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尚榆晚颤动的睫毛使得萧清序的掌心微微一痒,他挥挥手让其余楼客都退了出去。
尚榆晚不是很想把头抬起来。
她能感觉到萧清序湿润的掌心。
“醒了吧。”
萧清序心绪沉重,但也还能勉强让语气轻松些,“我没什么事儿,何故这般紧张?”
一阵沉默。
萧清序故作轻松,好似察觉不到尴尬。
“尚大人就这么担心我啊?”
“是啊,担心你。”
萧清序忽而不再说话,两人陷入沉默之中。
“你到底是谁?”
尚榆晚不愿再这样下去,她抬起头,双眼红肿,满脸狼狈。
“你到底是谁?回答我。”
萧清序默了默,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尚榆晚双目含泪,皱着眉头扯开嘴角,“你觉得呢。”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些什么?”
萧清序偏头不看她,避开了目光,掌心的那一片小水洼却愈发明晰。
“你不该知道的。你只要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重要。不重要......”
尚榆晚泪光微闪,嘴唇颤动,眉头皱深。
“不重要......?”
“是,不重要。”萧清序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如同撕裂一般的痛。
“我的身份,我的过往,包括我救你的意图,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我们之间的交易很清楚。你帮我辅佐公主称帝,我用百家楼的一切助你为尚家洗清冤屈得以复仇,仅此而已。尚大人,切莫越界。”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
“抱歉,是我的不是,还请楼主莫要因此伤了身子。”
尚榆晚一边擦掉涌出的眼泪一边站起身,屈身行礼:“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离开的背影故作无异,看似与往日没有两样——溅落在地上的泪珠出卖了她。
萧清序摘下面具,鲜血再也压抑不住,从嘴边流出,干净的衣衫再次被血晕染。
他伸手捂嘴:“咳咳......进来吧。”
楼客闻声而入,看见萧清序嘴中流血,心惊道:“属下这就把姬医师请来!”
此时暴雨已经停下,姬素闲正在外边救治受伤的百姓和楼客,刚听到尚榆晚回房的消息,之后就被楼客急急忙忙的拉过来。
她冲进房中,“萧哥!你......”
萧清序这时恰好把嘴边的血迹擦干净,看起来压根儿没事。
他的视线往右移去,眼神宛若腊月寒冬,“你和她都说了什么。”
姬素闲当即脸色一变,“怎么,你要杀了我不成?”
“若是他人,你早就死了。”
姬素闲哼了一声,“那又如何?除了你的身份,该说的我都说了。”
萧清序怒声道:“姬素闲!”
“楼主!”姬素闲也有不少怒气,“你别忘了,你是百家楼楼主!是我们的主心骨!”
“百家楼里没了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任枭师父把百家楼交给你不是让你为了一己私情丢下这一大帮子人不管不顾!”
姬素闲将从增城之后所增长的怨气尽数吐露出来。
“萧哥,我当你是我哥,是我的兄长,在我心中你和我师兄一般无二。可你呢,你做了什么?”
“你也要学着任枭师父的样子去殉情?去为了一个女子,为了男女情爱丢下我们,丢下百家楼那么多人吗?”
萧清序的胸口不断起伏,隐约现出瘦得贴皮的骨骼。
“你知道我心悦她,你明明知道!”
“是!我是知道你喜欢她,我知道你爱她爱的死去活来不顾一切!”
姬素闲怒目圆睁:“那她凭什么可以被蒙在鼓里?!你为她从小到大干了多少事,暗地里帮她铲除了多少对尚家不利的人,当真以为我查不出来吗?我都不用多想,只要去找申览录让他翻出来不知道要堆成什么样!”
“你为她的一颗糖,你为了几颗蜜糖,你......”
姬素闲气得险些说不出话。
“任枭师父待你如亲子,百家楼的大家明面上当你是楼主,私底下都把你当做是家人,你不知道吗?你敢说你不知道?!”
“尚榆晚对你是曾经有过心悦之情,这我不说她。但她不和我一样,都是家人最重要吗?”
“她为了整个尚家献出了一切,从不曾有过寻常贵族女子的娇憨可爱,她所学所思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尚家!到最后不还是把你淡忘?”
萧清序剧烈的咳嗽,姬素闲也渐渐平息自己的怒火,稳住了语气。
“不管怎样,你的心意我已经替你告诉她了。你要是想算账,我自当奉陪到底,但你也别想着可以阻止我。”
“在我心里,你们是家人,你们永远比你们的爱人更加重要。你的性命师父会想办法,虽然不知他何时回来,但我和师兄也不会坐以待毙,我们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
姬素闲抿抿嘴,眉眼间一片阴郁。
她不是没想过最坏的可能,“倘若当真无力回天,我会依照你的意思,让她接手百家楼。”
萧清序一边咳一边仰起头看向她。
姬素闲冷笑连连,“看什么看?你和她说是做一笔交易,明面上是谋士,实际上她手里掌握的不就是楼主夫人的权利吗?不然你不在的时候楼客怎么都听她的话?”
“装什么装,现在还想骗我不成?”
她走上前一把抓起萧清序的手腕,“屁事没有,就是比以前还虚了点,你这身子也是生不起什么病了。”
目光往下移去,“放心,我不会害她,她性子很好,人也很不错。就算你为了她跟个傻蛋一样办些傻事,但这些都是你自己拿的主意,不是她逼迫的你,我怨的是你,不是她。我怨你,和她无关。”
不过姬素闲先前气上头了,嘴上没把住。
萧清序垂下头,声音低沉,“她现在,一定恨极了我。”
姬素闲瞥他一眼:“切。”
“是啊是啊,可不咋的,不恨你才怪了。”
“人家上辈子是京都有名的贵女,传闻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女子八雅无不精通,暗地里的权谋也玩的顶顶好,不然不会小小年纪就成为尚家的临时掌权人,把家中权力抓在手里一抓就是七八年——她爹是尚家嫡系长子,远在燕门,二叔虽是亲弟,但也排老二。按照家族继承,她也是名正言顺。”
“你明明熟知她的秉性,却还是自作主张用自己的命来填她重生这个大窟窿。还欺瞒不道,把她当傻子,当娇花。”
姬素闲双手抱胸,“就算没有你,依照她那聪明样儿,只要不是宫里那几位出手,她在京都里也一样可以凭借自己的手段保护好尚家。”
“只要不死,她依然可以东山再起,拼尽所有让那些伤害了尚家人的奸逆小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死了,尚明奇那孩子身上流着尚家的血,更何况还有一个尚十二,虽然残忍,但也不算上十分特殊。无论什么样的世道,大家都各有各的痛苦。尚明奇那孩子聪明,有他活着,不愁日后报不了仇。”
姬素闲顿了顿话头,“可你偏偏自作主张,让尚榆晚活了过来。让他们,也让你自己,日日恐惧着尚榆晚的二次死亡。十二对她那般保护,我不信你看不见。”
“更别说你还让她背负了这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
“......”萧清序带上面具,遮住了眼中不清不明的神色。
“我已与她划清界线,你日后也不必为我多费心神了。”
姬素闲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