跃的火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弱、冰冷、却又无比刺眼的幽光。

死寂。

比刚才骷髅散架时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屋子。连啜泣声都消失了。

李老栓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哨子上。他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痛苦的神色取代,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浑浊的老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从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他认出来了。

那个哨子……

那个他年轻时,为了哄哭闹的小女儿破涕为笑,随手用废铁皮卷的哨子……那截红头绳,还是他偷偷从死去婆娘留下的针线包里扯出来的……

他记得女儿拿到哨子时,那双怯生生的大眼睛里瞬间绽放出的、比星星还亮的光芒……

“秀……秀云……”一声破碎的、带着无尽悔恨和痛苦的哀嚎,终于冲破了李老栓的喉咙。他佝偻着身体,像一棵被狂风彻底摧折的老树,扑通一声跪倒在那堆白骨和刺眼的嫁衣前,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恸哭。

“我的闺女啊……爹……爹害了你啊……爹不是人!爹不是人啊……秀云……”

那哭声,像一把把钝刀,割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上。恐惧在巨大的悲伤和悔恨面前,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了。更多的人低下了头,沉默着,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映照着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

我依旧蜷缩在墙角,身体冰冷麻木。李老栓那悔恨欲绝的恸哭,像潮水般冲击着我的耳膜。我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小小的铁皮哨子上移开。

它静静地躺在白骨间,像一个沉默的、残酷的证人。

证明着那个穿着嫁衣的骷髅,那具捧着人骨内脏索要“三金”的恐怖存在……它的核心,或许真的只是那个被天价彩礼逼上绝路、最终吊死老槐树的……怯懦的姑娘?

这个念头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绝望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沥青,将我整个人缓缓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李老栓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嘶哑的呜咽。村民们默默地将他搀扶起来。有人找来一口薄皮棺材,准备收敛那堆散乱的白骨和那件红嫁衣。

就在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块骨头放入棺材时——

“呼……”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猛地灌进了破败的屋子。

覆盖在白骨上的那件大红嫁衣的衣角,被风掀起了一瞬。

衣角之下,那堆散乱的白骨最底下,靠近脊椎的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那动作极其轻微,快得如同错觉。

像是一根细小的肋骨,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极其短暂地……痉挛般抽动了一瞬?

火把的光芒摇曳着,阴影也随之晃动。

当我再次凝神看去时,那里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骨。

是眼花了吗?

还是……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冰冷、更加粘稠的寒意,如同活物般,悄无声息地顺着我的脊椎,缓缓爬升,瞬间冻结了我全身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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