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时晏雪行才从楼上下来,沈赫顶着个两个斗大的黑眼圈早早等在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便也都默契装作视而不见。
沈赫尤其不想与其纠缠,只要他不妨碍自己公务沈赫就当他是个透明的,毕竟他可惹不起武功深不可测的宴雪行!
昨日已经飞鸽回锦衣卫查这道士究竟是何底细,不过沈赫猜想晏雪行应该有所意图,至于是不是郑玉麟他并不能确定,但少不了冲着自己来,不然这臭道士能时时刻刻盯着自己?
沈赫干脆上楼回到房中,总旗官林麒跪地抱拳道:“昨夜卑职已往长明宫查明,段归知并没有回长明宫。”
沈赫点了点头,屏退手下,心中念道:“段归知难道是不想连累长留山不打算回长明宫了?”
心情烦乱沈赫出门又下楼去,晏雪行也不看他,只远远坐着,悠哉悠哉吃着东西。
沈赫坐在离晏雪行不远处,匪里匪气叫来酒菜。暗地里却装作不经意的瞟向晏雪行那边。
不经意地,两人的视线碰撞,晏雪行抿嘴一笑,远远举杯道:“左使大人,一个人喝酒未免无聊,不如贫道与大人作伴?”说罢先干为敬一饮而尽。
沈赫绝对不会愿意有个武功值碾压自己的酒伴,但又打他不过,只好不情不愿举杯回敬晏雪行。
酒过三巡,晏雪行提议道:“光喝酒也无聊,不如我们互相聊些轶事见闻?”
眼前此人有着仙人之貌,看他眼睛里明显带着试探,沈赫心中暗道:“有意思!本使倒要看看你能玩什么花样!”
:“好啊!只不过晚辈不爱听些小儿弄术之事,前辈要讲就讲些有意思的!最好,前辈师门的什么的。”沈赫看似不经意的提议 。
:“贫道师门有什么好讲的?差不多都死绝了,而且小门小派讲了左使大人怕也是不知。”晏雪行笑道。
:“贫道要讲的是十二年前,当朝有个夏言夏首辅,大人可曾听闻?”
沈赫有些诧异,夏言他自然知道,作为皇帝的耳目,这位前首辅之名可谓时不时会听到有人提起。
:“前辈莫不是笑话,本使乃锦衣卫从四品,夏言之事几年前晚辈在卷宗上见过,前辈若想讲这个大可不必,前辈远在江湖,知道的可能未必有晚辈多…”
:“夏言虽死,但他的子女只是流放南蛮,皇上并未因夏言之过赶尽杀绝,这种朝堂厮杀之事对于本使来说最平常不过了,成王败寇而已,并无什么稀奇 。”
晏雪行:“那些记录不过是三法司做的手脚,严首辅与指挥使都督也真是够恨夏言,夏言足下四儿三女全部毒杀殆尽,以至于把夏言的侄儿侄女赶去蛮荒之地流放来瞒天过海。”
:“前辈远在江湖怎会知道此事?”沈赫不禁好奇:“难不成,前辈与那夏首辅有渊源?”
:“贫道乃江湖草莽,怎会与那夏言有渊源?夏言两朝重臣,识的是门第高贵之人,贫道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罢了。”
晏雪行轻啜一口酒,接着神秘一笑:“不过贫道听说夏言除了三妻四妾竟还养有一处外室,这外室生有一子,因为出生前算命先生算出此子与父不容就没养在身边,一直不为外人所知。没想到竟因此逃过劫祸,只不过夏言一族灭杀后,此子亦是下落不明,至于是死是活已无从可知。”
沈赫心中暗忖:这不就和当今圣上与裕王如出一辙么?圣上不立皇储,裕王身为皇长子,可十几年前,圣上听信方士之言,说什么双龙不可相会,皇帝一直都不太喜欢裕王,个中缘由是天意还是人为也尤未可知。
但别人不知道,锦衣卫手眼通天沈赫却知道并非如此,至少夏言对他的外室之子并不是因为八字不合,而是夏言不愿意娇妾受后宅的算计,故意找由头把母子安置在外罢了。
沈赫见晏雪行久久不再言语,莞尔道:“前辈仙人之姿竟也喜欢此等旧闻轶事,岂不是和街市贩妇啾啾唧唧无异?此事实乃无聊至极,大丈夫三妻四妾最正常不过,不说别人,就严首辅这样惧内的也养有一处外室,算得何新奇?”
沈赫说罢略微沉吟,心里却想,此人定不会无缘无故提这抄家灭族十多年的事,莫非是另有用意?想罢探究的眼神看向晏雪行,晏雪行只微微一笑:“人皆有好奇之心,贫道行走江湖对于此等秘闻自然多有兴趣,今日与大人同酒,便说与大人听了。”
沈赫看了一眼晏雪行背上的剑,又想到此人年纪不过长自己几岁武功便深不可测,莫非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功?心中一动,想起一事来。
拿着酒壶坐到宴雪行旁边,然后给两人分别倒酒,沈赫开口道:“前辈天人之姿,看起来只长晚辈几岁,可这武功修为却算说是我祖师爷也说得过,如此晚辈不得不想起一事来,想来晚辈在朝堂,前辈便说朝堂的事与晚辈听,前辈在江湖,晚辈也说点江湖的事与前辈听罢!”
:“想我大明开国以来历朝越发喜欢斋醮卜问之事,虽说自秦起便有很多帝王炼丹求仙,但从来没有听闻有一个能飞升成仙,然而这千百年来依然很多人信自己能飞升化神,尤为当朝最甚,远有振辽灾荒,近有倭寇烧杀抢掠,而朝堂之上官高者只于青词,民间有书生叹曰: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晏雪行听了他的话看看四周,好在已经午时一刻客栈内并没有什么人,如若不是这等妄论被别人听去少不了又是麻烦。
明明是悲天悯地的话,沈赫却毫无表情,就像是在讲一件平常事一般,沈赫抬眸与晏雪行对视:“前辈可知是为何么?”
晏雪行不解地摇了摇头,沈赫微微一笑接着道:“圣上当年被一群宫女所害却安然度过,自此更觉得是上天护佑。”
:“曾经民间传言,从前有一道人在海边日升之时见到那海上有座仙岛,震惊之余便极力游了过去,到了岛上见到的都是些惊世绝艳的天人。天人们见到他也十分惊奇,问那人从何而来,那人说从海那边地上来的,因找不到来时的路,仙人们便好心收留那人,并教那人修仙和丹术。年复一年,在蓬莱岛上,那人已成半仙,因实在思念家中老母便下岛去,可回到家中才发现老母早已不在人世,那时人们发现,即使过了几十年见那人也没有变样,反而相貌更加出众。后来他便上山建观修行,据说他从蓬莱岛上带回一天书,原本在蓬莱岛上看到的是有字的天书,上面记着的是炼丹求仙的方法,可回到中原天书上却空无一字,凡人根本没法参透。”
说到这,沈赫突然话题一转:“据说,如今这本蓬莱天书就在当今圣上的手中!”
晏雪行看着沈赫,似乎若有所思:“此乃民间传说吧?若真有天书,必是无价之宝,那人又成了半仙,此等宝物又怎会辗转他手?”
其实宴雪行更想说的是,这等秘闻面前这个锦衣卫却轻易告诉了自己?
沈赫暗中细细观察晏雪行,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些破绽,然而晏雪行神色如常,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无字天书自然是有的,总指挥使都督陆秉与皇帝亲如手足,从小便与当时还是兴献王世子的圣上一起长大,这无字天书还是总指挥使都督十多年前寻来献给皇帝。据说是从天山一道观得来,那道观中的方士白发童颜,座下几个弟子也个个超凡脱俗武功高强,却因为争夺方士手中的无字天书相互斗争相残殆尽。适时陆秉为皇帝遍寻方士找到了那道观,请那方士进宫去为皇帝以荐天听,起初陆秉心有怀疑,因已不知见过多少装模作样却空无一物的道士,白发童颜仙气飘飘什么的也见惯不怪,找上这道观也是沧州一带一直流传的传说。哪知方士却不愿离开道观,一言回绝道:仙灵自山中,离土无所是。
本来那方士不愿离去也就罢了,陆秉也勉强不得,又听闻方士弟子为无字天书争夺残杀之事,那时方士身边只剩下一道童,陆秉就想要逼迫方士交出无字天书,哪知那方士本事极大,果真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使人十丈内不能近身!陆秉着几十锦衣卫攻打一日竟也无法攻破方士的抵御。终于第二日天明,方士放弃抵抗,奉道童把无字天书交于陆秉之手,待回头再看道观时,已化为一片火海…
陆秉甚是惊异,更觉得这无字天书是神物,于是快马加鞭回京献仙书与天子。
奇就奇在,因当时京都久未下雪,司天监连续几月求雪未果,皇帝得此天书,亲自斋戒持书作法,第二日天便降下了瑞雪。
沈赫想到此事完全是因为觉得那方士定是个绝顶高手,武功世所罕见,而昨天晏雪行又说自己出身天山派,心中便因此联想起来…
然而看这人好像对此一无所知,倒让沈赫觉得疑惑:难道这人真与当年的天山道观并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