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说的是韩非?那个法家?\"邓起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解,\"据说他已经...\"
\"我知道,他已经身故。\"李明衍轻叹一声,目光投向远方,\"但韩国朝堂上,还有我想见的人。\"
三日后,三人收拾简单行装,在黎明时分悄然离开了茅舍。邓起赶着一辆朴素的双轮马车,车顶搭着一层简易的凉棚,下面铺着厚实的草垫,虽然简陋,却也足够遮风挡雨。李明衍和阿漓坐在草垫上,看着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为大地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辉。
他们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山道,避开了秦国主要的关隘。经过三日的跋涉,终于在第四日清晨抵达了秦国与韩国交界的阳城。
阳城是秦国的边境小城,虽称不上繁华,却也因为商贾往来而颇为热闹。城墙不高,却颇为坚固,城门两侧站着神情警惕的秦国士兵,目光如刀,检视着每一位出入城门的行人。
当他们到达城门时,守卫士兵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他们的\"通关文书\",便挥手放行。随后又过了一道韩国的边境哨卡,那里的士兵更是草草看了眼文书就摆手示意通过,甚至连检查行李都免了。
越过边境不久,眼前的景象便有了明显变化。秦国境内那些规整划一的农田与肃穆紧绷的气息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松散与自然。
\"韩地的春天,倒是比秦地来得早些。\"李明衍掀开车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沿途风景。
三月的韩国大地,冰雪初融,万物复苏。道路两旁,新翻的黑土散发着潮湿的气息,偶尔可见零星的绿芽从土中探出头来,怯生生地迎接春日阳光。远处的低矮山丘,翠绿与褐色交织,显示出生命力的逐渐复苏。天空湛蓝如洗,几缕白云悠闲地飘浮着,偶有一两只北归的大雁划过天际,发出清亮的鸣叫声。
行至一处缓坡,李明衍让邓起停下车,三人下车略作休整。站在高处眺望,只见数条蜿蜒的河流在平原与丘陵间穿行而过,宛如上天抛下的几条银色丝带。
\"那是洛河和颍水,\"李明衍指着远处道,\"它们与其他水系一起,在这里形成了肥沃的冲积平原。\"
阿漓坐在车厢里,指着远处道:\"你看那些河流,蜿蜒交错,如同大地的脉络。\"
邓起点头:\"韩国水系发达,地势平缓,自古便是粮仓之地。\"
李明衍目光扫过远处的田野。虽然尚未到耕种的旺季,但已有农夫在田间忙碌,为春播做着准备。远处,一座座低矮的夯土粮仓散布在村落间,与茅草屋舍交错排列,勾勒出一幅典型的黄河流域农耕图景。
\"你们看那些灌溉渠,\"李明衍指着田间纵横交错的水渠,眼中闪烁着专业的光芒,\"引水、分水、蓄水,三位一体,非常巧妙。难怪韩国会出郑国这样的水利专家。\"
邓起撇了撇嘴:\"不过是学了我秦国的法子罢了。\"
李明衍笑而不语。他知道,邓起作为秦人,对韩国自然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轻视。
回到车上继续前行,路途渐渐崎岖起来。车轮碾过未经修整的山路,颠簸不已。三人穿过一片低矮的山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山体横亘在前方,那便是韩国着名的铁山禹山。
铁山山体裸露,赤红色的铁矿石暴露在阳光下,与周围灰褐色的冶炼渣堆形成鲜明对比。山脚下,数十座冶铁作坊鳞次栉比,炉火通明,烟雾缭绕。工匠们手持巨大的铁锤,在铁砧上不停地捶打着滚烫的金属,叮当声与鼓风皮囊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金属的交响乐。
\"强弓劲弩都出于韩国,果然名不虚传。\"李明衍感叹道。
他们停车在一处作坊外,远远观望着匠人们的劳作。只见工匠将木炭熔炼矿石,锻打成各式兵器部件——有锋利的剑刃,有精巧的弩机,还有各种型号的箭头与铁甲。每一件作品都闪烁着冷峻的光芒,散发着肃杀之气。
\"他们的铁器工艺确实精湛,\"阿漓轻声赞叹,\"看那弩机的精度,分毫不差。\"
\"哼,不过是取悦秦国的贡品罢了。\"技艺再好,又有何用?徒有锐器,却无勇士持之,终究是枉然。\"邓起嗤之以鼻,\"这些年来,韩国的精铁器大半都送往了咸阳。\"
他转向李明衍,\"先生可知道,我对韩国一向印象不好。这个国家没什么大志向,一向善于耍弄阴谋诡计,合纵连横之间反复横跳,来回搅浑水,非常不可信。\"
李明衍听出了邓起话中的怒意,轻声问道:\"邓起可是对韩国有什么个人恩怨?\"
邓起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我伯父当年就是在长平之战中死去的。那一战,我秦人对赵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惨烈至极。而秦赵开战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韩国在其中阳谋挑唆,将上党之地同时给予秦赵,故意挑起两国争端。\"
\"上党之地?\"李明衍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好奇地问,\"此地何以如此重要,竟能搅动天下大事?\"
邓起抬头看了看四周,随后勒住马缰,将车停在路边一片开阔地带。
\"先生有所不知,\"邓起跳下车,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松软的泥土上画图,\"三家分晋之后,赵韩魏三国唇齿相依,犬牙交错。尤其是韩赵两家关系更为亲近,因为韩国祖上曾保护过赵氏孤儿,所以赵国一直是韩国背后的保护国。\"
他在地上画出一个粗略的地图:\"这上党之地,位置极为特殊,深入赵国腹地。若归秦国所有,则赵国坐卧难安;若归赵国,则赵国大大增加了战略纵深,还有了西进的关键出口。\"
邓起的树枝在地图上划了几道线:\"此地原本属于韩国,两强之间尚能维持基本平衡。但韩国突然将此地抛出,做二虎争食之饵,则必有一战。\"他冷笑一声,\"韩国这一手,真是好算计!\"
李明衍和阿漓对望一眼,心中恍然。原来在这纷繁复杂的战争背后,地理地势的重要性如此直观明显。
\"原来如此。\"李明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看长平一战后韩国的下场,\"邓起冷笑道,\"秦赵两败俱伤,韩国也成了输家,被秦国蚕食了大半国土。这就是玩火自焚的下场!\"
三人重新上路,邓起继续他的抱怨:\"您看泾水之渠的事情,谁能想到郑国竟然是韩国派来的间谍?韩国人,大不可信啊!\"
李明衍对韩非子和张良都很有好感,听到邓起一直抨击韩国,不禁有些尴尬,便转开话题:\"阿漓,你怎么看这韩国?\"
阿漓微微一笑:\"我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只是从地理水利的角度看,韩国虽小,却居天下之中,国境内有黄河、淮河、荥泽、济水流过,水利极为发达。加上盛产铁矿,冶铁业兴盛,这些都是难得的优势。\"
李明衍点点头,心中对韩国的印象更加丰富多元。这个小国虽然在大国间艰难求存,却也有其独特的魅力与价值。
随着马车继续东行,他们逐渐深入韩国腹地。路过的村庄稀疏而简陋,农田间的劳作者寥寥无几,偶尔能看到一些手持铁器的巡逻士兵,却也懒散无序,与秦国边境的森严戒备形成鲜明对比。
行至傍晚,夕阳西沉,霞光染红了半边天空。一路上,李明衍越发感到困惑,不禁问道:\"出了秦国关卡后,我发现韩国境内武备异常废弛。一路上几乎没见到巡逻的军队,经过的村庄守备也极为松懈。靠近强秦而如此懈怠,实在令人费解。\"
邓起冷笑:\"这就是小国的悲哀,明知灭亡在即,却无力抵抗,只能任人宰割。\"
阿漓猜测道:\"也许是韩国已无力维持大规模军事存在,只能将有限的兵力集中在几个战略要地?\"
三人正讨论间,邓起突然勒住马缰,车子猛地停下。
\"怎么了?\"李明衍问道。
邓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凝神望向前方,声音低沉:\"先生,可能我们遇到匪了。\"
李明衍连忙探头向前方望去。只见约百余步外的山坡上,站着十余名手持各式武器的人。他们身穿黑褐色粗布短衣,以麻布带缠腿,形貌粗犷。有的手持短刀,有的背着弓箭,还有几个干脆拿着农具如耒耜、铁锄。为首一人身着皮甲,手持一把闪着冷光的青铜短剑,正带领众人缓缓下坡,向他们走来。
\"退回去?\"邓起紧张地问。
李明衍摇头:\"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果然,山坡上的人群看到马车停下,动作更加迅速,呈扇形散开,明显是要包抄过来的态势。
\"我们这是遇上山贼了?\"阿漓面色凝重,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短刀。
李明衍心中一沉——他们三人毫无战斗经验,面对十几个彪悍的匪徒,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虽然他曾跟随燕太子姬丹学过几手燕国剑法,但那不过是应付宴席上的表演,从未真正用于搏命。
\"别慌。\"李明衍努力保持镇定,低声嘱咐道,\"邓起,待会可能要驾车逃命,做好准备。阿漓,你躲在车内,随时准备逃跑。\"
匪徒们渐渐逼近,距离已不足五十步。为首的皮甲男子高高举起青铜短剑,厉声喝道:\"大夫之车,岂无布币?望公子惜身,解佩玉,脱犀带,不留寸缕!\"
这声音粗犷中透着一丝狡黠,显然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匪。
李明衍这才猛然意识到,在秦国治下,他已经习惯了相对安全的社会环境。秦国严苛的法律虽令人畏惧,却也保障了境内基本的社会治安。谁能想到,刚出秦国边境,行走在官道上就会遇到明目张胆的劫匪?
看着那群劫匪步步逼近,李明衍心中一片茫然:难道他们的九州水脉之旅,还未真正开始就要就此终结了吗?
包围圈已经缩小到只有三十步左右。眼看着匪首要发号施令,李明衍从怀中取出那份李斯给他的通关文书,高高举起,大声喝道:
\"住手!我乃大秦子民,持秦王特许通关文书!尔等若敢妄动,必将受到严惩!\"
匪首闻言一怔,随即大笑:\"哈哈哈!大秦子民?那更好了!秦人的钱袋子,一向最饱满!\"
邓起突然从车辕上一跃而下,站在李明衍身前,高声喊道:\"我等乃过路水工,身无长物,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一个瘦高个的劫匪狞笑起来:\"有没有钱财,待你们死后我们搜过才知道!\"说着,便挥刀向前走去。
匪首挥剑向前,口中厉喝:\"给我上!\"
匪徒们呐喊着冲上前来,劫匪们离车马只有二十步之遥。
李明衍能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的刀疤和胡茬,甚至闻到一股混合着汗臭与酒气的难闻气息。李明衍暗叹一声,准备拼死一搏。车上的阿漓也已握紧了短刀,清秀的脸庞上布满了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