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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废墟中空洞地回响,每一次落下都激起细小的灰烬尘埃,如同垂死的叹息。林衍背着夏栀,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断裂的肋骨摩擦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的锐痛,刺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视线里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视界崩塌后的虚无和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残存的清明。方向感早已迷失,他只能凭借着身体对那点微光的模糊记忆,以及怀中那颗沉寂心脏偶尔传来的、极其微弱却真实的悸动,在无边无际的死亡灰白中,朝着深坑边缘的方向,艰难地跋涉。

周锐抱着依旧昏迷的小杰,拖着那条剧痛的断腿,一步一瘸地跟在后面。每一次挪动,断骨处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哼。灰泥和汗水混合着泪水,在他脸上糊成一片肮脏的泥泞。他望着林衍那染血的、在灰烬中蹒跚前行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离开那片相对“安全”的混凝土板遮蔽,重新暴露在空旷死寂的废墟里,未知的危险如同无形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每一次风吹过废墟缝隙发出的呜咽,都让他惊得浑身一抖,怀疑是怪物靠近的声音。他无数次想停下,想找个角落蜷缩起来,但怀中孩子微弱的呼吸和林衍那决绝得没有丝毫回旋余地的背影,像两道冰冷的绳索,捆着他不得不继续前行。

“林…林哥…”周锐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咱…咱们到底要去哪儿啊?这…这地方太邪门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怕…”他的目光惊恐地扫过四周起伏的、望不到尽头的灰烬之海,那些如同巨兽残骸般刺破灰烬的扭曲钢筋,在铅灰色破碎天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林衍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头。剧烈的喘息牵扯着胸口的伤痛,让他无法分神。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身体的剧痛、视界的混沌以及背上那份沉甸甸的生命重量上。夏栀破碎的呼吸微弱地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冰冷得让他心头发颤。他只能强迫自己向前,朝着记忆中那片斜坡的方向,哪怕那里早已被冲击波彻底改变。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无边的死寂和沉重的脚步声中失去了意义。就在周锐的恐惧几乎要压垮他,断腿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要瘫倒时——

林衍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是…是这里?”周锐喘着粗气,顺着林衍的目光望去。眼前的地形已经面目全非。巨大的冲击波将原本的斜坡彻底摧毁,只留下一片更加陡峭、如同被巨斧劈开般的混凝土断崖。断崖底部,堆积着厚厚的、如同新坟般的灰烬,覆盖了一切。

那点微光呢?被彻底掩埋了?还是…已经熄灭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周锐。完了…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他抱着小杰的手下意识地收紧,身体因恐惧和剧痛而微微发抖。

林衍却只是沉默地盯着那片灰烬覆盖的断崖底部。视界的混沌让他无法清晰感知,但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牵引感,如同风中蛛丝,若有若无地指向那个方向。不是视觉,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共鸣,微弱却执着。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挪动着,将背上的夏栀放下,让她倚靠在一块相对稳固的混凝土残骸旁。然后,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踉跄地走到断崖底部那片厚厚的灰烬前。

没有工具,只有一双早已血肉模糊、指甲翻裂的手。

他跪了下来,无视掌心传来的尖锐刺痛,开始用手,如同最原始的生物,疯狂地挖掘!

灰烬冰冷而沉重,混杂着尖锐的碎石和玻璃渣。每一次挖掘,都像是在用血肉摩擦砂纸。鲜血很快染红了灰白的尘埃,但他感觉不到,或者说,身体的疼痛早已被视界的崩裂和内心的冰冷麻木所覆盖。他只有一个念头:挖下去!

“林…林哥?”周锐看着林衍近乎自残般的挖掘动作,呆住了。他想上去帮忙,但看着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手和剧痛的断腿,又犹豫了,只能抱着孩子,惊恐地看着。

灰烬被一层层扒开。时间在无声的挖掘中流淌,只有林衍粗重的喘息和指甲刮擦碎石的刺耳声响。

突然!

林衍的手指猛地触碰到一片冰冷坚硬、布满苔藓状凸起和锈蚀痕迹的表面!不是岩石!

他精神一振,动作更加急促,不顾一切地扩大挖掘范围!

更多的灰烬被拂开。

一片巨大、厚重、布满暗红色铁锈和深绿色苔藓的金属盖板,在灰烬下显露出来!盖板边缘已经严重变形,中间有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利爪撕裂般的破口!破口边缘的金属扭曲翻卷,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股带着浓重湿冷霉味和淡淡铁锈气息的气流,正从那个破口处幽幽地涌出,吹拂在脸上,冰冷刺骨。

而就在那破口边缘,几片蜷缩着、边缘带着明显焦枯伤痕的紫金色苔藓,正顽强地依附在冰冷的金属边缘!其中一片受损较轻的叶片尖端,那点纯净的紫金光芒,如同黑暗中的萤火,正微弱却无比执着地闪烁着!光芒虽然黯淡,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靠近那涌出冰冷气流的破口!

它没有熄灭!它在指引方向!

林衍布满血污和灰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混沌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芒一闪而过。他伸出手指,再次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点紫金光芒。

嗡……

熟悉的、极其微弱的温暖悸动,再次从指尖传来,流经冰冷麻木的手臂,汇入胸膛深处。

咚!

紧贴着他胸口的那颗心脏,苏晚晴的心脏,极其清晰地、有力地回应了一次搏动!这一次,搏动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求?仿佛在呼应着下方涌上来的某种气息。

“这…这是什么地方?下…下水道?”周锐拖着断腿凑近了些,看着那个黑黢黢的破口,闻着那股刺鼻的霉味,脸上充满了惊疑和恐惧。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巨兽的喉咙,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抱着小杰的手更紧了。

“避难所。”林衍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目光扫过破口边缘那点紫金微光和下方深沉的黑暗。冰冷的气流吹拂着他染血的额发。

他走回夏栀身边。昏迷中的夏栀似乎感受到了环境的改变,眉头蹙得更紧,呼吸也急促了几分,那只紧握骨片的手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

林衍弯下腰,再次将她背起。这一次,动作牵扯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只是咬紧牙关,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转向那个金属盖板的破口。

“你…你要下去?!”周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这下面黑咕隆咚的!谁知道有什么鬼东西!万一下面全是水…或者塌了…或者…”他不敢想下去,光是看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就让他头皮发麻,断腿的剧痛似乎都加剧了。

林衍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那点紫金微光和下方黑暗的交界处,声音冷硬如铁:“留在上面,等死?”

冰冷的反问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周锐所有的侥幸。他环顾四周,无边无际的死寂灰白,看不到任何生机,只有冰冷的绝望。再看看怀中依旧昏迷、呼吸微弱的孩子,以及自己那条剧痛的断腿…留在上面,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恐惧和不情愿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但求生的本能和对孩子的责任,最终压倒了退缩的念头。他脸上肌肉抽搐着,眼神在恐惧和挣扎中反复变幻,最终化为一抹豁出去的狠厉和认命。

“妈的…死就死吧!”周锐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他抱着小杰,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挪到破口边缘。看着那陡峭的角度和下方深沉的黑暗,他又犹豫了,“可…可这怎么下去?我腿断了,还抱着孩子…”

林衍已经将夏栀背到破口边缘。他侧过身,用肩膀顶住一块相对稳固的、从破口边缘伸出的扭曲钢筋,然后极其缓慢地、试探着,先将自己的脚探入黑暗,踩在破口边缘一处相对平缓的金属凸起上。脚下的触感冰冷湿滑,带着厚厚的苔藓。他稳住身体,然后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自己和背上的夏栀,挪进破口。

“踩着…凸起…慢慢下…”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在破口处带起微弱的回音。他腾出一只相对完好的手,摸索着旁边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管壁,寻找着下一个落脚点。

周锐看着林衍消失在破口边缘的身影,听着下方传来细微的、金属摩擦和脚步挪动的声响,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霉味呛得他直咳嗽。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杰,孩子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不安。

“小杰,抱紧舅舅…”周锐低声说着,用牙齿撕下自己破烂衣襟的一角,忍着剧痛,笨拙地将孩子紧紧绑在自己胸前。然后,他学着林衍的样子,侧过身,用还能用力的那条腿和一只手,死死扒住破口边缘冰冷的金属,将身体一点点挪进黑暗,用那条剧痛的断腿极其小心地去试探下方的落脚点。

冰凉的、带着滑腻苔藓触感的金属凸起传来。断腿落下的瞬间,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周锐眼前一黑,差点松手坠落!他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稳住。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服。

“小心…苔藓…滑…”下方传来林衍沙哑的提醒。

周锐不敢回答,只能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地向下挪动。每一次移动断腿,都像是在承受酷刑。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管道内并非绝对的黑暗。

当林衍和周锐先后艰难地落到管道底部相对平缓的金属地面上时,他们发现,这里并非想象中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微弱的光芒,来自管壁。

在巨大的、布满锈迹和凝结水珠的弧形金属管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绒毯般的深绿色苔藓。而就在这些深绿色的苔藓丛中,零星地点缀着一些极其微弱的、散发着淡绿色幽光的光点!如同夏夜草丛中稀疏的萤火虫。这些光点非常暗淡,只能勉强勾勒出巨大管道的模糊轮廓,让人勉强不至于完全失明。

空气冰冷而潮湿,带着浓重的铁锈味、陈年的淤泥腐殖质气息和苔藓特有的清冷味道。脚下是滑腻的、覆盖着一层粘稠不明沉积物的金属地面,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巨大的管道向着黑暗深处延伸,前后都望不到尽头,只有无尽的、潮湿的黑暗和那些稀疏的淡绿幽光。死寂,比地面废墟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他们。只有水滴从高处管壁缝隙滴落的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如同某种计时器在计算着被困者的生命。

“这…这鬼地方…”周锐一落地,断腿的剧痛和极度的紧张让他几乎虚脱,抱着孩子一屁股瘫坐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那稀疏的淡绿幽光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更添诡异。他惊恐地环顾四周,生怕黑暗中突然扑出什么怪物。“林…林哥…咱们现在怎么办?往…往哪边走?”

林衍没有立刻回答。他将背上的夏栀极其小心地放下来,让她靠在一处相对干燥、管壁苔藓较少的金属凹陷处。夏栀依旧昏迷,脸色在淡绿幽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惨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视界的混沌让他无法进行精细的观察和逻辑推演,只能依靠最基础的视觉和触觉。管壁上的深绿苔藓很厚,那些淡绿光点似乎是苔藓本身发出的生物光。空气虽然冰冷潮湿,但并不污浊,反而带着一种…地下深处特有的、被层层过滤后的清冽感。更重要的是,怀中那颗心脏,在进入管道后,搏动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濒死般的沉寂感似乎减轻了。

他走到刚才下来的破口正下方。这里,管壁上的苔藓似乎更加茂密一些。他伸出手,轻轻拂开覆盖在金属表面的厚厚苔藓层。

在苔藓覆盖之下,靠近地面处,赫然镶嵌着一块早已锈蚀斑驳、几乎与管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铭牌!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林衍还是艰难地辨认出几个残缺的字母和数字:“c-7… S…ctoR… EmERG…Y ShEL…R”(c-7…区…紧急…避难所)。

果然是旧时代的避难所!

他抬起头,目光顺着巨大管道延伸的方向望去。在稀疏的淡绿幽光勾勒出的模糊视野里,他注意到,在管道的一个方向(姑且认为是前方),管壁上的淡绿光点似乎…隐约比另一个方向稍微密集一点点?虽然差别极其细微,但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这一点点差异,就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烛火。

是巧合?还是某种指引?

冰冷的理性在混沌中艰难地凝聚:留在这里是等死。未知的方向总比已知的绝望多一丝变数。那点紫金苔藓指引他们下来,或许并非偶然。

“这边。”林衍指着淡绿光点稍显密集的方向,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走回夏栀身边,再次弯下腰,准备将她背起。

“林…林哥!”周锐看着林衍的动作,又看看自己剧痛的断腿和怀里昏迷的孩子,脸上露出绝望的哀求,“我…我真的走不动了…腿…腿要断了…”他尝试着想要站起来,断腿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脸色惨白,跌坐回去,疼得直抽冷气。

林衍的动作顿住了。他沉默地看着瘫坐在地、满脸痛苦和恐惧的周锐,又看了看昏迷的夏栀和自己同样重伤的身体。带着两个无法行动的重伤员和一个孩子,在这黑暗湿滑、危机四伏的地下管道里长途跋涉,几乎是自杀行为。

冰冷的权衡在混沌的思维中碰撞。抛弃?还是停留?

就在这冰冷的念头刚刚浮现的刹那,他怀中那颗沉寂的心脏,再次传来一下清晰有力的搏动!咚!仿佛在无声地抗议着什么。

林衍的目光落在周锐怀里昏迷的小杰脸上。孩子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透着无助。他又看向夏栀苍白的面容。

放弃?

终点?

不。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铁锈味涌入肺腑,压下了翻涌的疲惫和冰冷。他放下夏栀,走到周锐身边。

“孩子。”他伸出手,声音冷硬。

周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衍的意思。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感激,手忙脚乱地将绑在胸前的小杰解开,小心翼翼地递到林衍手中,仿佛递出的是自己全部的希望。“谢…谢谢林哥!谢谢!”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林衍用相对完好的右臂,将昏迷的孩子稳稳抱在臂弯。孩子的身体很轻,很冰冷。这份重量,比背起夏栀更加沉重。

“你,扶她。”林衍用下巴点了点夏栀的方向,对周锐命令道。

周锐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夏栀,再看看自己的断腿,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看到林衍抱着孩子那不容置疑的姿态,他咬咬牙,挣扎着用那条好腿和双手支撑着身体,忍着剧痛,一点点挪到夏栀身边。他尝试着去搀扶夏栀的胳膊,想把她架起来。

然而,夏栀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软绵绵的。周锐本身也重心不稳,断腿剧痛,刚一用力,两人就差点一起摔倒!

“小心!”林衍低喝一声,迅速上前一步,用身体抵住了夏栀下滑的身体。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稳住夏栀,动作极其艰难。

“对…对不起林哥!我…我…”周锐又急又愧,脸涨得通红。

“背着。”林衍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烦躁,但更多的是冰冷的决断。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小杰换到胸前单手搂住,腾出另一只手,协助周锐,极其费力地将夏栀的身体翻转过来,让她伏在周锐的背上。

夏栀的重量压下来,周锐断腿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站稳,双手反到背后,紧紧托住夏栀的腿弯。这个姿势让他那条断腿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每一步移动都将是酷刑般的折磨。

“走。”林衍抱着小杰,再次发出命令。他率先朝着淡绿光点稍显密集的方向迈步。脚下的金属地面湿滑粘腻,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

周锐背着夏栀,断腿的剧痛让他每一步都走得龇牙咧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倾斜,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才没有摔倒。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合着脸上的灰泥不断滚落,在淡绿幽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狼狈和痛苦。

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在空旷死寂的巨大管道里回荡,被放大了无数倍。水滴单调地落下,如同在为这支在黑暗中蹒跚前行的伤残队伍敲响丧钟。

管道似乎无穷无尽。淡绿的光点稀疏而恒定,无法提供任何距离感。时间在单调的痛苦跋涉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林衍抱着小杰的手臂开始麻木酸痛,视界的混沌嗡鸣和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的意志。周锐更是如同在炼狱中行走,每一次挪动断腿,都伴随着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和剧烈的颤抖,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脸色惨白如纸,全靠一股不愿倒下的狠劲在强撑。

绝望和疲惫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这黑暗的管道,是否真的通向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坟墓?

就在周锐的意识因剧痛和疲惫开始模糊,几乎要支撑不住跪倒时——

“等等!”走在前面的林衍突然停下了脚步,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周锐猛地一个激灵,差点摔倒,他惊恐地抬起头:“怎…怎么了林哥?有…有东西?”

林衍没有回答。他抱着小杰,微微侧身,似乎在努力地感知着什么。他那双混沌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周锐也屏住呼吸,竖起耳朵。除了水滴声、他们粗重的喘息和自己的心跳,什么也没有。

“听…”林衍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确定。

周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去分辨。死寂…还是死寂…不!等等!

在单调的水滴声间隙,在管道深处那无边的黑暗里,似乎…似乎隐隐传来了一种极其微弱、极其遥远的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被心跳声掩盖。但仔细分辨,那似乎是…水流声?不是水滴,而是更连续的、如同溪流般潺潺流淌的声音!

“水…是水声!”周锐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调,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在这绝望的黑暗里,听到水流声,几乎等同于听到了生命的召唤!“前面!前面有水!”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了周锐濒临崩溃的身体。他感觉断腿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一丝,咬着牙,背着夏栀,踉跄着往前快走了几步。

林衍抱着小杰,也加快了脚步。那微弱的水流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驱散了一部分绝望的阴霾。

随着他们的前行,水流声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若有若无的幻听,而是真切的、潺潺的流水声,在空旷的管道里带起微弱的回音。

终于,在转过一个平缓的弯道后,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管道在这里似乎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管壁在这里中断,前方出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巨大空洞。洞顶很高,隐没在黑暗中。而在他们脚下不远处,一条大约两三米宽的地下暗河,正从洞壁一侧的岩缝中汩汩涌出,水流清澈,在稀疏的淡绿幽光映照下,闪烁着粼粼微光,安静地流淌过平坦的河床,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深处。

更让人心神一振的是,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地势相对平缓干燥,地面上甚至可以看到一些散落的、早已腐朽不堪的木箱碎片和一些锈蚀的金属框架残骸,显然是旧时代避难所遗留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空气!这里的空气虽然依旧冰冷,但那种湿冷的霉味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带来的、带着岩石和泥土气息的清冽感!而且,似乎…更加“新鲜”?仿佛有微弱的气流在缓缓流动!

“水!是干净的水!”周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拖着断腿扑到了河边,也顾不上背上的夏栀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一块相对干燥平坦的岩石上。他挣扎着爬到河边,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捧清澈的河水,贪婪地大口喝了起来。冰冷甘甜的河水滋润着干渴冒烟的喉咙,仿佛久旱逢甘霖,让他几乎要舒服得呻吟出来。

林衍也抱着小杰走到河边,他没有立刻喝水,而是先蹲下身,极其谨慎地观察着水流,又凑近闻了闻。河水清澈见底,带着岩石的清冽气息,没有任何异味。他这才小心地用手捧起水,先喂给怀中昏迷的小杰喝了几口。孩子无意识地吞咽着,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丝。

做完这一切,林衍才自己喝了几口水。冰冷的河水顺着喉咙滑下,暂时压下了身体的灼热和喉咙的干痛,疲惫不堪的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一丝力气。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个相对开阔的河岸空间。除了水流和腐朽的遗迹,这里似乎暂时安全。他走到夏栀身边,小心地将她扶坐起来,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夏栀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丝。

“周锐。”林衍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些之前的冷硬,“找找…能用的东西。”

“好!好!”周锐此刻精神振奋了不少,虽然断腿依旧剧痛,但求生的希望让他充满了动力。他拖着伤腿,开始在河岸边的废墟里仔细翻找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腐朽的木箱碎片,拨开厚厚的灰尘和苔藓。

“林哥!你看这个!”周锐惊喜地叫了一声,从一堆朽木和碎布下面,扒拉出一个锈迹斑斑、但整体还算完好的金属盒子!盒子不大,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绿锈,但盖子似乎还能打开。

林衍走过去。周锐献宝似的将盒子递给他,脸上带着一丝市侩的得意,仿佛找到了什么宝贝。

林衍接过盒子,入手沉重冰冷。他用力掰开锈蚀的搭扣,盖子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被掀开了。

一股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扑面而来。

盒子里铺着一层早已发黑腐烂的绒布。绒布上,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

一把锈蚀严重、但刀身还算完整的军用匕首。

一个密封性似乎很好的、金属外壳的扁圆形小盒子(林衍打开,里面是几根干燥的、似乎还能用的火柴)。

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水壶。

几块用油纸包裹着、早已硬化得如同石头的压缩饼干。

还有…一小卷同样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泛黄的绷带!

虽然都是些破旧不堪的东西,但在眼下这绝境中,每一样都如同珍宝!

周锐看着那些东西,眼睛都亮了,尤其是那几块硬邦邦的饼干,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林衍的目光却落在那一小卷泛黄的绷带上。他拿起绷带,又看了看周锐那条扭曲的断腿和夏栀额角的伤口。

他走到周锐身边,蹲下身,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腿。”

周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衍的意思,脸上瞬间露出混杂着感激和恐惧的神情。感激的是林衍要帮他处理伤口,恐惧的是…处理断腿,那该有多疼?

“林…林哥…要不…要不…”他想拒绝,但看着林衍那双在淡绿幽光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认命地闭上眼睛,身体因恐惧而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轻…轻点林哥…”

林衍没说话。他抽出那把锈蚀的匕首,用冰冷的河水仔细冲洗掉上面的浮锈和污垢。然后,他拿起那卷绷带,又找到两块相对平整的、从腐朽木箱上拆下来的木板碎片。

他示意周锐躺下。周锐闭着眼,咬着牙,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林衍用匕首割开周锐那条断腿处早已被血污和泥灰浸透、紧紧勒在肿胀皮肉上的破烂裤腿。肿胀发紫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林衍用河水小心地清洗掉伤口周围的污垢和血痂,动作尽可能轻柔,但冰冷的触感和伤口的暴露,依旧让周锐疼得浑身抽搐,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

清洗完毕,林衍拿起那两块木板,比划了一下断腿的位置。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他一只手稳稳按住周锐的大腿,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

“忍着。”冰冷的两个字落下。

下一秒!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强行复位的脆响,在空旷的地下溶洞里陡然炸开!

“啊——!!!”周锐的惨叫声凄厉得如同被宰杀的猪猡,瞬间冲破地下空间的死寂,在洞壁间激起尖锐的回音!他身体猛地弓起,眼球暴突,额头和脖颈的青筋根根暴起,全身的肌肉都在剧痛中痉挛!豆大的汗珠瞬间涌出,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周锐的意识,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死过去。但林衍的动作并未停止。他迅速用那卷泛黄但还算坚韧的绷带,将两块夹板紧紧地、牢牢地固定在周锐的断腿上下,死死地捆扎起来!每一次缠绕绷带,都牵扯着刚刚复位的断骨,带来新一轮的剧痛,让周锐的惨叫声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抽噎。

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麻木。周锐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断腿被夹板紧紧固定后,那种骨头茬子互相摩擦的剧痛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僵硬但相对稳定的钝痛。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谢…谢林哥…”周锐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刚才那生不如死的剧痛还历历在目,但这条腿,似乎真的保住了。他看着林衍那张在淡绿幽光下依旧没什么表情、沾满血污和灰泥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平日里冷漠得近乎残酷的男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林衍没有回应周锐的道谢。他处理完周锐的断腿,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立刻转向依旧昏迷的夏栀。他同样用冰冷的河水,极其轻柔地清洗掉她额角那道狰狞伤口周围干涸的血痂和污垢。伤口很深,皮肉翻卷,边缘有些红肿发炎。林衍用匕首小心地削掉伤口边缘一些坏死的组织(这个动作让旁边看着的周锐又是一阵心惊肉跳),然后用剩下的绷带仔细地、一圈圈地缠绕包扎好。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带着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近乎冷酷的细致,仿佛在处理一件精密的仪器。

做完这一切,林衍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身体的剧痛和视界的混沌嗡鸣如同退潮般再次清晰起来,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走到河边,用冰冷的河水再次清洗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刺骨的寒意暂时压下了掌心的灼痛。

他回到河岸相对干燥的中心位置,靠着冰冷的岩壁坐下,将依旧昏迷的小杰小心地放在自己身边干燥的地面上。孩子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

周锐也挣扎着坐起来,靠在一块石头上。他拿出那个锈蚀的金属水壶,从河里灌满清澈的冷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拧开那个装着压缩饼干的油纸包。里面的饼干硬得像石头,他费了好大劲才掰下一小块,犹豫了一下,又掰下一半更小的,递给林衍。

“林哥,垫…垫垫肚子…”他的声音带着讨好和劫后余生的虚弱。

林衍看了一眼那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灰扑扑的饼干碎块,没有接,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怀中那被布包裹的位置。

周锐讪讪地收回手,自己把那小块饼干塞进嘴里。饼干在嘴里如同嚼蜡,又干又硬,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但他还是用力地咀嚼着,吞咽着。他又掰下一小块,用河水稍微泡软一点,小心翼翼地喂给身边依旧昏迷的小杰。

昏暗、冰冷、死寂的地下空间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声、咀嚼声和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林衍几乎抬不起眼皮。视界的混沌像一张无边无际的黑网,将他所有的思维都困在粘稠的泥沼里。身体的每一处伤痛都在无声地叫嚣。放弃的念头,如同黑暗中低语的恶魔,再次悄然浮现。只需闭上眼睛,沉入这片冰冷的黑暗,一切痛苦都将终结。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怀中那被布包裹的凸起。苏晚晴的心脏就在那里,隔着布料,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搏动。他又看向旁边昏迷不醒、额角缠着绷带的夏栀,看向周锐那条被简陋夹板固定着的断腿,看向他怀中同样昏迷、但呼吸平稳的小杰。

放弃?

终点?

不。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试图驱散沉重的睡意。指尖的血污和冰冷的河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他不能睡。在这未知的黑暗里,任何松懈都可能致命。他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目光掠过不远处流淌的地下暗河。河水清澈,在稀疏的淡绿幽光下泛着粼粼微光。河对岸,是更加深邃的黑暗。

就在这时!

林衍混沌的视野猛地一凝!

在河对岸靠近水边、一处被水流冲刷得相对光滑的岩石缝隙里,几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紫金色光芒,正如同星辰般,在黑暗中悄然闪烁!

那光芒的色泽…与指引他们下来的那片紫金苔藓,一模一样!而且,似乎更加明亮,更加生机勃勃!

它们…在河对岸!

林衍的心跳,似乎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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