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透,昆仑山顶的云海已翻涌如浪。
各派的云舟悬在晨光里,镇虚门的玄色云舟缀着银色星纹,昆仑的月白云舟浮在最前,药宗的丹纹云舟飘在侧方,远远望去像一串嵌在云海中的玉珠。
霍衍立在镇虚门云舟船头,玄袍被山风拂得猎猎作响。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便见云风禾摇着扇子走来,对着他拱手行礼:“霍伯父。”
霍衍眉峰微挑:“风禾?可是你爹要你带话?”
云仓一早便上了昆仑主舟,这小子却迟迟未去,倒像是专等在这里。
云风禾扇子在掌心敲了敲,桃花眼一弯,目光越过霍衍肩头,落在船尾正背对着他们整理剑穗的霍念身上:“哦,不是。”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裹着笑,“我找他。”
“你有病啊!”霍念猛地回头,耳根瞬间涨红,手里的剑穗掉在甲板上,“找我做什么?快滚回你们昆仑的船上去!”
“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云风禾慢悠悠走过去,弯腰捡起剑穗,指尖故意在他手背上蹭了蹭,见霍念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才慢悠悠把剑穗递回去。
“我来尝尝镇虚门的糕点。昨儿闻着霍伯父带的桂花糕挺香,想着借你这儿的茶,配着尝尝。”
他说着往霍念身边的茶案旁一坐,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压低声音凑过去:“怎么?昨日亲完我就不想认账了?”
“谁他妈亲你了!”霍念攥紧案交,指节泛白,声音压得又急又哑,“那不是你那些莺莺燕燕追过来太疯狂,把我往你身上推的吗?算什么亲!”
“哦?不算么?”云风禾挑眉,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可我怎么记得,某个人被推过来时,手还攥着我衣襟没放呢?”
霍念被堵得说不出话,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抓起案上的一块桂花糕就往云风禾嘴里塞:“吃你的糕!闭嘴!”
云风禾张口接住,含混地笑:“唔,是挺香……”
船尾的动静不大,却落在了船头两人眼里。
苏烬望着那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转头对身侧的凌言说:“这云风禾来真的啊?不过他好像挑错了人,霍念可是实打实的……额……直男。”
凌言正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闻言侧过头,眸光清淡,看了苏烬一眼:“我以前也是这么想我自己的。”
苏烬一怔,随即低低笑出声。
晨光漫过凌言的侧脸,将他鬓角的碎发染成浅金,他想起初见时那个清冷疏离的师尊,谁能想到,如今会与自己并肩立在云舟上,说这样一句带着自嘲的话。
他伸手,悄悄碰了碰凌言的指尖,见对方没躲,便顺势握住,低声道:“那看来,霍念还有救。”
凌言没应声,只是指尖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此时昆仑主舟传来钟鸣,各派云舟缓缓动起来,破开云海往前驶去。
镇虚门的云舟上,霍念还在跟云风禾斗嘴,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船头,霍衍望着前方的蓬莱方向,神色沉肃?,而船舷边,苏烬与凌言相握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里,随着云舟起伏,稳稳地牵着。
云海翻腾间,云舟划破晨光,朝着五大灵山之首的蓬莱而去。
一场关乎玄门未来的会选在即,而舟上这些细碎的纠葛与温情,正随着云浪起伏,悄然生长。
蓬莱仙山云雾缭绕间,亭台楼阁依山而建,飞檐斗拱皆覆着一层薄薄的灵雾,仿佛触手可及的仙境。
引路的蓬莱弟子身着月白素袍,步履轻缓如踏云,引着各派众人穿过蜿蜒的白玉回廊。
行至一处岔路,昆仑与镇虚门的方向陡然分开。
云风禾不知何时晃到了霍念身侧,见前路渐远,忽然停下脚步,骨扇轻摇,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故意拖长了语调,对着霍念抛了个媚眼:“这便要分开了呢,霍小公子可别太想我……”
他指尖轻点脸颊,眼波流转间带着刻意的娇俏,“晚上我再来寻你。”
“呕——”霍念当场作势干呕,耳根却腾地红了,压低声音怒斥:“你他妈有病是不是!谁要想你?赶紧滚回你们昆仑的地盘去,看见你就心烦!”
云风禾低笑出声,笑声清朗如玉石相击。
他转头对霍衍拱手行了一礼,又朝着凌言、苏烬与明澈长老等人颔首示意,骨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转身时还不忘回头给霍念飞了个眼风,才施施然随昆仑众人而去。
镇虚门的院落藏在一片梧桐林深处,推开雕花楠木院门,便见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中央,一口古井旁绕着丛丛兰草,几株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墨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摇,漏下细碎的金光,落在地上斑驳晃动。
“此处便是诸位歇息之所,若有需用,可遣人告知。”引路弟子躬身退下。
霍衍与几位长老径自大步走向东侧正房,凌言许是昨夜未曾休息好,眉宇间凝着一丝倦色,便转身进了西侧靠窗的房间。
苏烬独自在院中的石阶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石面。
眼前的一切熟悉得让他心口发紧——
这株需两人合抱的梧桐树,井边那丛开得正盛的紫阳花,甚至墙角青苔蔓延的痕迹,都与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叠。
他踏碎蓬莱结界时,这里正燃着熊熊烈火,青石板被灵力灼得开裂,梧桐木烧成焦黑的炭块,他亲手将这片院落,连同那些曾在此笑谈的身影,都碾成了灰烬。
风穿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带着春日特有的温润气息。他望着自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灼烧般的幻痛。
“发什么呆?”
一道带着少年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苏烬抬眼,见霍念正站在房门口,手里还攥着块桂花糕,眉头皱得紧紧的,上下打量着他,“半年不见,你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在苏烬身旁坐下,目光落在苏烬过于苍白的脸上,“你这肤色……白得像纸糊的,还带着股阴沉沉的劲儿,是修炼出岔子了?”
苏烬望着眼前的霍念,二十岁的少年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眉宇间的英气已渐显。
记忆里,上一世两人是不死不休的仇敌,霍念的剑曾在他胸口破开血洞,灵核险些碎裂。
可这一世,凌言闭关的四年里,霍念夺了问鼎天梯魁首,会把得来的灵果分他一半,两人斗嘴归斗嘴,却总在对方遇险时第一个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