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弟弟和母亲在城西那间破败得如同废墟的平房里勉强安顿下来,陈岚的心像被揉碎后又浸泡在苦水里。看着弟弟那深陷的眼窝和死寂中勉强透出的一丝“安全了”的麻木平静,看着母亲强颜欢笑却掩不住的愁苦,看着小念恩在陌生环境里的怯生生,陈岚只觉得胸口堵得无法呼吸。
她强撑着精神,把带来的最后一点米面油和一小块肉仔细放好,又偷偷在母亲枕头下塞了几百块钱(那是她省下来的私房钱)。叮嘱母亲关好门,有事一定立刻打电话。最后,她蹲下身,紧紧抱了抱瘦小的陈念恩:“念恩乖,听奶奶和爸爸的话,姑姑过几天再来看你。”
陈念恩用力地点点头,小声道:“姑姑,你也早点回家,阳阳哥哥会想你的。”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根针,狠狠扎在陈岚心上。是啊,阳阳…她又有多少天没好好陪儿子了?上次错过他的奥数决赛,那声充满怨恨的“我恨你”还在耳边回荡。李明轩冰冷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自己的家门外。
怀着满心的疲惫、愧疚和难以言喻的酸楚,陈岚踏上了回程的公交车。车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闪烁着冰冷而疏离的光。寒风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吹在她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她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睛,弟弟麻木的脸、母亲含泪的眼、女儿怯生生的样子、儿子怨恨的哭喊、丈夫冰冷的背影…各种画面交织闪现,让她头痛欲裂。
回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多。屋里出乎意料地安静,没有电视声,也没有李明轩督促阳阳写作业的声音。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
“明轩?阳阳?”陈岚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没有人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快步走向卧室。
推开房门,只见李明轩和衣躺在床上,被子只盖了一半。他脸色潮红,眉头紧锁,呼吸粗重,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阳阳则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小脸上满是惊慌和害怕,看到陈岚进来,立刻带着哭腔扑过来:“妈妈!爸爸…爸爸他好烫!我叫他…他不理我…”
陈岚的心猛地一沉!她扑到床边,伸手一探李明轩的额头——滚烫!像烧红的烙铁!
“明轩!明轩!”陈岚焦急地呼唤,轻轻拍着他的脸。
李明轩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是陈岚,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模糊的呻吟,随即又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
“阳阳!快去把药箱拿来!再拿条干净的毛巾,用冷水浸湿!”陈岚一边吩咐儿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找体温计。
阳阳被妈妈的镇定感染,立刻跑出去拿东西。
39.8度!体温计上的数字让陈岚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烧得这么高?!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挥阳阳帮忙,用冷毛巾不断给李明轩擦拭额头、脖颈、腋下降温。翻出家里的退烧药(幸好还有),小心翼翼地扶起丈夫沉重的身体,一点点把药和水喂进去。李明轩烧得迷迷糊糊,吞咽困难,药和水顺着嘴角流下不少。陈岚耐心地擦拭,一遍遍尝试,额头上也急出了汗。
阳阳抱着药箱,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妈妈忙碌,小脸苍白。陈岚抽空看了儿子一眼,心中一阵抽痛。她柔声道:“阳阳别怕,爸爸就是发烧了,吃了药就会好的。你去客厅看会儿书,或者…看会儿动画片?妈妈守着爸爸。”
阳阳摇摇头,固执地抱着药箱:“我…我帮妈妈守着。”
陈岚鼻子一酸,没再坚持。她把阳阳搂到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陈岚每隔十几分钟就给李明轩换一次冷毛巾,监测体温。退烧药似乎起效很慢,李明轩依旧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不时发出痛苦的呓语。陈岚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生怕出现高热惊厥。
阳阳起初还强撑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后来实在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陈岚看着昏睡的丈夫和疲惫的儿子,心中充满了自责和心疼。这段时间,她只顾着弟弟那边水深火热,忽略了丈夫和儿子。李明轩工作压力那么大,她不仅没能分担,还总是给他添堵。阳阳正是需要父母陪伴的关键时候,她却一次次缺席…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她淹没。
她轻轻抚平阳阳微皱的眉头,又用毛巾仔细擦拭着李明轩滚烫的额头。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只有李明轩粗重的呼吸声和炉子上水壶发出的轻微嘶鸣。陈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丈夫滚烫的手,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但她不敢睡,强撑着精神,一遍遍换着毛巾,一遍遍祈祷着体温快点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退烧药终于起了作用,也许是物理降温起了效,李明轩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额头的温度摸着也没那么烫手了。陈岚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极度的疲惫瞬间将她吞噬。她再也支撑不住,趴在床边,握着丈夫的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