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赫的方法果然奏效,谢禾与那几个东瀛人关在一起,还没睡醒,谢禾就从东瀛人拳脚相加的疼痛中醒来。
方蕴台东瀛语学得极好,他们吵架的内容无不被方蕴台记了下来。
于是得知这些东瀛人用飞鸽传信的方法给海上的人传递信息后,也顺便知道了他们信鸽的所在之处。
原来那些信鸽就养在伏龙谷的山洞之中,当时大家都忙着擒获倭寇,哪里还会注意到小小的信鸽?
熟头熟路,去取信鸽的自然是王准王莒他们。说起那个山洞,估计他们是这辈子也不想再去了,那里到处都是很多倭寇们着急排泄的粪便,也不知道那几只信鸽有没有被熏死,反正王准几个被臭得不行。
不过幸好,鸽子命大,当时那些浓烟只是些蒙汗药,等洞中流风一吹,几只鸽子又醒了过来,并且前后只有一天,鸽子也没有挨饿,不伤一根寒毛就被王准几人提溜回来了。
看着王猛几个生不如死的表情,沈赫只是觉得好笑,说:“好了!你们先去休息!后天等着立大功吧!”
沈赫不复夜里的萎靡,整个人又像无事人一样,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王准几个得了鼓励,这才觉得没再那么恶心了。
一天的时间转眼就过,飞鸽传书一到,倭寇立马就有了动静。
这日日头一如既往热烈,海上吹着西南风,几乎所有人都埋伏在各处严阵以待。
有了准备和请君入瓮的布局,这一仗打得很是过瘾,五万兵马对上五千敌寇,就算敌寇武功高强并且精于布局,可终究还是抵不过戚长锋他们人多,关楼海滩也就几百丈远,很容易就站满了士兵,再加上戚长锋运用曾经宴雪行给他的兵阵,三千敌寇几乎歼灭过半,剩下的俘虏受伤的受伤,投降的投降,这可算是戚长锋来关楼第一次胜仗。
战斗一个日夜,倭寇们终是抵不过戚将军的勇猛神兵,大功告捷的一天,王监军只差没把脸都笑歪了,不管是谭总兵还是京城方向,捷报当天就通过飞鸽传书呈了上去。
京城路远,途径几大驿站飞鸟换鸽,没有个三四天消息到不了京城,但捷报飞向福州就相对来说就很快,不出一日,谭龙得到消息心情大喜过望,据说师爷华九呈上捷报时,谭龙高兴得差点没把他书房那张光亮奢华的黄花梨案桌都给拍烂了!于是谭总兵的赏赐从福州过闽江,再从闽江码头转入福清,不到半天,上千坛酒,九百八十斤牛肉转眼到达了潭口。
首战大捷,总兵大人少不了犒赏三军。要知道这几年来,虽然凌画城容晔他们人数众多,可如此重创倭寇的还是第一次,谭龙如何能不欢喜?
这次大捷,除了戚长锋英明神武的指挥,士兵们阵法默契,要数最出风头的莫过于王猛与王准他们,先不说王猛独身一人潜入伏龙谷起了关键作用,就是后来的战斗中,单单王什长裤腰带上别着的敌人首级就有十多个,更不要说事后清点战场,那些死在王猛大刀之下的贼寇了。
王猛这一仗总是冲锋阵前,其勇猛程度几度令人咋舌,在后来坐营官盘点敌人首级,其中就有八十三株首级记在他的名下。也正是由于他的勇猛过人,后在来谭总兵论功行赏时,王猛还直接被提为百夫长。
这是多么的不易!以王猛的功劳,就算他从此回到乌伤,再低也可以担任驿丞,再怎么样,也不用担心无田可耕,无抚金可用了!到时娶上一房妻妾,买上几亩薄田,老娘也就可以跟着享享清福了!
不怪王猛如此兴奋,要知道大明两百多年来,各路门阀占据,朝堂里读书人都难有出头,更不要说像王猛这些无根无脑的山村粗汉。新兵入伍不到半年就晋升百夫长,就是因为乌伤人中威望加持的黄渠安都羡慕不已,而那曾经带领他们出来福州的石在山更不要说了,如今他勉强当了个伍长,看着王姓人得胜归来高兴得大喊大叫的,那笑声,那喊声,别提有多刺耳了!此时他简直眼红得想要杀人!
石在山在心里暗暗发誓!下一次,一定要抢到最大的功劳!
校场上,俘虏被押着被绑跪在众人面前,得胜归来的士兵欢呼声,喊叫声,响彻点兵场,有些疯狂的士兵还大声说着浑话,以此不停羞辱那些被摁在校场的倭人。
哨官们终于看不过去,眼喉咙喊破也无济于事,不得已“嗖嗖”几下鞭响,这些刚刚歃血归来的士兵才安静下来。
:“二哥…你看!”
场上哨官们在上面训话,可底下的将士们依然难掩兴奋,王猛还在和旁边的长脸王准窃窃私语,身后便传来三弟王实小声说话的声音。
王猛不知所以,与王准正说到兴奋处,突然被人打断,回头看了一眼略显木讷畏缩的王实的脸,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猛还以为会有什么奇怪事情发生,哪知转身便对上一双夹杂着嫉妒、羡慕与不甘的眼睛。
王猛被吓了一跳,不过今日的王猛不同以往,换了平常可能会避其锋芒,但如今八九十倭寇都死在自己手上,尝过血腥的人又哪里还会忌怕石在山的嫉恨?
:“看什么看!自己没本事难道还不允许别人出息么?”
王猛小声嘟囔着,恶狠狠地瞪了回去,石在山先是一愣,从前乌伤王姓人哪敢小瞧了自己?连大声都不敢出,如今竟这样放肆?!
顿时心底火起,眼看着石在山就要发作,旁边一个叫石杗的宗亲拉住衣角,石在山很快清楚过来自己如今的地位,看着王猛那得意的小人嘴脸,最后还是强压怒火,低头变得沉默了。
“啪!”
一个把掌声响起,王猛的后脑勺被人拍了一巴,硕大的脸盘子一抖,心中无名火起,王猛正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拍自己头,回头却发现沈把总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一脸鄙视地看着自己。
王猛摸摸自己吃痛的脑袋撇了撇嘴,火气瞬间下去一半,再也没有刚才的洋洋得意,悻悻地低下了头。
:“听着,我没这么无聊教蠢人做事!”
点兵场集结结束,在回去营地毡房的路上,跟在身后的沈赫眼神冰冷,此时的王猛再怎么无脑也不敢去触这阎王的霉头,眼神怵怵地问:“什…什么呀…?”
:“战场是拼命的地方,勇猛自然是你的过人之处,但绝不是你得意忘形的理由!就算别人记恨你,眼红你,也请用你那装饰用的脑袋瓜想想,是否值得跟不如你的人置气!稍有些成绩屁股翘到天上去,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赫莫名发的这一通脾气让王猛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人家嫉恨的眼神都恨不得在自己脸上挖个洞了,自己也全当看不见,装作无事发生吗?
王猛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想要反驳又不敢出声顶撞,最后只瞪着一双无辜的细小眼睛看着沈赫说不出话来。
看王猛那蠢样,不说被他给气乐,自己也被自己的愚蠢给气笑了!他居然傻到以为三言两语能教会这憨货懂得什么叫做不招嫉恨是庸才,杂声才是正常?他现在还没到拥有绝对权利的时候,根本犯不着着跟别人结下怨仇为将来埋下祸根…
:“算了!浪费口水!”
沈赫转身就走,王猛愣在原地觉得莫名其妙,王准从他身边走过,也一脸琢磨的样子,显然,他们都没明白过来沈赫话里的意思。
***
:“辛苦孙驿丞!有劳了!”
军帐大营里,驿丞孙泽禺将谭总兵赏赐的酒肉一一交接,负责交接的坐营官陈叔烈很是客气,两人彼此客套一番,介于营帐里还有戚将军的存在,两人互客气两句便再继续不下去了,齐齐转头看向了戚长锋。
戚长锋:“多谢总兵大人赏赐,还请孙驿丞留步,此次大捷,理应请总兵大人清点俘虏,好做确切的准备上报朝廷。长锋打算写信邀请总兵大人前来主持大局,请孙驿丞稍等片刻,麻烦驿丞替长锋捎个信!”
先不说戚将军的指挥才能,那一排排瑟瑟发抖的倭寇已经说明一切,就是于龙戚虎天下的威名,戚将军还这样客气待人,孙泽禺心里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将军客气,这些都是在下分内事,将军这样说,泽禹真是羞愧难安呐!”
戚长锋哈哈一笑,侍卫见状忙铺纸研墨,戚长锋提笔正要写,外面一个士兵进来营帐禀报:“启禀将军,王小姐求见!”
王小姐?莫不是玉娇来了?
戚长锋喜上眉梢,这几天忙于倭寇,已经几日不见王玉娇了,自己尚且挂念,战况危险玉娇如何能不担心?也是自己忙晕了头,没来得及差人给她报个平安,玉娇这才迫不及待到军营里来吧?
王玉娇不似一般女子,虽然福州讲究宗族礼数,可王员外年事已高,常年喜欢炼丹修道,膝下又只有一儿一女,并且王玉娇的大哥是个智力不全的低能儿,所以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落在了王玉娇的身上。
因此,王玉娇不但没有像平常的闺阁女子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把王家田庄商铺经营得头头是道。这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着实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沈赫看得出来,自己的这位好友怕是又要陷入温柔乡了。
听闻王玉娇来访,戚长锋脸上已经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搁下笔,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又为难地看着孙驿丞。
戚将军与嫡仙镇王家的女儿来往甚密的事情,潭口几乎所有人人尽皆知,作为驿丞,孙泽禺自然也听说了。
:“将军不必为难,上报消息也急在一时,谭总兵会体谅将军的…”
孙泽禺欲言又止,英雄美人的故事是何其动听?孙泽禺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那就多谢孙驿丞了!麻烦孙大人等长锋一会儿,你们几个帮忙本将军好生招待,长锋去去就来!”戚长锋喜不自胜,三步两步走出营帐。
孙泽禺表情被沈赫看在眼里,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情。
:“孙大人,莫非王小姐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沈赫眼露怀疑,刚才还说得好好的,怎么王小姐一来,孙驿丞就这表情?莫非发生过什么事情,王玉娇并不被孙驿丞待见?
:“沈…沈把总,这你如何知道?”
孙泽禺吃了一惊!这件事还是福清县师爷与自己交好,有一次喝醉酒对方不小心告诉自己的,对方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别人,怎么这年青人一眼就看出来王小姐身上有问题?
:“孙驿丞请不用慌张,这屋里没有外人,您也知道戚将军为人,如今他二十有八,虽然常年战况沙场,可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在他身边伺候。这些日子以来,那王小姐时不时找理由来见我们将军,明眼人应该知晓她的意图,若是平常人家好女子也就罢了,但此女已过桃李之年,平常女子孩子都早已三五成群,而她身为富绅之女却孑然一身,实在不得不让人疑惑…”
沈赫这么一说,营帐里那些被这段时间以来英雄美人的故事迷惑的陈叔烈与佘膺各位参将们都幡然醒悟过来:对啊!平常女子到她这个年纪早就成亲生子,为什么王小姐会迟迟还未嫁人?这王小姐长得也不差,就说是倾城绝色也不为过,就算不看在王小姐身后百万家财,也不应该有人忽视这等美貌才对啊!
:“这…”孙泽禺还是支吾着不肯说。
沈赫脸上又挂上了那迷惑人的笑容:“驿丞大人,将军少年英才,为了大明百姓不为倭寇侵扰,长年奔走于各大边陲卫所,这才耽误了终身大事,将军心怀大义,驿丞大人应该不忍见将军受到伤害才对…”
:“是啊!别人不知,难道驿丞大人还能不知么?将军仁厚爱民,来潭口这么久从不侵扰百姓一丝一毫,这样好的将军要是被有心人利用…这…唉!”
沈赫话音刚落,这些人里陈叔烈最是忠诚,首先开口为戚长锋担忧,佘膺余呈群几个也忧心忡忡。面对大家劝说,孙泽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咬了咬牙说:“在下先前不说,是因为大家都看得明白将军已经对王小姐上了心,更何况这别人家事,我这个局外人说不得什么,但将军来我们潭口不但亲爱百姓,还一上来就大获全胜,致使我潭口以致于福清县府周围百姓至少一年免受侵扰,就算王老爷要怪在下长舌多嘴,在下也认了!”
营帐里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在听,孙泽禺叹了口气,然后才终于娓娓道来缘由。
原来,王玉娇的父亲王老爷是福清西南边上一个叫嫡仙镇的地方富绅,如今已年过花甲,祖上是个曾跟着太宗皇帝到过狼居胥山的武骑校尉。当年王老爷的太祖父被太宗皇帝遣至福州做了戌边流官,于是王家在嫡仙镇一带扎根发展,子孙们也争气,很快宗祠门楣光大,以至于王家宗祠是福清远近闻名的宗族大户。
王家族老众多,但由于朝中武官并不吃香,在王老爷父亲以前王氏就改了以诗书传家。所以当世子孙有在京城做官,也有外省担任要职的,却再没人当兵的。王老爷父亲这一支更奇葩,直接干起了买卖,并且由于族中堂兄堂弟扶持,王家家业逐渐扩大,以至于福清方圆百里都是王家产业居多。
然而有些古话不到你不信,发财添丁人人希望,可大多数财多便容易伤丁,王老爷父亲膝下两个儿子,除了王老爷,小儿子还是妾室所出,到了王老爷这一代就只生了一儿一女,并且王大少爷还是个低能儿。这两年王员外身体日渐衰弱,家中傻少爷早早妻妾成群,可也只生了一男二女,并且最小的孙子才不过五岁。如此老迈的当家人,智障的少爷,还有不谙世事的下一代子孙,如果不是玉娇小姐撑着,王家只怕落入庶子之手,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也亏得王玉娇精明能干,王家还能勉强维持,然而王员外既要预防侧房夺权,还要防备外面宗族大户的觊觎。
营帐里余有茶香,听到这,大家心里开始有了疑问,余呈群问:“觊觎?王家宗族强大,就算王员外家没落,王家宗族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吧?”
更不可能将偌大的家产拱手让人。
孙泽禺长叹一声:“怎么不能?王家离不开玉娇小姐,可万一玉娇小姐被人求亲,按照王家男丁如此境况,夫婿做出什么事来还真不好说呢!”
毕竟心怀不正的人太多,并且世道不好,娶王玉娇回家就等于拥有王家的百万家产,试问哪个不想把这块大肥肉吃到嘴里呢?
陈叔烈摸了摸自己稀疏的长须:“那为什么没有人向王小姐提亲呢?”
孙泽禺:“怎么没有?王家不止田产,还有铺子庄子,奴仆也是整个福清大户人家里最多的…王小姐命苦啊!为了不让王小姐嫁人,王老爷他…!”
余呈群追问:“王老爷如何?”
孙泽禺扼腕叹息:“正是知道孙儿还小,家中指望这个聪慧能干的女儿,王老爷居然…居然命下人给她下了‘牵机散’!”
:“‘牵机散’?!”陈叔烈瞳孔一缩,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王老爷居然…”
营帐里五人都沉默了,就连一直没有出声的佘膺也表情凝重。
孙泽禺长叹一声:“‘牵机散’含有赤汞,是青楼老鸨为了牵制手底下的姑娘的毒药,青楼女子一旦被逼服用,那她这辈子很难再有生养,就算怀上孩子,不是怪胎也会天生不足,孩子难活长大,所以…王老爷真是残忍啊!为了家族利益,这样糟贱王姑娘。”
孙泽禺叹息声不停,将军若娶了这样的女子为妻,只怕日后少不了子嗣凋零的后果,戚将军自己本身就三代单传,若是因为王小姐的缘故断了戚家的香火,谁忍心见到这样的结果呢?
沈赫想了想问:“所以,孙大人的意思是其实王小姐从头到尾都不知晓自己发生了什么?”
孙驿丞摇头:“应该不知道,要是知道,以王小姐的性格不可能隐忍到现在。在下得知此事也是因为在下与王师爷连襟的缘故,王师爷乃王氏宗族里的分支,听他意思,王家族老应该也知晓,毕竟长幼有序,大家可不愿意王家偌大的家产落到庶出的王二老爷手中,唉!王小姐多好的姑娘啊!这几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可她从未发卖家奴,去年冬月还给周围百姓施粥,可惜了!可惜了呀…!”
气氛很是沉重,大家都见过那烈火一般的女子,她张扬,洒脱,还有着精灵一样的眼眸,他们还以为她与将军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啊!将军…?!”
沉默中也不知道谁往门口看了一眼,突然一声惊呼,沈赫抬头看去,只见神情落寞,脸色苍白的男人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见大家目光投来,先是茫然地深吸一口气,然后淡定地走了过来。
:“孙驿丞久等,长锋这就写信交于你。”
戚长锋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事先准备的案桌前,刷刷几下,墨汁落在纸上,只需稍等片刻墨痕干透就能装进信封里。
:“将…将军,我…”
戚将军怎么去而复返了?孙泽禺惊慌失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驿丞大人你看…长锋这公事繁忙,实在难留驿丞大人久坐,请容本将军失礼。”
戚长锋礼数周到,孙驿丞则一脸尴尬,但又见戚将军笑着送客,心中不禁疑问:难道刚才急着去见王小姐的将军什么也没听见?
孙驿丞将信将疑,拱手作礼告退,沈赫就这样定定地看着戚长锋,孙驿丞不知沈赫却明白,将军这样表现明显听到了刚才的对话,沈赫还以为他会因为王小姐的事情难过,结果他只是沉默片刻,开口道:“谭总兵公事繁忙,本该由本将军带俘虏前去福州府听候总兵大人调遣,可倭寇受此大挫,很难说不会折回报仇,守关楼要紧,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相信总兵大人能理解的。所以,若之后总兵大人来到潭口,你们必须各自律令手下严守军纪,不可在总兵大人面前出现差池…”
几个副将游击将军齐声应:“是”。
虽然将军表面上严肃,可指挥淡定从容,大家都不禁松了口气。
是了!戚将军何等英明神武,怎会为区区女子伤神?大丈夫何患无妻?这个不行就换一个好了!
沈赫脸上表情轻松下来,正当他以为他的这位好友会就此放下王小姐,如同曾经爱而不得的兰朝姑娘一样,事实上,白日里像没事人一样的戚长锋到了夜里躺在床上张转反侧,然后营帐里来回踱步,心里还是觉得郁闷,最后竟坐在案桌前盯着油灯上摇摆的火苗出神。
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白日里近在咫尺的花容月貌,玉娇与兰朝姑娘不同,虽然都是生性烂漫如同花朵一样,可玉娇不是平常闺阁女子,她聪慧,独立且豁达,从见到自己第一面开始,她就没掩饰过对自己的好感,她是这样勇敢且大方,就像晨早热烈的太阳,耀眼得令人无法拒绝。
她还以为自己嫁不出去是因为自己要求一世一双人的缘故,没想到其中竟是这样的缘由。
这傻丫头真是可怜,一心为了王家蹉跎了年月,自己爹却这样算计自己。不过这样也好,或者她命中注定就是为了等自己出现?只是自己能做得到与她一世一双人,永远不背弃的承诺吗?
戚长锋越想越是觉得胸中翳闷,尤其军帐大营后面的池塘,五月里月光惨惨,青翠的荷叶下面,田蛙们在不停地“呱呱”直叫,吵得简直令人无法入睡。
戚长锋辗转反侧,看着窗外的月光,闻着空气里飘来的荷塘气息,戚长锋干脆站起身来走到案桌前,然后拿出长笛,极是幽怨的曲调吹了一曲《雁落平沙》。
笛声飘过营帐上方,此时不过戌时,很多士兵因为天热飞蚊还睡不着,突然听到这如泣如诉的笛声,士兵们的思乡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王猛想起远在乌伤的老娘,李云霄和王实一些年纪小些的士兵想起故乡低矮的茅屋,房前的涧水,还有秋天村口结满红柿的老树。
年轻的士兵手背沾了泪,沈赫从床上坐起,望向窗外,他突然想给宴雪行写信。
从江都开始,自己已经连续写了几个月的信,然而一直石沉大海?难道阿雪真的误会太深,他已经对我恨之入骨了么?
沈赫搁下笔站了起来,走出营帐,将军营帐那边传来的笛声已经停止,只有月光一样白惨惨,蛙声还是一样的聒噪。
:“谁!谁在那里!”
前面传来一声暴喝,沈赫抬头定睛一看,一座座圆形尖顶的营帐中间突然出现一张巨大的恶鬼脸谱,在白惨惨的月光中,正张着一张血盆大口面向自己。
那鬼脸谱好像被吓了一跳,眼看着有人向自己走来。也不移动,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究竟是谁?!半夜三更出现有什么意图?”
前面那人声音洪亮,沈赫忙追上去,等走到跟前,戴着鬼脸面具的人和声音主人已经打了起来。声音的主人身材高大,出招也很凌厉,很快鬼脸面具底下的人招架不住,双手护着头不停地求饶。
:“佘将军别打!是我!陈三啊!”
戴着鬼脸的人急忙摘下面具,黑影略微一怔,待看清月光下的脸后,又吃惊地问:“陈坐营?怎么是你?”
陈叔烈的脸刚刚结结实实挨了佘膺一拳,虽然隔着面具,可也疼得不行,也不知道肿了没有,陈叔烈“哎呦”两声,摘去面具露出一张龇牙咧嘴的痛苦面庞。
佘膺一脸尴尬,正气的国字脸上满是歉意:“抱歉!佘膺不知道是陈坐营…”
陈叔烈苦笑一声:“是属下的错,今晚的月光太美,将军的笛声又格外动听,怪属下听着不禁就失了神…”
是啊!将军一曲《雁落平沙》注定令多少人无眠?
佘膺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陈叔烈手里的面具细细端详。
沈赫也在这时凑了上去,抱拳见礼后,跟着看佘膺手中那面目狰狞的面具出神。
那是一个小鬼面具,月光下脸上惨白如同石灰涂面,大口鲜红如血,尤其睁着一双铜铃大的牛眼睛,像是要凸出来似的,表情特别地狰狞可怕。
:“陈坐营哪来的面具?刚刚可把吓我一跳!”
佘膺还心有余悸,其实刚才乍一看,见多识广的沈赫都吓了一跳,更不要说从未见过这玩意儿的佘副将了。
沈赫有些不解:“这是安庆石城那边独有的傩戏面具,一般都是画的神明样式,怎么陈坐营这个面具这么阴深可怖?”
陈叔烈尴尬笑道:“把总见多识广居然认得这个!这是傩戏里的小鬼样式,用来驱瘟辟邪的…”
沈赫从佘膺手上接过面具,然后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月光透过鬼面具眼睛的孔洞落在脸上,沈赫仔细端详一会儿,拿在手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由陈叔烈戴着怎么就与众不同呢?
沈赫把面具递还给陈叔烈:“还请陈坐营再戴一次看看可以吗?”
陈叔烈很是爽快:“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营帐还绑着海上来的贼寇呢!万一他们带来什么邪祟东西可不好…”
陈叔烈说着很快戴上面具,然后张开双臂跳了一圈。
:“戴上这个还要跳鬼戏,可以驱邪的,你们看…”
陈叔烈跳得更欢了,并且他的手脚在跳动中弯曲成奇形怪状的树枝模样,那张小鬼面具在月光里忽上忽下,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幽魂舞动着手脚在上下飘动,那画面别提有多诡异了!要是王实那样的老实孩子看到估计能被吓死!
近看也很诡异!月光下面具清晰放大,就是佘膺也忍不住张大嘴巴往后退了两步。
沈赫看着来回飘动的鬼面具是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只是一直盯着如恶鬼跳舞的陈坐营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