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交民巷的灰砖楼里,煤油灯的光晕在煤炉腾起的热气中晃成模糊的圆。何雨柱挽起的袖口下,十八岁的手腕上疤痕新添了道月牙形的烫痕——那是今早帮厨时打翻醋瓶留下的。李保国靠墙站着,手里的红宝书换成了蓝布包裹的《川菜技法大全》,书页间夹着的粮票边角已磨得发白。
\"95分。\"郑绍彬的声音里带着震颤,搪瓷调羹碰在白瓷盘上发出轻响。麻婆豆腐的红油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豆瓣的焦香混着花椒的辛麻,让牛永进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方钱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荣乐园吃的第一顿川菜,也是这般让舌尖发颤的滋味。
张译站在廊下,手里的《烹饪革新手册》被捏得皱巴巴的。他看着评委们眼里的惊叹,忽然想起上个月革委会会议上,主任拍着桌子说\"餐饮行业要破四旧,立新风\"。此刻何雨柱案台上的搪瓷盆里,泡着的黑木耳还是去年秋天的存货,按规定早该上交\"战备物资\",可这小子居然敢拿来做菜。
\"该做糖醋排骨了。\"郑绍彬咳嗽一声,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何雨柱点点头,从裤兜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他攒了三个月的糖票换的红糖——总共四两,分成两份,一份做糖醋排骨,一份留着给李保国冲红糖水。李保国看着那点红糖,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时,为了给师傅做寿桃包,偷拿了粮店半两白糖,被掌柜的罚跪了半夜。
煤炉的火苗舔着锅底,何雨柱先将排骨焯水,捞出时用温水冲洗——这是李保国教的\"透骨去腻法\"。张译冷笑一声:\"现在提倡节约用煤,你这是浪费燃料!\"牛永进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当年我在志愿军炊事班,用雪水炖萝卜都能让战士们吃出花儿来,你懂个啥?\"
炒糖色时,何雨柱手腕一抖,红糖在油锅里化作琥珀色的糖浆,排骨下锅翻炒,瞬间裹上一层亮红。郑绍彬眼睛一亮,这手\"挂霜炒\"的功夫,他只在李保国那里见过——手腕要稳如磐石,眼神要快如鹰隼,稍不留神就会炒焦。方钱凑到近前,闻着那甜香里混着的醋味,忽然想起自己娶媳妇时,丈母娘做的糖醋鱼也是这个味道。
\"这糖色...绝了。\"牛永进忍不住赞叹。何雨柱往锅里加了半勺酱油,这是鸿宾楼自己晒的黄豆酱油,颜色透亮,咸香十足。张译皱起眉头:\"酱油用量超标,按《食材定量标准》...\"话没说完,就被方钱打断:\"你少拿文件压人!当年大食堂吃饭,哪道菜不是清汤寡水?现在考核,总得让厨子有点施展的余地!\"
糖醋排骨装盘时,何雨柱往盘边摆了片烫过的青菜叶——这是李保国教的\"点睛之笔\",既能衬色,又不浪费。郑绍彬看着那抹绿色,想起上个月革委会要求\"菜品不得有资产阶级装饰\",但终究没开口——他实在不忍心苛责这个眼里闪着光的年轻人。
接下来是回锅肉,案板上的五花肉只有半斤,这是李保国用三张肉票换的。何雨柱将肉切成薄片,每片厚度不超过两毫米,在灯光下能透出模糊的人影——这是川菜里失传的\"灯影切\"。李保国看着徒弟的刀工,忽然想起自己考特一时,评委们说\"这刀工能切丝穿针眼\",如今这话用在柱子身上,竟也丝毫不为过。
油热后,何雨柱先下肥肉炒出油,再放蒜苗、豆瓣、甜面酱。屋子里顿时飘起浓郁的酱香,张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慌忙捂住肚子,却看见牛永进已经咽了口唾沫。郑绍彬夹起一片肉,透过肉片能看见对面的煤油灯,边缘微微卷起,像极了李保国当年的\"金鱼尾\"。
\"保国哥,\"郑绍彬放下筷子,声音有些发颤,\"这孩子的手艺...已经有了国宴的底子。\"李保国没说话,只是盯着何雨柱腕子上的疤痕——那是他第一次炒辣子鸡时烫的,当时小柱子疼得直吸气,却咬着牙说\"师傅,我能行\"。
张译再也忍不住,冲上前尝了一口回锅肉,瞬间瞪大了眼睛——肉片酥而不柴,酱香里带着蒜苗的清新,豆瓣的辣味恰到好处,竟比他爹做的还要地道。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新丰楼后厨,偷尝师傅炒的回锅肉,被抓住打了手心,如今这味道,竟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郑副会长,这...\"张译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郑绍彬冷冷看了他一眼:\"张译同志,如果你对考核结果有异议,可以向革委会提交书面报告。但现在,\"他转向何雨柱,\"我代表厨师会宣布,何雨柱同志通过二级厨师考核,具备晋升一级厨师的资格。\"
李保国闻言,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的是他珍藏多年的特级厨师徽章——那是十年前考特一时得的,后来被说成\"资产阶级遗物\",他藏在煤堆里才保住。\"柱子,\"他将徽章别在何雨柱胸前,\"这徽章本该属于我,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记住,做菜如做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对得起自己这双手。\"
何雨柱摸着胸前的徽章,金属的凉意透过粗布衬衫传来。他想起李保国无数次在深夜教他吊汤,煤炉的火光映着师傅眼角的皱纹;想起自己第一次炒出合格的鱼香肉丝时,师傅眼里的欣慰;更想起刚才做糖醋排骨时,用掉最后一点红糖时的心疼——这些,都是比任何证书都珍贵的东西。
走出厨师会时,天已大黑。街角的宣传栏上,新贴的大字报写着\"打倒资产阶级美食家\",旁边是李保国十年前的照片,被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何雨柱下意识挡在照片前,李保国却笑了:\"柱子,你看这月亮,\"他指着天上的满月,\"不管有多少云遮着,它终究是亮的。\"
路过粮店时,戴红袖章的售货员正锁门,看见李保国,忙打招呼:\"李师傅,明儿个有批新到的玉米面,给您留五斤?\"李保国点头,从兜里掏出两张粮票:\"再给柱子留两斤白糖。\"售货员愣了愣,低声说:\"李师傅,现在白糖紧张...不过您徒弟这手艺,确实该补补。\"
回到鸿宾楼,杨国涛正在门口张望,看见两人胸前的徽章,激动得直搓手:\"柱子,从今儿个起,你就是咱们楼里的头牌厨师!\"何雨柱忙摆手:\"杨掌柜,我还是跟着师傅打下手吧。\"李保国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头牌就得有头牌的样子。从明天起,你掌一号灶,我给你打下手。\"
夜深了,后厨的煤炉还烧着,何雨柱烧了壶热水,给李保国泡了杯浓茶。茶香混着煤烟味,在狭小的厨房里散开。李保国忽然说:\"柱子,知道我为啥非要让你考这个证吗?\"何雨柱摇头。
\"因为十年前,\"李保国望着跳动的炉火,\"他们说我有资产阶级思想,不让我进国宴厨房。可我偏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做菜的手艺,不是靠出身评的,是靠日复一日的颠勺练的。\"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何雨柱胸前的徽章上,\"你今天做的回锅肉,让我想起当年给周总理做菜的光景...那时候,总理说'菜要做得老百姓爱吃,才是好厨子'。\"
何雨柱震惊地抬头,他从未听李保国提过这段往事。李保国笑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现在,你记住——\"他郑重地握住何雨柱的手,\"你的手艺已经有了国宴的底子,但还差一样东西。\"
\"什么?\"
\"从容。\"李保国松开手,\"当年我考特一时,就是太急了,汤里多放了半勺盐。做菜如处世,要稳得住心,沉得住气。你今天做的开水白菜,汤清如水,却藏着千般滋味,这才是真正的从容。\"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三刻。何雨柱看着李保国鬓角的白发,忽然明白,师傅这些年藏在烟袋锅里的,不只是旱烟丝,更是一个时代的沧桑。而自己胸前的徽章,不只是块金属,更是一份传承,一份责任。
这一晚的四九城,有人在批斗会上喊口号,有人在灶台前守着最后一盏灯。何雨柱摸了摸腕子上的疤痕,忽然觉得那些疼痛都有了意义——它们是岁月刻下的勋章,是手艺成长的印记,更是一个厨子对这个时代的温柔抵抗。
煤炉的火渐渐弱了,何雨柱添了块煤,火苗重新窜起来,照亮了墙上褪色的标语。他知道,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这灶台前的烟火,永远会为懂得用心的人留一盏暖光。而他,将带着师傅的期望,带着对手艺的敬畏,在这条路上,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