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心,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在无声中剧烈地翻涌、塑形。新的轮廓浮现,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破碎感——它像是一块被巨力撕扯下来的、浸泡在某种粘稠黑油中的机械残骸。暗沉、冰冷的金属结构扭曲变形,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断裂的管线如同枯萎的血管,无力地垂落。在那些裂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蓝色光晕艰难地透出,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抵抗着包裹它的污浊黑暗与沉寂。这缕微光,是这片绝对死寂中唯一带着“秩序”气息的存在。守卫石像鬼冰冷的意念刺入脑海:“锚点稳定器·残片(功能未知,能量逸散)”。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如同磁石般的空间锚定波动,从那破碎的残骸中散逸出来,微弱地抚平着周围黑暗的躁动。
这缕微光出现的瞬间,陈默的右眼,那只深藏于兜帽阴影之下的眼睛,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眼球深处!剧痛让他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脚下光滑的黑石地面似乎都晃动了一下。他本能地抬手捂向眼睛,冰冷的皮质手套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视野边缘,不受控制地开始闪烁起无数细碎的、冰冷的数据流残影,如同受到强磁场干扰的屏幕。混乱的噪音碎片冲击着他的意识,其中似乎夹杂着无数重叠的、意义不明的低语和尖叫。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那只完好的左眼,透过指缝,死死锁定了深渊中心那团破碎的微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在剧痛中疯狂咆哮——得到它!必须得到它!
琉璃站在他侧后方,臂膀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陈默身体的瞬间僵硬和那捂眼的动作。她立刻靠近一步,冰冷纤细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闪电般点在陈默的手背上,指尖快速划动:“眼睛?稳定器关联?”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警惕和探寻。
陈默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深吸了一口冰冷死寂的空气。他没有回应琉璃的编码询问,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牢牢钉在那团破碎的微光上。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线条和抿成一条冰冷直线的薄唇。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向站在他前方、脸色依旧因司辰血字事件而阴沉的雅各布。
掌心向上,摊开。一个无声但极其强硬的动作:要。
雅各布猛地回头,看到陈默伸出的手和兜帽阴影下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仅露出的左眼瞳孔。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不惜一切代价的决心。雅各布的目光扫过深渊中心那团破碎、逸散着微弱蓝光的残骸,又扫过陈默那只异常的眼睛。他看到了陈默指尖细微的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力量在体内激烈冲突的表现。雅各布的眉头拧成了死结,牙关紧咬,腮帮的肌肉绷紧。他手中,只剩下最后两枚冰冷的暗金硬币,是他们仅存的一点“声银”。他用眼神无声地质问:你确定?
陈默摊开的手掌纹丝不动,如同铁铸。那眼神里的火焰没有丝毫动摇。
沉默的对峙只持续了一瞬。
雅各布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从紧握的掌心中,抠出那两枚还带着体温和汗渍的暗金硬币,带着一种几乎要将硬币捏碎的力道,狠狠拍在陈默摊开的掌心!动作粗暴,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硬币冰冷的棱角硌得陈默掌心发痛。
陈默猛地攥紧硬币!不再有丝毫犹豫。
他的意念,如同两柄淬火的投枪,裹挟着那两枚硬币所代表的全部“声音”和自身强烈的渴求,狠狠刺向深渊中心那团破碎的微光!
竞价开始!
无形的意念暗流瞬间变得汹涌。显然,这破碎的稳定器残片,其散发的微弱锚定波动和那缕纯净的蓝光,同样吸引了其他存在的注意。几股带着贪婪或试探的意念波动从不同的黑暗平台升起,撞击在那残骸之上。
陈默的意念如同磐石,死死钉在目标之上,纹丝不动。他紧攥的拳头微微颤抖,右眼传来的灼痛和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的数据流干扰如同附骨之蛆,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必须集中!必须压制!
深渊中心的残骸在多重意念冲击下剧烈地波动着,表面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逸散的蓝色微光变得更加飘摇不定。
一股带着阴冷气息的强大意念加入了竞价,投入了第二枚硬币的能量。残骸猛地一沉!
陈默牙关紧咬,兜帽下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将全部意志灌注于手中最后一枚硬币!意念化作无形的重锤,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轰然砸下!
“嗡——!”
深渊中心爆发出一圈极其黯淡、几乎透明的蓝色涟漪,瞬间扫过整个殿堂,将其他所有竞价意念无声地推开、湮灭!
拍卖结束!
“锚点稳定器·残片”归属:陈默。
深渊中心那团破碎的金属残骸骤然消失。
紧接着,在陈默身前的虚空中,空间一阵极其细微的扭曲。那块扭曲、布满裂痕、管线垂落的冰冷金属残骸,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仿佛它本就该在此处。它悬浮在陈默面前,离他胸口不足半尺。那缕纯净的蓝色微光,此刻如同找到了归宿,光芒似乎稳定了一丝,柔和地映照着陈默兜帽下苍白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一股更加清晰的、温和却坚定的空间锚定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以残骸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抚慰着陈默因剧痛而翻腾的神经,也暂时压制了右眼视野中疯狂的数据流残影。
陈默没有丝毫停顿。他伸出双手,冰冷的手套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捧住了那块冰冷的金属残骸。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残骸冰冷表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块残骸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一震!它表面的裂痕中,那缕纯净的蓝色微光骤然变得刺目!光芒并非扩散,而是如同无数道极细的蓝色光丝,瞬间爆发,狠狠刺入了陈默的双手掌心!冰冷!剧痛!仿佛灵魂被强行撕扯!
“呃!”陈默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但他没有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它!
刺入掌心的蓝色光丝并未停止,它们如同贪婪的根须,沿着陈默的手臂血管、神经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奇异的酥麻感,仿佛某种沉寂亿万年的程序正在被强行激活!
蓝色光丝的目标,直指他的右眼!
“嗡——!”
陈默的右眼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点燃!视野瞬间被一片纯粹、冰冷、浩瀚的蓝色光芒彻底淹没!所有的数据流残影、混乱噪音碎片,在这片蓝光中如同冰雪般消融!
但这蓝光并非终点。
在这片纯粹蓝色的核心,一点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黑暗猛地炸开!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
紧接着,无数道刺目的、不规则的发光裂痕,如同破碎的镜面,以那点黑暗为中心,在陈默的意识视野中猛地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撕裂!
记忆碎片!
不是连贯的画面,是破碎的、扭曲的、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时空残片,如同宇宙爆炸后的星尘,在那些发光的裂痕中狂乱飞舞、冲撞!
碎片1:一只巨大到遮蔽整个视野的、覆盖着暗金色几何纹路的冰冷金属巨手,正缓缓抬起,五指如同撕裂天穹的山岳!巨手指尖萦绕着无数细密的、散发着不祥灰败气息的时漏虚影!它下方,是一片在无尽哀嚎中缓慢崩解、流淌着七彩脓液的、难以名状的巨大血肉组织——那是被肢解中的古神残躯!绝望的毁灭气息几乎要撑爆陈默的意识!
碎片2:一道渺小却异常坚定的身影,逆着那毁灭的洪流,冲向那只即将落下的金属巨手!是司辰!远比现在年轻,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他手中高举着那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罗盘,罗盘的光芒在他身前形成一层薄薄的、却顽强抵抗着灰败时漏虚影的屏障!他似乎在呐喊,但声音被湮灭在时空乱流中,只有口型依稀可辨:“…停下!…管理者…不允…” 他试图用罗盘的力量去干扰、阻止那毁灭的巨手!
碎片3:一道无法形容的、仿佛由纯粹“否决”意志构成的灰白光柱,不知从何处轰然降临!瞬间击穿了司辰用罗盘撑起的屏障!光柱狠狠撞在司辰身上!他年轻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轰飞,手中的罗盘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黯淡的轨迹,罗盘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那灰白光柱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冰冷、无情、如同俯瞰蝼蚁般的巨大独眼虚影!管理者!
碎片4:那只覆盖着暗金纹路的金属巨手,被司辰的阻挡和灰白光柱的冲击干扰,落下的轨迹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斜!它那撕裂时空的指尖,没有完全落在那崩解的古神核心上,而是擦着边缘划过!带起一片飞溅的、燃烧着七彩火焰的神性血肉!那团血肉如同流星般坠向未知的黑暗深渊……
记忆碎片如同狂暴的海啸,冲击着陈默的意识!司辰那决绝阻挡的身影,管理者那冰冷的否决光柱,巨手偏斜后坠落的燃烧神性血肉……无数信息碎片疯狂涌入、碰撞、炸裂!剧痛!仿佛整个头颅都要被这些碎片撑爆!
“嗬…嗬…”陈默的喉咙里发出被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痛苦嘶喘(虽然无声,但胸腔的剧烈起伏清晰可见)。他捧着稳定器残骸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身体如同风中的芦苇般摇晃!豆大的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兜帽下的头发和后背的衣物。
就在这时,他手中那块冰冷残骸的形态开始发生变化!那些断裂垂落的管线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末端变得尖锐!它表面的裂痕中蓝光大盛!
噗嗤!噗嗤!
数根尖锐的金属管线,如同饥饿的毒蛇,猛地从残骸中刺出,狠狠扎进了陈默的胸膛!
“呃啊——!”陈默的身体猛地向后反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依旧死死抓着残骸!
扎入胸膛的管线贪婪地吮吸着,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与此同时,残骸的主体部分,那块布满裂痕的核心金属,如同融化的水银,顺着陈默的手臂,沿着那蔓延的蓝色光丝路径,飞速向上流动!冰冷的金属流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的右臂,然后毫不停滞地涌向他的头部!
目标——那只灼痛、闪烁着数据流残影的右眼!
“不!”琉璃在陈默身后看得真切,目眦欲裂!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染血的手指带着警告和阻止的编码狠狠戳向陈默的后背!
晚了!
那股冰冷粘稠的金属流,已经涌到了陈默的右眼位置!
嗤——!
仿佛滚烫的铁水浇入冰水!陈默的右眼猛地爆发出刺目的蓝白混合光芒!光芒穿透了他低垂的兜帽阴影,在死寂的殿堂中如同一盏诡谲的明灯!
剧痛!超越了之前所有记忆碎片冲击的剧痛!仿佛眼球正在被强行撕裂、重组!
陈默发出一声无声的、濒死般的惨嚎!身体彻底失去了支撑,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黑石平台上!他一只手依旧死死抓着已经“安装”在胸前的稳定器残骸主体(它正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管线深深刺入他的胸腔),另一只手则死死捂住正在发生剧变的右眼!鲜血,混合着一种冰蓝色的、类似液态金属的粘稠物质,从他紧捂的手指缝里不断渗出、滴落!
光芒持续了数秒,才缓缓黯淡下去。
陈默跪在平台上,身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颤音。他捂着眼睛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放下。
琉璃、雅各布,以及所有能看到他面容的队员,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陈默的右眼……变了。
兜帽的阴影下,那只眼睛不再是血肉之躯。眼白部分被一种冰冷的、半透明的暗蓝色晶体取代,瞳孔则变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缩放、由无数细密金色符文构成的复杂几何光圈!光圈深处,是两点如同遥远星辰般的冰冷蓝芒!这根本不是人的眼睛!它像一颗被强行镶嵌在血肉之躯中的、来自远古机械造物的冰冷义眼!晶体表面,还残留着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纹路,正随着光圈的旋转明灭不定地脉动着。
更令人心悸的是,当陈默抬起头,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扫过众人时,那眼神……变了。不再是属于陈默的、带着隐忍和警惕的眼神。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冰冷、漠然、仿佛在审视一堆无意义数据的眼神!一种属于“管理者”的眼神!
这眼神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错觉。
随即,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中,旋转的金色符文光圈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混乱波动。他眼中的冰冷漠然如同潮水般退去,属于陈默的、带着剧烈痛苦和一丝茫然的意识重新占据了主导。他痛苦地皱紧眉头,那只完好的左眼中充满了生理性的痛楚和对自己身体异变的惊骇。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闪烁着不稳定蓝光、数根管线深深刺入胸膛的金属装置——锚点稳定器残骸。它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冰冷、沉重、带着未知威胁的植入物。
琉璃的手指带着颤抖,再次点在他的手臂上,编码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惊恐:“眼睛?!稳定器?!管理者?!”
陈默缓缓抬起头,那只冰冷的机械右眼转向琉璃,金色的符文光圈缓缓旋转,映照着琉璃苍白的脸。他没有回应琉璃的编码。他的目光,穿透琉璃,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缓缓移向不远处,那个依旧托着罗盘、站在光影明灭中的司辰。
司辰也正看着他。不,是看着他胸前那个闪烁蓝光的稳定器,以及他那只冰冷的、非人的右眼。司辰脸上那层冰冷的空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还有……一种仿佛被命运嘲弄的、深沉的悲哀?
陈默那只完好的左眼,瞳孔猛地收缩。他看到了司辰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更“看”到了司辰手中那个布满裂痕的罗盘!在稳定器提供的视野和感知中,那罗盘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刚才记忆碎片中,管理者降下的那道否决一切的灰白光柱,以及蚀时者金属巨手上萦绕的时漏虚影……竟存在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同源性!
管理者……司辰……蚀时者……
冰冷的线索碎片,如同毒蛇,缠绕上陈默因剧痛和异变而混乱的意识。他胸前的稳定器残骸,蓝光急促地闪烁了几下,仿佛在回应他内心的惊涛骇浪。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深处,金色的符文光圈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两点蓝芒如同冻结的火焰,死死锁定了司辰的身影。
无声的裂痕,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信任的崩塌。它更深,更冷,直指那隐藏在时间迷雾和血腥规则背后的、操控一切的矛盾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