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映着他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流淌,仿佛在见证着这场以生命为代价的豪赌。
前路是万丈深渊,是魂飞魄散的结局,是能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的牵引。
梦境中的光影似被无形的手揉碎,又缓缓聚拢,每一寸画面都带着凝滞的钝重。
听雪崖的风似乎也慢了下来,卷着碎雪,簌簌落在藏书阁的窗棂上,敲出断断续续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啜泣。
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寒玉榻上那抹摇摇欲坠的白。凌言的身影在光影中忽深忽浅,每一次引动神魂,都像是一场与死神的角力。
经脉早已是朽败的蛛网,稍一用力便似要彻底崩解,骨血寸裂的痛楚漫过四肢百骸,却抵不过神魂深处那焚心蚀骨的灼痛。
他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凭着一股执念撑起,指尖的法诀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沾着血的指痕在寒玉上叠了一层又一层,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凄艳而绝望。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窗外的月色换了又换,听雪崖的雪落了又融。
直到那一夜,月隐星沉,狂风卷着暴雨,狠狠砸向听雪崖。
雷声在天际滚过,震得藏书阁的窗棂嗡嗡作响,烛火被风扑得几欲熄灭,挣扎着吐出最后一点昏黄。
凌言眉心那缕极细的神魂之力猛地暴涨,如同一道刺破黑暗的光,循着《逆命卷》的轨迹,狠狠撞向虚空!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书页上,与先前的血迹相融,浓得化不开。但这一次,他没有倒下。
头顶的虚空,在狂暴的灵力与神魂冲击下,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那缝隙细如发丝,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雨吞噬,却真实地存在着,边缘泛着淡淡的、近乎透明的光晕。
凌言缓缓仰头,凤眸中映着那道裂隙,原本因剧痛而失焦的目光,此刻亮得惊人,像是燃尽了生命最后一点光火。
唇角不断有血珠滑落,滴在素白的衣摆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一株在狂风暴雨中濒死却不肯弯折的孤梅。
他扯了扯嘴角,剑眉因极致的疼痛紧紧蹙起,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污淌下,糊了眉眼。可那笑容,却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孩子,纯粹而满足,带着解脱,也带着决绝。
“终于……成了……”
声音嘶哑破碎,被窗外的风雨吞没大半,却清晰地传入梦境之外的凌言魂体耳中。
他呆呆地望着,望着那个遍体鳞伤却笑得分外开心的自己,望着那道象征着希望与终结的裂隙。
许久,许久,魂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碾过。
不可置信。他竟真的做到了,以这般残破之躯,逆了这天,成了这禁术。
狂喜。苏烬有救了!苏烬终于可以不必再受那噬魂之苦,不必再坠入无边黑暗了!
可狂喜之后,是铺天盖地的悲伤,如听雪崖千年不化的寒冰,瞬间将他冻结。
术法成了……意味着,他也该走了。
该离开他了。
他总想着苟延残喘,多陪他一日便是一日,至少能让他不那么疯,不那么痛。
可苏烬什么都听不进去,那双曾映着少年清亮的眸子,只剩下偏执的疯狂和蚀骨的恨意。
后来,他知道了苏烬的疯狂源于何处,心中的痛苦便愈发沉重。
他恨,恨自己当初为何那般淡漠,为何不多看那个沉默寡言的徒弟一眼?
若是当初,他能少一分疏离,多一分关注,若是他能早一点察觉那隐藏在恭敬下的依赖与不安,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苏烬不会中蛊,不会有后来的种种……也不必走到今日这一步。
可世间从无若是。
雨声渐歇,天边露出一点鱼肚白。
凌言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倒在寒玉榻上,人事不省。
那道空间裂隙也随之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次之后,他休养了许久。经脉寸断,元婴尽毁,他早已是个废人,连寻常凡人都不如。
凡人尚有健全的体魄,而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骨血摩擦的痛楚。
强行修炼禁术,早已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生机,能吊着一口气,全凭那股“要救苏烬”的执念。
谁能相信?一个经脉元婴尽毁的人,能修成这五大禁术之首?
便是放眼整个修真界,能修习此术者,首要便是境界达到宗师,修为灵力强悍无匹,方能抵挡那毁天灭地的反噬。
即便是宗师,也未必能成,其中繁复艰险,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可他,凌言,做到了。
靠着心中那一点执念,那点对过往的亏欠,对未来的希冀,硬是从地狱里爬了回来,将这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梦境的光影骤然扭曲,如被狂风揉皱的锦缎,碎片纷飞间,竟凝出一道孤绝的身影。
凌言盘膝坐于寒玉榻上,眉心那缕极细的神魂之力已涨至三寸长短,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琉璃剑。
他望着虚空,凤眸里没有半分犹豫,“以我残躯为祭,以我神魂为引……”他低声念着,指尖法诀陡然变换,那缕神魂之力竟在他掌心缓缓分裂,“一魂守禁,维系时空之隙;一魂入劫,护他性命周全……”
话音未落,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炸开。
那不是经脉寸断的痛,不是元婴碎裂的痛,无数把无形的刀,正沿着他神魂的脉络,一寸寸切割、剥离。
半缕神魂带着璀璨的金光,倏地钻入虚空那道细缝,瞬间消失无踪——那是留给过去的锚点,是维系禁术运转的根基。
而剩下的半缕神魂,却在他掌心剧烈震颤,带着不舍与决绝,猛地沉入他自己的识海深处。
昆仑墟的山巅,皑皑白雪覆盖了千峰万壑,却盖不住遍地的血腥。
凌言悬浮在半空,白衣若雪,衣袂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
他手中握着星罗,笛身莹润,映着他清俊却异常淡漠的侧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早已残破的心,正被不舍与心痛反复碾磨,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脚下,是昆仑弟子的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里,鲜血染红了白雪,凝结成暗红的冰碴。
那些被苏烬用血祭术操控的傀儡,他们本是各派修士,此刻却双目空洞,动作僵硬,正与残存的同门互相厮杀。
刀刃入肉的闷响、骨骼断裂的脆响、临死前的惨嚎,交织成一曲炼狱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