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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刑侦队办公室的空气像是冻硬的馊粥,混杂着劣质烟味、熬夜的汗酸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冷铁锈气。

赵雷狠狠嘬了一口烧到过滤嘴的烟屁股,燎焦的塑料味混着劣质烟草的苦味在口腔里弥漫,也压不住心底那股子挥之不去的烦躁。

窗外铅灰色的天压得极低,雪粒子打在玻璃上沙沙响。

烂尾楼的倒悬尸,代号“光字三十七”——从脚底板刻到牛角梳、连指甲缝里抠出来都是光绪年的死人票——像是凭空硬塞进鹤岗的一枚怪胎。

尸检报告被法医老陈用红笔在关键处圈了又圈,丢在赵雷面前那张堆满文件的不锈钢桌上。

“死因确认:外力扼喉致死。”

老陈的声音平板无波,隔着老花镜片也能看到眼底的红血丝,“胃容物检测……主要是些未完全消化的玉米糊糊,还有少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非常微量的、类似劣质油墨或者旧式印刷材料的残留油渍,与指甲缝提取的炭化颗粒成分一致。无常见毒物反应。”

赵雷的目光扫过报告上那张尸体的近距拍摄照片,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那倒吊着的死人脸,皮肉冻出的青黑色在闪光灯下异常清晰,闭着的双眼凹陷深黑,像两个绝望的小坑洞。

“身份呢?查出来没?”他把烟屁股狠狠摁灭在早就满溢的烟灰缸里,灰白的余烬沾满了指肚。

对面负责身份核实的年轻警员小林推了推眼镜,屏幕荧光映得他脸色发青:“查了最近三个月所有登记在册的失踪人口……没有一个能对上特征。脚底板那个数字,什么光绪矿票的‘光字三十七’……档案馆的兄弟翻了三天县志矿志,说光绪年间这一片确有个‘光字井’,但具体在哪、啥规模……老档案早烂没了。那片烂尾楼的地基就是当年的矸石堆填区……只能先挂着‘无名男尸’,按流程……”

小林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瞟向墙上的挂钟,带着一种被流程碾过的麻木疲惫,“……今天下午移送城郊西岗殡仪馆暂存,准备……冷冻处理。”他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一口冰渣子。

赵雷腮帮子上的咬肌狠狠鼓了鼓,最终也没能蹦出个有用的字。

拳头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砰”声。憋屈!活人找不到,死人也解不开扣!一股混合着愤懑和不安的气流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午后的西岗殡仪馆,像是建在一个巨大的冰匣子里。

铅灰色低垂的天光吝啬地透过高窗,被大厅里惨白的节能灯管顶得毫无温度。

空气里凝固着消毒水、防腐剂和一种更深层、无法驱散的冷气。赵雷带着小林,裹挟着一身室外刮骨的寒气,大步穿过静得能听到心跳的大厅,走向建筑最深处那扇厚重的、标识着“冷冻间”的铁灰色金属门。

老马乌木匣子里透出的那股子混合了千年墓穴和尸油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又在鼻腔深处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幻痛。

金属门无声滑开,一股远超冰柜温度的、极其纯粹的冻气如同开了闸的冰河咆哮着扑出,瞬间激得两人猛地哆嗦,口鼻喷出浓郁的白雾!

巨大的冷冻间里,十几组高大的不锈钢尸柜如同一排排泛着寒光的工业墓碑,整齐肃穆,沉默地散发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死寂。

一排排写着数字和简要信息的抽屉面板反射着惨白冰冷的光。空气里那股浓重的福尔马林味道几乎凝成固体,沉沉地压在肺叶上。

“冷气……是不是开太低了?”小林抱着胳膊,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着,吸着鼻子嘀咕了一句。

门内靠墙值班的小办公桌后,一个穿着深蓝色带毛领工作服的胖老头闻声抬起了脸。

脸膛是那种长期在密闭低温环境里工作的人特有的红白色,如同冻坏的萝卜。

稀疏的花白头发紧贴着头皮,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用胶带缠着镜腿的老花镜。

老头搁下手里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故事会》,有些迟钝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人。

“杨科长?”

赵雷主动亮了下证件,声音带着点不耐烦,“市局刑侦队赵雷。今天移过来的,编号d1704的那位,‘阳光花园’案的无名氏,停放在哪里?我们需要再确认下他身上衣物提取情况。”

赵雷的声音在空旷的冷冻库里激起单调的回音。

“噢!赵警官……”

杨科长浑浊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眨巴了两下,似乎才从故事会的情节里抽离出来,慢悠悠地拉开抽屉,掏出一大串沉甸甸、碰撞叮当作响的黄铜钥匙,“最里边那排……最里面那个……”

他起身,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袄,脚步有些虚浮地领着两人往里走,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环氧树脂地坪上,发出空荡的哒哒声,更显出空间的死寂。

小林跟在后面,缩着脖子,忍不住又抱怨:“杨科长,您这库温……得调到零下几度了?也太冷了!人都要冻成冰棍了!”

杨科长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声音瓮声瓮气:“……一直就这样啊……库温都是自动化控制的……今天报备……就那一位新来的……”

他似乎有点困惑,晃了晃那一大串黄铜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三人绕过一列列沉默的钢柜,走向冷库最深处的角落。这里的光线似乎更差,仅有的光源来自高处几盏嵌在顶板里的冷白色LEd灯管。

空气里的死寂也愈发厚重,小林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磕碰的细微声音。

杨科长停在一组钢柜前,辨认着上面贴着的白色标签。

“d1704……这儿!”他用钥匙打开了一个靠下的不锈钢抽屉。

沉重的抽屉滑轨发出“吱嘎”的呻吟,被锁住的死寂空间开始暴露。一阵比库温更浓、带着浓郁福尔马林气的白色冷雾缓缓溢出。

赵雷皱着眉,屏住呼吸俯身看去。小林则有些紧张地掏出记录本准备记录细节。

光线下,一只覆盖着白布的尸体轮廓显露出来。

赵雷的手抓住白布一角,准备掀开。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水滴落在金属上的声响,在赵雷和小林身后的角落里骤然响起!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冰库里,清晰得如同敲在鼓面!

两人猛地警觉扭头!杨科长似乎也听到了,迟钝地转过了花白的脑袋。

只见身后冰冷光洁的地坪上,靠近一列巨大制冷管道和一组备用不锈钢周转架的幽暗夹缝阴影里,一团深色、粘稠的液体正悄然在环氧树脂地面上扩散开来。

那液体不是清水。

它浓稠如变质机油,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污血混合着煤灰,散发着一种他们三人此刻都异常熟悉、却又截然不同的刺鼻气味——浓烈的煤油!混杂着地下深处矿脉独有的硫磺臭和另一种更陈腐、近乎棺木朽烂的铁锈腥气!这股味道甚至暂时压过了福尔马林的化学气息。

不是机器漏油!赵雷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和小林几乎是本能地、同时把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肌肉绷紧!冰冷的枪身触感稍微压制住了一丝突如起来的寒意。

杨科长张着嘴,茫然地看着地上那摊正在诡异扩散的黑色油污:“这……这啥……”他干枯发红的手下意识想去摸口袋里的呼叫机报告情况。

没等任何人有进一步动作——

“嗬……嗬……”

一阵拖沓滞涩、仿佛破旧风箱艰难抽动的声音,猛然从赵雷和杨科长身后、那条刚刚被拉开的d1704尸柜旁边,通往焚化炉操作间方向的、半开着的侧门阴影里传了出来!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喉咙被强行撕开的粘稠窒息感!

三个人如同被冻结的冰柱,瞬间僵住!赵雷和小林的瞳孔因为极度紧张和难以置信而剧烈收缩!杨科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脚步声!

沉重!极其沉重!仿佛那脚上绑着百斤的铅块,又像是套着铁鞋走在沼泽泥地里!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铁器敲击冰面般的钝响,还有一股极其细微却令人浑身起栗的皮革摩擦声!

伴随着那沉重拖沓的步伐,一股更浓、更烈、混合着硫磺铁锈、陈年煤灰和新鲜福尔马林气的冰冷腥风,如同有实质般从那侧门的黑暗中涌出,扑面而来!

赵雷和小林猛地转过身!动作因极度的惊骇而稍显僵硬。枪!拔出一半!

黑暗中,一个人影缓缓地显现在侧门门框的轮廓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

一张年轻的、本该充满活力的脸庞,此刻却如同一个被无形重物压垮、揉碎的傀儡!

面色是一种长期处于恐惧重压下形成的蜡黄灰败,如同上了劣质油彩的塑料假人,颧骨高高隆起。

那双本应清澈的眼睛被沉重的绝望彻底糊死,瞳孔浑浊空洞地嵌在深陷的眼窝里,如同一对蒙着厚厚灰尘、失去了所有光亮的玻璃弹珠。

整张脸上只有一种被岁月和不知名苦难蹂躏到麻木、只剩下本能颤抖的愁苦僵硬表情。嘴唇惨白干裂,毫无血色,微微张着,那“嗬嗬”声正是从他喉咙深处艰难挤出。

是刘三儿!是三年前在南山废弃矿区连人带车失踪的那个快递员!

是老马乌木匣子里默片中给棺材里死人点烟的那个刘三儿!赵雷和小林的呼吸在瞬间凝滞!他……怎么可能还活着?!又怎么会出现在……殡仪馆冰库?!

刘三儿穿着一身沾满了污渍、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灰白色劣质棉布衣裤,样式老旧得如同直接从民国片场走出来。

衣服上沾满了暗褐色的污迹,混合着尘土和某种滑腻反光的黑色油斑。裤腿挽到了小腿中段,露出下面的东西——

左脚脚踝以上、小腿肚以下,整只左脚连同半个小腿,都被缠裹在一种异常醒目的、颜色黑得发紫、纹理粗糙如同劣质树皮、厚实得惊人的皮革之中!

那皮革不像现代皮鞋用料,它僵硬冰冷,紧紧包裹着皮肤,缝线歪歪扭扭,边缘甚至还支楞着没修剪干净的毛茬。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牲口油脂腥膻混合着陈旧霉烂的皮革臭味,正从那块黑皮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是……裹尸皮?!还是……

没等赵雷和小林从这非人影像带来的剧烈冲击中回过神——

一个佝偻得如同被冻弯的老树疙瘩、穿着破烂黑布棉袄、戴着一顶油腻毡帽的瘦小老头子,悄无声息地从刘三儿身后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这老头像是直接从阴沟里爬出来的陈年污垢,一张干瘪的脸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的黑褐色褶皱。

他一只手缩在破袄袖筒里,另一只鸡爪般枯瘦黧黑的手里,握着一件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诡异玩意儿——

巴掌大,像是某种惨白坚硬材质(骨头?)做成的微型算盘!算盘边框是弯曲的,弧度古怪透着邪性,像是两根弯曲的肋骨咬合!

三根乌黑油亮的竹档上串着深紫色、非石非玉、打磨得异常圆润的算珠!此刻,这老头干枯的食指正搭在一颗光滑的深紫色算珠上,冰冷的珠面反射着冷冻间顶灯惨白的光晕。

老头那双浑浊得发黄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赵雷和小林腰间的警用配枪,如同毒蛇盯着猎物。他喉头发出怪异的“咯”的一声,像是毒蛇吐信前的蓄力。搭在深紫色算珠上的那只枯瘦手指猛地用力!

“嘎哒!”

那粒算珠被狠狠拨过梁档!撞在算盘边框的肋骨骨头上!发出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异响!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穿透力!

随着这一声算珠响,如同被无形的皮鞭狠狠抽中!

刘三儿一直僵硬麻木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那张空洞愁苦的脸上肌肉扭曲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点白沫,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短促、被强行压抑回胸腔的痛哼!

浑浊空洞的眼睛深处有短暂的、难以形容的痛苦之色猛烈地闪过!如同被电流击穿的劣质木偶。

他那被古怪黑皮裹死的左脚下意识地向前拖曳,鞋底刮擦着冰冷的环氧地坪,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啦”声。

老头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某种无意义的肌肉抽搐。他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扫过呆立当场的三人,没说话,仿佛在欣赏一场无声的戏码。

然后,刘三儿似乎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又像是彻底放弃了所有抵抗的牲口,缓缓地转过了身体,动作如同生锈的提线木偶。

他那被黑驴皮裹死的左脚拖行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沉闷的摩擦声。

他将自己枯瘦的、沾满污迹和油斑的后背彻底暴露给了赵雷和小林,然后,一步一步,以一种极其僵硬却又沉重的步伐,缓慢地朝着那扇通往焚化炉操作间、内部温度更高的铁门内走去。

赵雷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臂抬起,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那老头!“站住!不许动!你是什么人?刘三强!你给我停下!”

他的吼声在冰冷的库房里回荡,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小林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也跟着赵雷举起了枪!枪口不稳地晃动着。

老金头(赵雷脑子里瞬间闪过档案里提过的绰号“老算盘”)那双布满阴翳的黄眼珠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他只是将那只握着白骨算盘的手极其缓慢、极其清晰地向上抬了抬,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那串深紫色的冰冷算珠,在惨白的灯光下幽幽反射着非人的光泽。

一股无形的、粘稠冰冷的巨大压力瞬间罩在了赵雷和小林的心头!冻得他们几乎握不住枪柄!仿佛只要再动一下,那根枯指下的算珠就会再次发出要命的拨响,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

就这么一瞬间的僵持!刘三儿的身影已经挪动着沉重僵硬、裹着黑驴皮的左脚,“嘎吱——”,沉重地推开了半掩的焚化炉操作间内门!

一股浓烈十倍的高温混合着焚尸炉特有的油脂焦糊味(虽然此时炉子并未点火)、消毒液、清洁剂以及更深层残留的骨灰粉尘气味,如同滚烫的裹尸布扑面而来,和冰库里的寒气猛烈对冲!

刘三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老金头那双浑浊发黄、死死钉在赵雷和小林身上的眼睛,缓缓挪开。

他的动作慢得出奇,像一个关节缺油的老旧关节玩偶,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逼人压迫感,也退进了焚化炉操作间的门内。

内门在赵雷和小林惊怒交织却动弹不得的目光注视下,不疾不徐、沉重地合拢。

“咣当!”金属门撞击门框的闷响在寂静的冰库里如同炸雷!

那沉重的关门声像是解开定身咒的魔咒!赵雷喉头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操!”全身被强行束缚的力量瞬间炸开!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扑向那扇紧闭的焚化炉内门!枪口指着前方,身体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刘三强!给老子开门!”拳砸在门板上发出沉重的咚咚闷响!手掌拍击呼叫器的按钮,刺耳的蜂鸣警报瞬间在空旷的冷冻库里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小林!守好通道!呼叫外围支援!封锁整个西岗殡仪馆!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赵雷眼睛赤红,朝着身后还在颤抖的小林嘶吼!同时,他已经退后一步,身体绷紧如弓,一只穿着厚重警靴的脚带着全身力道,狠狠踹向门锁附近!

砰!!

沉闷的巨响!坚固的金属门板应声向内剧烈凹陷变形!门边裂开一道缝隙,一股更浓烈刺鼻的热浪混合着某种腥膻、冰冷的怪异油味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顶得赵雷眼前一花!

他没有丝毫停顿!双手猛力扒住门沿变形的豁口!双臂上肌肉虬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整扇内门被他以蛮力硬生生扯开了一道足以通人的巨大裂口!

灼人的热浪混合着刺鼻的怪味扑面!焚化炉操作间的景象瞬间撞入赵雷瞪得滚圆的双眼!

高大的不锈钢焚化炉主体在幽暗的节能灯光下泛着冰冷又油腻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如同烧焦油脂冷却后的浓稠怪味(尽管炉温已降)。

巨大的排气扇叶片静止在头顶,像悬停的死亡飞轮。一个废弃的、用来盛放刚冷却骨灰渣的金属承接托盘被随意地丢在墙角。

而靠墙的工作台角落,那盏孤零零吊着白炽灯泡、光线极其昏暗的角落里——

操作台上,赫然多出了一件东西!

一个被孤零零放在那里、一尺半左右高的青花瓷盖罐!罐体圆润饱满,釉色在惨淡的灯光下泛着一种冰冷的青光。

最刺眼的是罐体正中贴着一张方方正正的黑色“奠”字!字迹狰狞如同墨染的血!

老金头就佝偻在那个光线黯淡的角落阴影里,看不清脸,像一块融化的黑斑。

他那鸡爪般的手依旧握着那副惨白弯曲的肋排算盘!深紫色的算珠在阴影中幽幽反光。

而刘三儿,正像个没了三魂七魄的提线傀儡,直挺挺地站在那张工作台前!他刚刚将那沉重的青花瓷盖罐搬上台面!此刻,他那双枯瘦的手还保持着一个拥抱罐子的僵硬姿势。

赵雷只觉得热血冲顶!瞳孔骤缩!枪口在瞬间已经抬起,直指老金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刘三儿的身体猛地向后剧烈一仰!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狠狠拉扯!

他的后背几乎要撞到后面冰冷的焚化炉炉壁!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因为被无形的力量拉扯而失去平衡!

啪嗒!

刘三儿一直紧紧拢抱着的双手骤然失控松开!

那个被放置在油乎乎工作台上的沉重青花瓷盖罐猛地一歪!

罐体一倾!原本紧紧压在盖沿上、防止晃动的一个边角瞬间悬空!

滴答……!

一滴粘稠如融化的柏油、黑得发紫的油状液体,极其缓慢地,从倾斜的青花瓷罐盖子与罐身微微错开的窄小缝隙边缘——渗透了出来!

油滴凝聚扩大,在重力作用下被瞬间拉长成一道细细长长的油柱,直直滴落向下方沾满了油污和灰白色粉尘的金属操作台面……

赵雷的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汗水瞬间浸透了整个后背!他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那个诡异的油滴上!更集中在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拨动算珠的老金头手上!

然而,就在这时!赵雷的眼角余光猛地瞥见——

就在那滴落中的乌黑油滴表面,那粘稠、光滑、如同镜面一般的表面……

倒映出整个焚化炉操作间!倒映出他如临大敌、举枪僵硬的身影!倒映出角落里那团握着算盘的佝偻阴影!

更清晰地倒映着那僵直在台前的刘三儿的脸!

但……

但那油滴形成的黑亮镜面中,刘三儿的身后!倒映出的……根本不是那冰冷油腻的不锈钢炉壁!

而是一抹刺目的猩红色!

那红如同凝固的污血,陈旧又妖异!

猩红的裙摆像是浸在血池中捞出的染缸布匹,微微晃动。

顺着那倒影向上——

一只被映得扭曲变形、指甲却尖利得如同刀锋、枯瘦得毫无人气的惨白女人之手!正从刘三儿肩膀后面的虚空中缓缓探出!

那手……似乎……轻柔地……

握着一把牛角梳?

梳齿稀疏而尖锐,正对着倒影中刘三儿那头蓬乱、沾满油污的头发,缓缓向下梳理……

像在梳理一段僵硬的麻绳!梳理一头待宰的牲口!

嗡!!!

赵雷的脑子彻底炸开了!思维停顿!一股比冰库最深处还要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到天灵盖!血旗袍!梳头!青花瓷罐里倒映出的女鬼!这他妈——!!!

就是这一瞬间的思维空白和极度惊骇带来的僵硬!

角落里,老金头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死寂的冰冷寒光。枯瘦手指狠狠一拨!

“嘎哒哒哒——!”

一阵急促、冰冷、充满杀伐决断意味的紫色算珠撞击肋骨边框的连响!

刚刚被无形力量拉扯失衡的刘三儿,瞬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地提正!

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臂却以一种远超常人极限的速度和力量,猛地回扣!死死抱住了那个歪倒的青花瓷罐!瞬间扶正!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机器!

而那滴即将滴落、倒映着恐怖景象的乌黑油滴,仿佛被瞬间掐断了源头,悬而不落,最终诡异地被罐身吸回了缝隙内!

轰——!

几乎就在算珠响起的同一刹那!原本只是散发高温余热的巨大焚化炉主体内部,毫无征兆地爆发出震耳欲聋、如同地狱熔岩喷涌的轰鸣!

熊熊烈焰带着喷发的橘红火光,瞬间从炉膛的几处隐蔽通风口狂飙而出!巨大的火舌如同恶魔的爪牙,带着焚灭一切的灼热高温,疯狂舔舐着炉体外壁!操作间的温度在几秒钟内飙升到几乎令人晕厥的地步!

巨大的热量冲击和陡然爆发的刺目强光,如同有形巨掌,朝着破门而入的赵雷和小林猛地拍来!两人下意识地本能后仰躲避!

噗嗤!

刚刚还悬在罐口的那滴油,在突如其来的狂暴热浪席卷下瞬间气化!留下一道刺鼻的青黑色油烟气!

而那个被刘三儿死死护在怀里的青花瓷盖罐,在炉火喷发的强烈光线映照下,罐体上那个猩红色的“奠”字笔画边缘,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无法形容的冰冷幽光,一闪即逝。

“老金头!操你大爷!”赵雷被热浪逼退一步,脸上灼痛,举枪怒吼!但视线被喷射的巨大火舌遮挡了大半!他和小林都无法直接瞄准那个该死的角落!

等那爆燃的火焰被操作间内置的大型排气扇强行抽吸、稍微稳定下来,仅仅两三秒的间隙——

操作台角落的昏暗处,已经空无一人!

只有那副诡异得让人脊背发凉的肋排算盘——惨白弯曲的两根骨头支架上串着那几颗深紫色的冰冷算珠,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布满油污的金属操作台边缘。

炉火光芒闪烁,映着惨白的骨头和深紫的珠子,流淌着一种非人的、带着计算和冰冷的幽芒。

而那个角落通向焚化间外的一条专门运送等待火化遗体的、内部小型货物转运通道的铁制小推拉门,此刻正在微微地摇晃。

刘三儿和老金头,带着那个诡秘的青花瓷盖罐,连同罐中倒映出的女鬼梳头幻象和那裹着黑驴皮的左脚脚印,彻底消失了踪影!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里浓烈呛人的焦油煤烟气。

赵雷一脚狠狠踹在冰冷的炉壁上!震得炉体嗡嗡作响!肺都要气炸!他愤怒的目光如要喷火,死死扫过空无一人的角落,最终落在那个还散发着诡异光泽的白骨算盘上。

就在这时——

刚刚还在外面冷冻库走廊守通道、被里面的突发爆燃惊得冲过来的小林,惨白着脸,指着赵雷脚下不远处的地面,声音抖得变了调:“赵……赵头儿……脚印……那罐子滴下的油印……里面……有东西……”

赵雷和小林几乎同时顺着小林的手指方向,看向操作台边缘地面上那一小片异常清晰的黑油滴落痕迹。

那粘稠的黑油并未完全渗入地面的细微凹痕。灯光下,油面像一面微小却邪恶的暗色玻璃。

油面的正中心,赫然倒映着一口漆黑的、只开了狭窄一丝缝隙的旧式棺材!那缝隙如同深渊的眼裂!

而在缝隙外缘处,一只被画得异常清晰、带着血红色漆点的眼珠符号,如同活物般,正透过这层油污的镜面,冷冷地与赵雷的视线——交汇对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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