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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兴六年春。

祁山的云雾果然终年不散。

我站在汉中城楼,望着诸葛亮的北伐大军在雾中若隐若现,羽扇所指之处,正是前世马谡失街亭的隘口。

手中的舆图被冷汗浸透,“街亭”二字旁,法正的朱砂骷髅头格外刺眼。

“陛下,”姜维的虎头湛金枪在雾中划出银弧,“末将已按您的吩咐,在列柳城布下伏兵。”

我望着这个面容冷峻的将军,想起三年前在成都城头,他接下法正遗策时的热血。

此刻他的铠甲上绣着的“汉”字旗,边角已染上祁山的泥尘。

更鼓声穿透雾霭,诸葛亮的帅帐中传来《出师表》的诵读声。

我摸着案头的副本,“亲贤臣远小人”六字下,三颗朱砂点旁多了个小小的“禅”字——那是他近日才添的,我的小名。

玉珏在袖中发凉,忽然想起章武三年白帝城,他在遗诏上改“决”为“议”时的泪光。

“报——”探马冲破雾障,“张合大军已过陇坻!”

我望着舆图上快速移动的蓝旗,指尖划过街亭,忽然对姜维说:“去告诉王平,按丞相部署坚守,切勿分兵。”

姜维怔住,显然没想到,我会直接干预军事部署——前世的我,连街亭是何地都不知。

帅帐中,诸葛亮正在与马谡争论。

“参军若分兵据南山,”我忽然开口,打断马谡的侃侃而谈,“则水源必断。”

帐中诸将皆惊,马谡的脸更是红得像祁山的枫叶。

诸葛亮的羽扇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却也有更深的忧虑。

“陛下明鉴。”王平跪地叩首,手中的令箭还带着成都的温度,“末将愿领五千精兵,死守街亭隘口。”

我望着这个日后会成为镇北大将军的老将,想起前世他在街亭的力挽狂澜,忽然将手中的“承业”剑解下:“此剑赐你,如朕亲临。”

马谡的瞳孔骤缩,手中的《孙子兵法》“啪嗒”落地。

诸葛亮的目光在剑鞘上停留片刻,终究只是轻叹:“陛下厚爱,王平定当死战。”

我知道,他仍存着培养马谡的心,却不知,这一世的街亭,因我的干预,或许能改写结局。

祁山的雾突然变浓,像极了五丈原的夜。

我站在城楼,看着姜维的伏兵在列柳城燃起烽火,忽然想起建兴三年南征归来,诸葛亮在丞相府对我说的话:“陛下若欲掌权,须先懂‘舍’与‘得’。”

此刻我舍去对马谡的情面,得到的,会是街亭的坚守吗?

更漏声敲碎子时,探马再次来报:“街亭失守!王平将军退往西县!”

我手中的舆图应声落地,看见诸葛亮的羽扇重重拍在案上,第一次露出慌乱:“张合怎会绕后?”

我望着他,忽然想起法正遗策中的“虚虚实实”,原来张合的主力,从来不在正面。

“相父,”我按住他发颤的手,“速令魏延断后,姜维接应王平,赵云的疑兵可从斜谷撤出。”

诸葛亮怔住,眼中有难以置信——这些部署,本该是他的专长,却从十四岁的君主口中说出。

“陛下......”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释然,“亮终究是老了。”

祁山的雾在黎明前散去,露出满地狼藉。

我望着败退的蜀军,看见王平扶着伤兵走来,“承业”剑还在腰间,却已染满血迹。

“陛下,”他跪地请罪,“末将未能守住街亭......”

“不怪你,”我扶起他,“是孤高估了马谡。”

诸葛亮的帅帐中,马谡已被绑在辕门。

我望着这个曾在丞相府高谈阔论的参军,忽然想起前世他被斩时,诸葛亮的泪水。

“相父,”我轻声说,“斩马谡以明军法,是必须之事。”

诸葛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冷肃:“拖出去,斩!”

马谡的头颅滚落在地时,祁山的云突然暗了下来。

我望着诸葛亮,看见他转身时,袖口的八阵图纹样被血染红,像极了五丈原的殒星。

“陛下可知,”他忽然低语,“亮斩马谡,非仅为军法,更为堵益州派之口。”

我怔住,忽然明白,这看似公正的处决,背后是复杂的权力平衡。

李严的密使正在汉中探查,益州派等着看荆州派的笑话,而诸葛亮,只能用马谡的血,来稳固北伐的根基。

“相父,”我握住他的手,“孤懂。”

退军的号角响起时,赵云的疑兵已安全撤回。

我望着这位长坂坡的英雄,如今鬓角已染霜色,却仍像当年那样,将败军之资分给百姓。

“子龙将军,”我递上蜀锦披风,“当年长坂坡的恩情,孤从未忘记。”

赵云跪地叩首,银枪在地上划出火星:“陛下言重了,末将唯愿陛下中兴汉室。”

祁山的云,终究还是暗了下来。

我站在返程的马车上,望着诸葛亮的羽扇垂在膝头,忽然想起建兴五年他第一次北伐前,在《出师表》中写的“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原来这涕零,不是为刘禅,而是为蜀汉的未来,为那个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理想。

深夜,我在汉中行辕批阅败军奏报,忽然听见黄皓在帐外低语:“巧儿说,丞相府的桑田遭了虫灾,可他仍要将粮饷优先供给北伐。”

我放下狼毫,望着案头的《六韬》,在“龙韬·王翼”篇写下:“相父之苦,孤何能忘?”

更漏声在山谷间回荡,远处传来胡笳曲,像极了前世洛阳的凄凉。

我摸着玉珏上的微光,忽然明白,这一世的街亭,虽未守住,却让我真正走进了军旅,走进了诸葛亮的内心——他不是神,是个凡人,会犯错,会疲惫,却仍要为蜀汉燃尽最后一丝心血。

祁山的云雾,终将散去。

而我,在这云暗天低的时刻,终于握住了那根最关键的线——不是权力的线,而是理解的线。

原来这金銮殿上的提线木偶,从来不是被操纵的傀儡,而是与提线者共舞的舞者,在命运的舞台上,演绎着属于蜀汉的悲壮舞曲。

暮色漫过祁山时,我望着诸葛亮的帅帐,灯火依旧通明。

他的羽扇,还在舆图上划动,像极了当年在丞相府批改军报的模样。

而我知道,这盏灯,会一直亮下去,直到五丈原的秋风,将它吹灭——但至少,在它熄灭前,我能陪他一起,在这暗云中,寻找那一丝破云而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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