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厕里的第三只手
后巷里的公共厕所,是城市光鲜表皮下一块顽固的污渍,散发着经年累月也无法彻底冲刷掉的陈腐气息。墙皮像得了严重的皮肤病,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湿漉漉、颜色可疑的砖体,爬满深绿色的霉斑。昏暗的灯泡悬在布满蛛网的屋顶,苟延残喘,将一切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病恹恹的昏黄里。空气是凝固的,沉重地压在肺叶上,混合着消毒水刺鼻的余味、浓重尿臊、下水道反上来的淤泥腥气,还有一种……类似腐烂抹布捂久了发出的、若有若无的甜腻霉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人胃里一阵翻搅。
我憋得小腹绞痛,膀胱像是要炸开,几乎是踉跄着撞开那扇锈迹斑斑、虚掩着的铁门。冰冷、带着铁腥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混合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让我眼前一阵发黑。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
里面只有三个隔间。最里面那间的门虚掩着,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黑缝。中间的隔间门紧闭,暗红色的油漆斑驳不堪,上面用粗黑的马克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充满恶意的男性符号。最靠近门口的那间,门是敞开的。
我毫不犹豫地冲进门口敞开的隔间,反手“哐当”一声带上门。插销是坏的,只剩半截冰冷的金属杆子,徒劳地悬在那里。我顾不上了,急不可耐地解开裤子。
“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清晰得如同敲在耳膜上。我下意识地抬头。天花板的角落,一条锈蚀的水管顽固地渗着水,浑浊的水滴不紧不慢地坠落,正好砸在下方一个积满污垢的小凹坑里,溅起微小的、浑浊的水花。那声音单调、冰冷,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穿透力,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像某种倒计时。
终于解决了生理需求,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冰冷的空气立刻裹挟上来,让我打了个哆嗦。我提起裤子,伸手去按冲水钮。塑料按钮冰凉粘腻,带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滑腻感,像是沾满了看不见的污垢。我用力按下去。
“喀啦……咕噜噜……”
水箱深处传来一阵沉闷、滞涩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艰难地搅动、翻滚。水流迟疑地、带着一种极不情愿的呜咽声,慢吞吞地涌了出来,旋即在便池污浊的陶瓷内壁上留下几道无力的水痕,水位线几乎没有明显的变化。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反而在水流的搅动下,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
“该死!”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胃里又是一阵翻搅。这鬼地方!我猛地转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囚笼。手指刚搭上冰冷的隔间门板——
“嗒。”
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
不是水滴滴落的声音。那声音更……干脆?像是……指甲,或者别的什么小而硬的东西,轻轻敲击在光滑的瓷砖表面?就在我身后。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猛地一缩。隔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刚才……是什么?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隔间狭小逼仄,一览无余。光秃秃的白色瓷砖墙壁,坑坑洼洼的地面,那个冲水失败的便池……空空荡荡。除了我自己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和头顶那该死的、永恒不变的滴水声,什么都没有。
错觉?是刚才冲水的声音?还是自己太紧张了?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寒意。一定是自己吓自己。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恶臭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但总算找回了一点力气。我再次伸手去推门。
“嗒。”
又是一声!
这一次,清晰无比!绝对不是什么水滴!那声音短促、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质感,仿佛……就在我脚边的地上!
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轴承,发出轻微的“咔”声。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下移动。
目光越过自己脏兮兮的球鞋鞋面,投向隔间门下那条狭窄的缝隙。
缝隙外面是公厕污秽的地面,更远处是对面隔间紧闭的、画着男性符号的暗红色门板。
缝隙里面,是我脚下这一小片潮湿、布满可疑污渍的瓷砖。
缝隙里,本该只有……我的两只脚。
然而……
就在我的左脚旁边,仅仅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在那条昏暗的光带里……赫然多出了一只脚!
那是一只很小的脚。赤着。皮肤是一种极不正常的、如同在水中浸泡过久的尸体般的青白色,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脚趾微微蜷曲着,指甲很长,颜色乌黑,尖端似乎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泥垢?它就那样静静地、突兀地出现在那里,紧贴着隔间内侧的墙壁,仿佛一直就在那儿,只是我刚刚才看见。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这不是错觉!这不是错觉!这隔间里……有东西!就在我身后!就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极度的惊骇让我猛地弹了起来,身体完全违背了意志,像一根被压到极限的弹簧,“砰”地一声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坚硬的瓷砖墙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刺入皮肉,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我死死地贴在墙上,仿佛要嵌进瓷砖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冲出来!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死死地盯住门下那条缝隙!
那只脚……还在那里!
青白,冰冷,蜷曲着乌黑的脚趾,紧贴着墙壁。
它在动!
极其细微地、以一种极其缓慢而诡异的方式……它动了!
那只脚……那只青白、冰冷的脚……它那蜷曲着的、乌黑指甲的脚趾……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外……伸展开了一点!
仿佛一个在黑暗中沉睡了太久的东西,正在……苏醒!
“滴答……滴答……”
头顶的滴水声依旧,此刻却像敲响的丧钟。
我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在死寂的隔间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如同濒死的野兽。
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般击穿四肢百骸的麻痹。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所有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一股蛮力!我猛地扭转身躯,背脊重重擦过冰冷的瓷砖墙面,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双手同时用力推向面前那扇冰冷的隔间门板!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撞开它!冲出去!
“砰!”
门板纹丝不动!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难以想象的阻力从门板后面传来!那感觉……那感觉根本不像是撞在一扇普通的薄木板上!更像是……撞上了一堵沉重、厚实、散发着刺骨寒意的……冰墙!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我双臂发麻,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整个人被狠狠弹了回来,再次撞在身后的瓷砖墙上,眼前金星乱冒!
“嗬……嗬……”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气声,恐惧彻底攫住了我的心脏!门外……门外有东西!它在顶着门!不让我出去!
“嗒。”
那熟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轻响,再次从我的脚边传来!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我猛地低头!
那只青白色的脚……已经不在门缝下了!
它……它进来了!
就在我的左脚脚踝旁边,仅仅几厘米的距离!那只冰冷、青白、蜷曲着乌黑指甲脚趾的赤脚,赫然出现在隔间内的瓷砖地面上!正对着我的脚踝!
它离我如此之近,近到我甚至能看清它脚背上皮肤下细微的、青紫色的血管纹路,能闻到一股……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腥味和……某种无法形容的、类似停尸间福尔马林溶液的冰冷气味!
“呃啊——!”
一声短促、嘶哑、完全不成调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挤了出来!极致的恐惧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像一只被滚油烫到的猫,整个人几乎是弹跳着向后退缩!后背再次狠狠撞上冰冷的瓷砖墙,身体蜷缩起来,拼命想拉开与那只脚的距离!
狭小的隔间根本没有多少腾挪的空间!我绝望地向上看去,目光扫过污秽的隔板顶部,扫过那盏散发着昏黄光晕、布满蝇屎的顶灯……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隔间墙壁上那面唯一的光源——那面挂在冲水按钮上方、同样肮脏不堪的、布满水渍和污点的长方形小镜子上!
昏黄的光线下,镜子模糊地映照出我身后那片狭窄的空间——剥落的瓷砖墙壁,便池的边缘……
还有……我的后背!
镜子里,我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为恐惧而剧烈哆嗦,眼睛瞪得几乎要脱眶,写满了极致的惊骇。
而就在我的肩头后方……在那模糊的镜面倒影里……
一张脸!
一张只有巴掌大小、青白得如同覆满寒霜的孩童的脸,紧紧地贴在我的后颈上!
那张脸在镜子里异常清晰,却又模糊得如同隔着一层流动的污水。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白色,没有一丝血色,像在水中泡了太久。眼睛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没有眼白的漆黑窟窿,此刻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我!那张脸的下半部分完全隐没在我的肩膀后面,但嘴角……嘴角却以一个极其诡异、极其非人的弧度,向上咧开着!露出一个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从我的后颈处渗透进来!顺着脊椎一路向下,冻结了四肢百骸!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细小凸起物(是牙齿?)的轮廓……正紧紧抵着我的皮肤!
“嗬……”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湿冷气息的声音,如同毒蛇的嘶鸣,直接钻进我的耳孔深处,“……哥哥……找到你了……”
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镜子里那张紧贴着我后颈的、咧着诡异笑容的青白鬼脸,与我镜中那双因极致恐惧而几乎爆裂的眼珠……在模糊的镜面里,形成了地狱般的对视!
“滴答……滴答……”
头顶的滴水声,成了这人间地狱唯一的背景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那股令人窒息的、来自贴在我后颈那张脸的、无法形容的腐败腥甜气息。镜子里那张青白的鬼脸,那咧开的、无声的笑容,那深不见底的黑洞般的眼睛……像最深的梦魇烙印在视网膜上。
跑!
身体在极致的恐惧中爆发出最后一丝潜能!我像一头被烙铁烫到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濒死的嘶吼!所有的力量瞬间灌注到双腿和双臂!后背猛地一弓,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狠狠撞去!目标不再是那扇被无形力量顶住的门板,而是隔间那并不算高的侧板!
“砰!!”
一声闷响!肩膀传来骨头撞击硬物的剧痛!但这一次,侧板似乎比那扇诡异的门要脆弱一些,或者说,那股阻挡的力量似乎并未完全作用在侧面!隔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上面陈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就是现在!
我根本顾不上肩膀的疼痛,也完全不敢回头!在身体因为撞击而反弹回来的瞬间,我猛地拧转腰身,像一条滑溜的泥鳅,借着反弹的力道和侧板晃开的缝隙,不管不顾地、手脚并用地……向着隔板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拼命地挤了过去!
粗糙的木板边缘刮擦着我的手臂和脸颊,火辣辣地疼。那股紧贴在后颈的、冰冷刺骨的触感和令人作呕的气息似乎如影随形!我甚至能感觉到一缕冰冷、湿滑、如同水草般的“头发”拂过我的耳廓!
“别……走……” 那个湿冷的、带着孩童腔调却又无比怨毒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钻进我的耳朵!
“啊——!!” 我爆发出最后的尖叫,手脚疯狂地蹬踹、扒拉!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终于,身体猛地一轻,带着一股巨大的惯性,我狼狈不堪地、几乎是滚着摔出了隔板与墙壁的缝隙,重重地砸在公厕外面冰冷肮脏的水磨石地面上!
骨头像散了架,全身都在疼。但我一秒都不敢停留!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就向那扇通往巷子的铁门冲去!身后,那扇被我撞开的隔间门板还在吱呀作响地晃动着,门缝里一片漆黑,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就在我即将扑到铁门前的瞬间!
我的眼角余光,鬼使神差地……瞥向了隔间正对面墙壁上,那面更大、同样肮脏模糊的洗手池镜子!
镜子映照出我身后整个公厕的景象——污秽的地面,剥落的墙壁,那三个隔间……
还有……那个被我撞开、门板还在晃动的隔间门口!
镜子里,那黑洞洞的门口……并没有出现预想中追出来的青白色鬼影。
但是!
就在那晃动的门板阴影边缘……
一只青白色的、孩童般的小手……正从隔间内侧的门板后面……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
五根细小的手指,指甲乌黑尖长,轻轻地……搭在了门板的外缘!
那只手静静地搭在那里,像是在扶着门框,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 公厕里的第三只手(结局)
那只从门板阴影里无声探出的、青白色的孩童小手,如同最深的梦魇烙印在视网膜上。五根细小的手指,指甲乌黑尖长,就那么轻飘飘地搭在门板外缘,像一只剧毒蜘蛛落下的足。冰冷、粘稠的恐惧瞬间扼住我的咽喉!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本能的驱动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枚被点燃的炮弹,狠狠撞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哐当——!!”
刺耳的巨大金属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炸响!铁门被撞得向外猛地弹开,冰冷的、带着垃圾腐败气息的巷子风猛地灌了进来!我根本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脑袋,手脚并用地扑了出去,重重摔在公厕外冰冷潮湿、遍布污秽的后巷地面上!
“呃!” 喉咙里呛进一口腥臭的泥水,但我一秒都不敢停留!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巷子里浓烈的垃圾腐臭味。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像一只被打断了腿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狂奔!眼睛死死盯着巷子尽头那片灰蒙蒙的光亮——那是通往外面街道的出口!那是生的希望!
身后的公厕,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墓穴洞口,黑沉沉地蹲伏在巷子深处。那扇被我撞开的铁门,在风里吱呀作响地晃动着,如同魔鬼无声的嘲笑。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仿佛只要回头,就会被那黑暗中伸出的青白小手拖拽回去!
巷子又窄又长,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袋和废弃的家具残骸,地面湿滑粘腻。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脚踝在刚才的撞击和摔落中传来阵阵刺痛,每一次踩在湿滑的地面都感觉下一秒就会摔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肋骨跳出来!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污垢,糊满了我的脸和脖颈,后颈处那块被“贴”过的皮肤依旧残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麻痒感,仿佛那张青白的鬼脸还在那里!
近了!巷口的光越来越亮!甚至能听到外面街道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和人声!生的希望如同强心针注入我几乎崩溃的身体!
就在我的脚即将踏出巷口阴影、沐浴在灰白天光下的前一秒!
我的右脚脚踝猛地一紧!
一股冰冷刺骨、滑腻如同水蛇缠绕的触感,毫无征兆地、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脚踝!那力量极大,带着一种非人的蛮横,猛地向后一拽!
“噗通!”
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面朝下摔倒在冰冷湿滑的巷口地面上!下巴狠狠磕在一块凸起的硬物上,剧痛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唔!” 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让我眼前发黑!我拼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双手在湿滑的地面上徒劳地扒拉!但那只箍住脚踝的冰冷“手”,如同精钢打造的镣铐,纹丝不动!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巨大力量正拖着我,一点点、坚定地……向后方的巷子深处,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公厕黑洞……拖拽回去!
“不——!放开我!!” 我发出绝望的嘶吼,双手疯狂地抓挠着地面,指甲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瞬间翻卷断裂,鲜血淋漓!身体在湿滑的地面上摩擦,衣服被撕裂,皮肤火辣辣地疼。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那股冰冷力量的拖拽!
巷口的光亮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外面街道的车声人声清晰可闻!我甚至能看到一个路人模糊的身影从巷口匆匆走过!生的世界触手可及,却又被这冰冷的鬼手死死地隔绝在绝望的深渊之外!
“救命!救救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巷口嘶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下巴的剧痛而扭曲变形,带着哭腔和血沫。
巷口那个模糊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朝黑漆漆的巷子里疑惑地张望了一眼。但巷子太深太暗,他显然什么也看不清。他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觉得是醉汉或者流浪汉在发疯,摇摇头,加快了脚步,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口的光亮之外。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彻底淹没。身体的反抗变得微弱而徒劳,像一条被拖上岸垂死挣扎的鱼。冰冷的、带着泥土腥味和腐朽气息的拖拽感,像毒蛇缠绕着我的脚踝,一路向上蔓延,冻结我的血液和意志。我眼睁睁看着巷口那片灰白的光亮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被巷子深处更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我被拖回了那扇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的公厕铁门前。那股冰冷的力量没有丝毫停顿,拖着我,径直撞开了那扇还在微微晃动的隔间门板!
“砰!”
身体重重地摔在隔间内冰冷肮脏的瓷砖地面上。那股箍住脚踝的力量消失了。但更强烈的冰冷和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实质的墙壁,瞬间将我包围、挤压!我瘫软在地,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下巴的伤口还在流血,混合着地面的污垢,黏腻地糊在脸上。
死寂。
只有头顶那该死的、永恒不变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滴答……”
像死亡的倒计时。
我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极大,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缩成了针尖。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视着这狭小的、如同棺材般的空间——污秽的便池,剥落的瓷砖,头顶那渗水的锈管……最后,我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定格在隔间门板的内侧。
刚才我挣扎爬出去时撞开的门板,此刻正静静地虚掩着。而在门板内侧,靠近底部铰链的位置……
一只青白色的、孩童般的小手……正从门板与墙壁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里……缓缓地、无声无息地……伸了出来!
五根细小的手指,指甲乌黑尖长,轻轻地搭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紧接着,是第二只同样青白的小手,也从缝隙里探出,搭在了地面上。
然后……
一颗小小的、青白色的头颅,如同慢镜头般,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湿漉漉、如同浸透了脏水的黑色头发紧贴在头皮上,遮住了大半张脸。但我能清晰地看到那露出的下颌,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白色,微微张开的嘴唇里,隐约可见细小、尖利的牙齿。
它……它在爬出来!
它整个上半身都极其缓慢地从那道缝隙里挤了出来!那动作充满了非人的滞涩感,关节扭曲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枯枝折断般的“咯啦”声!它穿着破烂不堪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薄衣物,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那种令人作呕的青白色!
它像一只巨大的、畸形的蜘蛛,用那两只青白的小手扒着地面,拖拽着它那同样青白、瘦小的身体,一点一点……完全地从门缝里爬了出来!
然后,它停了下来。就趴在我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
那颗小小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感,抬了起来。
湿漉漉的黑色头发向两边滑开,露出了它的脸。
一张只有巴掌大小、青白得如同覆满寒霜的孩童的脸。皮肤像在水中泡了太久,肿胀发皱。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如同宇宙深渊般的漆黑窟窿!此刻,那两个黑洞正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瘫软在地的我!
它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一直咧到耳根的位置!露出一个无声的、充满了极致怨毒和……某种扭曲渴望的恐怖笑容!嘴里细小尖利的牙齿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光泽!
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泥土腥味和腐烂水草气息的寒风,从它咧开的嘴里喷出,直接吹拂在我的脸上!
“……哥……哥……” 那个湿冷的、如同毒蛇嘶鸣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粘腻感,“……好……冷……啊……”
它趴在那里,两个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咧着那非人的笑容,一动不动。整个狭小的隔间里,只剩下那“滴答”的水声,和我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喘息。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是凌迟。
它终于动了。
像一只盯准了猎物的壁虎,它以那种极其缓慢、却带着致命压迫感的姿态,四肢着地,开始……向我爬来!
青白色的小手扒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膝盖弯曲着,拖行着同样青白的身体。那颗抬起的、咧着恐怖笑容的头颅始终对着我,两个黑洞般的眼睛一眨不眨。
它在靠近!
那股冰冷刺骨的、带着腐朽水腥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几乎要让我窒息!我拼命地向后缩,脊背重重抵在冰冷坚硬的便池上,退无可退!身体抖得像筛糠,牙齿疯狂地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般的抽气声!
那只青白的小手,终于……碰到了我的左脚鞋尖!
冰冷!如同千年寒冰般的触感瞬间穿透了薄薄的鞋面!
“呃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而绝望的嘶鸣,双腿本能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后蹬踹!
“砰!” 脚狠狠踹在了便池冰冷的陶瓷壁上!剧痛传来!但那只青白小手……纹丝不动!那冰冷如同附骨之疽,反而沿着我的脚踝向上蔓延!
它似乎被我微弱的反抗激怒了。咧开的笑容更加扭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它爬行的速度……骤然加快!
两只青白的小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脚踝!冰冷刺骨的力量如同铁钳!紧接着,它那整个青白、瘦小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一股难以想象的、冰冷刺骨的巨大重量瞬间压在了我的腿上!那重量沉得如同灌满了水的尸体!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腿骨不堪重负发出的细微呻吟!
它……它爬上了我的身体!
冰冷!无孔不入的冰冷!带着浓重的泥土腥味和腐朽水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那两只青白的小手像冰冷的铁钩,死死抓着我的小腿,向上攀爬!膝盖……大腿……湿漉漉、如同水草般的头发拂过我的腹部,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粘腻感!那张咧着恐怖笑容的青白鬼脸,带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洞眼睛,正一寸寸地……逼近我的胸口!逼近我的脸!
“不……不要……滚开!!” 我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挥舞着,试图推开它!但我的手掌触碰到它的身体时,感觉就像按在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拖出来的、浸透了水的腐烂皮革上!冰冷!滑腻!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韧性!我的推搡对它毫无作用!
它的力量大得惊人!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咧开的笑容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细小的尖牙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它的一只手,那指甲乌黑尖长的小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腥风,狠狠抓向我的脸!
“呃啊——!” 我下意识地猛地偏过头!
“嗤啦!”
一阵火辣辣的剧痛从左脸颊传来!几道冰冷锐利的划痕瞬间出现,温热的液体涌了出来!是血!
疼痛和血腥味反而激起了我最后一丝求生的凶性!在它抓向我脸颊的瞬间,我空出的右手猛地向旁边胡乱一抓!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冷、沉重的物体——是那个便池旁边的、锈迹斑斑的金属垃圾桶!
没有思考!完全是垂死挣扎的本能!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抓起那个沉重的垃圾桶,狠狠地、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朝着正趴在我身上、那张狰狞鬼脸的太阳穴位置……砸了下去!
“哐——!!!”
一声沉闷得如同敲击朽木的巨响在狭小的隔间里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那个沉重的金属垃圾桶,竟然……穿过了那颗青白色的头颅!
如同砸进了一团粘稠冰冷的浓雾!
一股更加刺骨、更加令人作呕的冰冷腥风猛地爆发开来!垃圾桶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在了我身侧的瓷砖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金属桶身凹陷变形,里面的污秽垃圾溅得到处都是!
而趴在我身上的那个青白色身影……在垃圾桶穿过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剧烈地、无声地波动、扭曲起来!
它的形体变得模糊不清,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疯狂地闪烁、抖动!那张咧开的恐怖笑容瞬间凝固、变形,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两个黑洞般的眼睛剧烈地波动着,深处似乎有怨毒的光芒在疯狂闪烁!
“呃……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尖啸,猛地从它扭曲波动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我的耳膜,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滔天怨毒!整个隔间的空气都在随着这尖啸而震动,头顶昏黄的灯泡疯狂地明灭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压在我身上的冰冷重量和触感……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了!
那个扭曲闪烁的青白色身影,像一道被强行撕裂的影子,猛地向后弹射出去!“砰”地一声撞在隔间内侧的墙壁上!墙壁上剥落的瓷砖碎片簌簌落下!
它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抽搐、波动着,形态变得更加不稳定,时而像一团翻滚的黑雾,时而又勉强凝聚出那个青白孩童的轮廓,但那张脸孔上的怨毒和痛苦却清晰无比!它那双黑洞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恨意!
机会!!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这绝境中的反击和眼前的景象点燃!我甚至来不及感受脸颊伤口的剧痛,手脚并用地、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那扇隔间门板!这一次,没有任何阻挡!
“哐当!”
我撞开隔间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这一次,我甚至没有看那面洗手池的镜子!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一个字——逃!
我再次撞开公厕的铁门,扑入后巷冰冷的空气中!这一次,我没有摔倒!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伤痛!我像一颗出膛的子弹,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朝着巷口那片灰白的光亮,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狂奔!
风声在耳边呼啸!巷子两边堆积的垃圾和杂物化作模糊的色块向后飞掠!肺部像要炸开!脚踝处被冰冷“手”箍过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但我一步都不敢停!一步都不敢慢!
光!光就在前面!
我猛地冲出了巷口!刺目的天光瞬间让我眼前一片白茫!喧嚣的车流声、人声、城市特有的嘈杂噪音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包围!
我踉跄着冲上人行道,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前扑倒,双手猛地撑在冰冷的栏杆上才勉强没有摔倒。剧烈的喘息撕扯着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汗水、血水、泪水、污垢糊满了我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安全了?我逃出来了?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回过头,望向那条如同地狱入口般幽深黑暗的后巷。
巷口空荡荡的。只有垃圾腐败的气息随风飘散。那扇公厕的铁门,在巷子深处的阴影里,像一张沉默的黑嘴。
没有追出来。
我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我扶着冰冷的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外面这污浊却“正常”的空气。冰冷的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子内侧去擦拭额头的冷汗。
就在我的手臂抬起到眼前的一瞬间……
我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骤然缩成了针尖!
在我的右手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
赫然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乌黑色的……小小的……手印!
五根细小的指印,清晰得如同墨汁拓印!指甲印的位置是五个小小的、更深的黑点!那形状……那大小……分明就是……就是隔间里那只青白色的孩童鬼手!
冰冷!一股比刚才在公厕里更加刺骨、更加深入骨髓的冰冷寒意,如同一条毒蛇,顺着那个乌黑的手印,瞬间蔓延至我的全身!仿佛那手印不是印在皮肤上,而是直接烙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手印里残留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粘腻冰冷的触感……和……那深不见底的怨毒!
它……还在!
它没有放过我!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响在耳边的滴水声,毫无征兆地……从我头顶正上方传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脖子如同生了锈的轴承,发出“咔咔”的轻响。我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向上抬起……
头顶上方,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被高楼切割成狭小的方块。
以及……横亘在我头顶上方的人行天桥……冰冷的、灰黑色的水泥桥底。
桥底空无一物。
只有……一滴冰冷浑浊的水珠……正从桥底某个看不见的缝隙里……缓缓地渗出……凝聚……然后……
“嗒。”
轻轻地……滴落在我……因为惊骇而大张的……嘴唇上。
冰冷。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泥土腥味和……腐朽水草的气息。
我的胃部猛地一阵痉挛!
“呕——!!”
无法抑制的剧烈干呕瞬间爆发!我猛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栏杆,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厌恶而剧烈地抽搐、颤抖!
那个乌黑的手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烙在我的手腕上。
而那股冰冷腐朽的气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深深地……沁入了我的唇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