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这是故事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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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滚烫的庚帖在我掌心疯狂地扭动、灼烧,仿佛一张活着的皮,贪婪地吮吸着我的生命与恐惧。而门口那顶着红盖头、拥有“我”的下半张脸的身影,那骤然加深、裂至耳根的诡异笑容,更是将极致的寒意钉入了我的骨髓。
“你答应过的……” 盖头下,那个湿冷甜蜜、却又带着我声线轮廓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饱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撒娇般的怨毒,“用你的命,用你的魂,来赔我呀……”
答应过?赔她?
电光火石之间,母亲临行前那张忧心忡忡的脸,她欲言又止的话语,还有她硬塞给我这张庚帖时那近乎绝望的眼神,猛地撞进我的脑海!
“渊儿,这……这是你的庚帖。娘替你求了高人,说……说或许能替你挡一挡命里的劫煞……” 母亲当时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我无法理解的恐惧,“可那高人又说……又说这帖子一旦离身,或遇……遇邪祟相激,便……便再难回头……”
挡劫煞?难回头?
一个冰冷彻骨的猜想,如同毒蛇般噬咬上我的心!
这根本不是什么挡煞的护身符!这分明是一张……一张早已写好的卖身契!一张用我的生辰八字、我的精魂气运,甚至我的……命,去填补某个巨大亏空的契约!母亲口中的“劫煞”,恐怕根本就是我出生时便欠下的、一笔注定要用血肉偿还的“阴债”!而这张庚帖,就是那笔债的凭证!它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在这雨夜荒山,在这阴森破庙,在这诡谲的阴亲现场,被彻底激活了!
眼前这个顶着我的脸、穿着新娘嫁衣的“东西”,就是债主!就是那所谓的“劫煞”!她索要的,不是钱财,是我的一切!
“不——!” 极致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爆发!我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理智!我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被这东西取代!更不能成为这具腐烂新郎的“新娘”!
庚帖在掌心灼烫得如同烙铁,那股试图吸吮我生命的恶念越来越强!几乎就在那盖头下的“新娘”向前飘然移动、伸出同样苍白枯瘦的手指抓向我的同时,我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两盏摇曳在神龛前、散发着不祥血光的红烛!
就是它!
那诡异的红光,是这破庙里唯一的光源,是这场阴森仪式的见证,或许……也是唯一能焚烧这罪恶契约的东西!
“滚开!” 我拼尽全身力气,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属于“柳文渊”的意志,猛地将那只试图抓向我、带着阴寒死气的手狠狠撞开!入手处一片滑腻冰冷,如同触碰腐烂的鱼鳞。
借着这一撞的反冲力,我如同扑火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朝着神龛的方向扑去!身上沉重滑腻的嫁衣绊着我的脚步,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裂的砖石。我能感觉到身后那冰冷的、带着我气息的怨毒目光死死钉在我的背上,如同实质的冰锥。那具僵立的新郎尸体,似乎也微微转动了一下那僵硬的脖颈,黑洞洞的眼窝“望”了过来。
“拦住他!” 老妇嘶哑尖锐的声音在死寂中炸开,带着气急败坏的狂怒!
门口那两个如同石雕般的抬轿人,瞬间动了!他们的动作依旧僵硬无声,却快得如同鬼魅,带着冰冷的阴风,从两侧向我包抄而来!枯枝般的手指直插我的咽喉和后心!
生死一线!
我眼中只剩下那两簇跳跃的、猩红的烛火!近了!更近了!
就在那两只冰冷僵硬、带着死亡气息的手即将触及我身体的刹那,我整个人几乎是摔扑过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将手中那张滚烫扭曲、如同活物般挣扎的庚帖,死死地按向了其中一盏红烛摇曳的火焰!
嗤啦——!!!
一声刺耳至极、如同滚油泼雪的爆响瞬间撕裂了庙宇的死寂!
庚帖接触火焰的瞬间,那原本豆大的烛火猛地暴涨!火焰不再是猩红,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刺眼的、近乎惨白的颜色!一股浓烈到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焦糊、腐臭和铁锈腥甜的黑烟冲天而起!
“呃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从我身后、从庙门口的方向骤然响起!那不再是模仿我的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尖啸!是那个“新娘”!
我死死按着庚帖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狂暴的、冰冷的力量在庚帖内部疯狂冲撞、挣扎!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无形的厉鬼在纸面下尖啸着想要逃离!那滚烫的温度达到了顶峰,几乎要将我的手掌也一同点燃!但我咬碎了牙关,鲜血从嘴角溢出,依旧死死地按着!将那张代表着我的命、我的债的纸,更深地按进那惨白的火焰里!
火光映照下,我看到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身影剧烈地扭曲、颤抖起来!她身上那件繁复华丽的大红嫁衣,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开始迅速地褪色、焦黑、卷曲!她发出更加凄厉的哀嚎,双手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盖头和身体,那动作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轰!
庚帖终于承受不住那惨白火焰的焚烧,猛地化作一团更大的、惨白中夹杂着幽绿的火球,彻底爆燃开来!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将我狠狠掀飞出去!
“砰!” 我的后背重重撞在残破的神龛基座上,剧痛几乎让我昏厥。但我强撑着抬起头,死死盯着那爆燃的中心。
火光冲天!惨白的光芒瞬间吞噬了那两盏红烛,照亮了整个破败的庙堂!在刺眼的光亮中,我看到门口那个扭曲的、穿着焦黑嫁衣的身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纸人,在一声绝望到极点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尖啸中,猛地化作一大片飞溅的、带着火星的黑色灰烬,瞬间消散在空气中!一同消失的,还有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那具穿着新郎黑袍的僵硬尸体,在惨白火光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地融化、坍塌!青灰色的皮肤泛起恶心的泡沫,肌肉骨骼发出“滋滋”的溶解声,转眼间便化作一滩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粘稠的黑色污迹,瘫软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那两个扑向我的抬轿人,动作戛然而止。他们僵立在原地,如同失去了提线的木偶,然后在惨白火光的余烬中,无声无息地碎裂、崩塌,化为无数细小的、腐朽的黑色木屑和碎石,簌簌洒落一地。
庙门口,那顶猩红的喜轿,轿帘无风自动,剧烈地翻卷了几下,如同垂死的巨兽最后的喘息,然后连同那几盏高高挑起的猩红灯笼,一同迅速地褪色、干瘪、腐朽,最后“哗啦”一声,彻底垮塌,变成一堆朽木和破布。
庙堂内,只剩下那惨白火焰燃烧庚帖后残留的、忽明忽暗的幽绿火星在空气中飘荡,散发着刺鼻的焦臭。以及那个穿着暗红袄子、如同鬼魅的老妇。
她佝偻着背,站在庙门外的阴影边缘。火光在她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枯槁老脸上跳跃,映照出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她死死地盯着我,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非人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
“嗬……嗬……” 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缓慢地嚅动了一下,像是在说“逃不掉的……”,又仿佛只是无意义的喘息。
然后,就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她的身影如同滴入浓墨的水滴,开始迅速地变淡、变薄,最终彻底融入了庙门外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笼罩了这座破败的庙宇。
惨白的火焰熄灭了,最后一点幽绿的火星也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那股浓烈的甜腐香气、焦臭味、血腥味,似乎也随着那些诡异存在的消失而迅速淡去,只剩下庙宇本身腐朽的尘埃和潮湿的霉味。
我瘫倒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浑身如同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那身沉重冰冷、绣着扭曲凤凰的大红嫁衣依旧死死地裹在我身上,像一层无法挣脱的冰冷蛇蜕。心口被庚帖灼烫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低头看去,中衣已经被烧穿了一个焦黑的洞,皮肉一片赤红,甚至微微焦糊,留下一个扭曲的、仿佛烙印般的印记。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刺痛,却让我感到一丝活着的真实。
结束了?
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向那堆庚帖焚烧后留下的灰烬。灰烬中,还残留着一点没有烧尽的边角,焦黑蜷曲,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模糊扭曲的墨迹。我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触碰。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那点焦黑残骸的瞬间——
“嘻嘻……”
一声极轻、极细、带着湿漉漉甜蜜气息的笑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直接在我自己的耳朵深处响起!
那笑声……分明就是刚才那“新娘”的声音!带着同样的怨毒和满足!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动作彻底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冷汗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浸透了内里早已湿透的衣衫。
我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环顾四周。
破庙依旧破败死寂,蛛网飘荡,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在回荡。门口那堆腐朽的轿子残骸,地上那滩散发着恶臭的新郎污迹,还有那飘散的抬轿人碎屑……都在证明着刚才那场噩梦的“结束”。
可是……那声笑!那声直接在我颅腔内响起的笑!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彻骨,从我的脊椎深处,顺着那心口滚烫的烙印,缓慢而坚定地爬升上来。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上那件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眼的大红嫁衣。
金线刺绣的凤凰纹样,在残留的微光中,似乎……扭曲得更厉害了。那凤凰的眼珠,仿佛正透过布料,冰冷地、怨毒地……凝视着我。
庙门外,那浓稠如墨的黑暗,似乎……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冰冷的雨点穿过破庙残破的屋顶,滴落在我的脸上,混合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咸涩液体。
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冲向庙门。我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然而,就在我冲出庙门,踏入外面雨幕的刹那,我惊恐地发现——
来时那条泥泞不堪、被雨水泡烂的山路,消失了。
眼前,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在冷雨中无声摇曳的、比夜色更浓的……荒坟野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