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透路菲西尔的想法对于格拉德来说有点困难,但如果真的想知道,开口询问肯定不会有错。
格拉德思忖一下,先前的坚持倒是显得没有必要了,于是他很干脆地问道:“到底为什么要来看这个?”
“您不喜欢吗?”路菲西尔显然对他的主动感到惊喜,但很可惜,格拉德没有顺势配合的意思。
格拉德说:“就那样。”
“哦……好吧。”即便是被这样评价,路菲西尔也没有露出多少失落的神色,他语气称得上是温和,继续道,
“我只是想要和您聊聊这出剧目。”
格拉德说:“已经改编过很多次了吧。这出剧目有什么特别的么?”
他的话算得上是尖锐,或者是刻意地叫对方感到尖锐。不过路菲西尔面色不变:“改编了这么多次,肯定是有原因的。”
格拉德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他实在是不想要这个时候和他多讨论什么文学艺术,只想赶紧带着秘宝跑路。
“不知道骑士大人,有没有听过这个传说之后的故事呢?”路菲西尔问道。
格拉德说:“版本太多了。我不清楚。”
这类神话故事太多冗杂,更何况和凯尔特当地信奉的露娜女神没有多少关系,也没有人会对这样的边角冷门故事多感兴趣。
“好吧。”路菲西尔说,“其实这个故事,涉及到了圣杯。”
“嗯?”这下格拉德确实清醒了一点。
“在骑士打败了自己的仇敌,建立起强盛的帝国之后,他设立了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内部组织。”路菲西尔说,“叫作‘圆桌骑士’。”
“……呃,”格拉德说,“你是在编故事还是……说你的设定?”
毕竟在凯尔特公国,圆桌骑士确实存在,而前世的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现在的他提前出发去找圣杯了,受封的爵位叫作“圣杯骑士”,地位上倒是比圆桌骑士高一些,但也只是名头响亮,在他真正为所有人找到圣杯之前,也注定只是虚名而已。
“我从来不会胡乱编造。”路菲西尔稍微严肃了些,“我说出的一切,都是绝对正确,绝对发生过的。”
“那你为什么还叫作改编?不应该加做史记吗?”格拉德问。
路菲西尔无奈一笑:“您还挺有幽默细胞的。”
“谢谢。”格拉德说。
眼见着格拉德确实不为所动,于是继续把话说了下去:“总之,您知道,这位骑士成立了寻找圣杯的组织,就可以了。”
格拉德点点头。
“虽然他的组织当中群英荟萃,但是真正寻找到圣杯的人却只有一个而已。”路菲西尔道,“您知道找到圣杯的是谁吗?”
“不知道。”格拉德干脆道。
路菲西尔沉默数秒,似乎对格拉德的破罐破摔感到无奈。最后他只能自顾自地公布了答案:“他加作格拉海德(Galahad)。”
“……”格拉德鄙夷地看他一眼。
对方真的没有在编故事吗?
这主人公的名字和他也差不大多。
“我知道您的疑问。”路菲西尔说,“不过,您有没有想过,真正作为故事主人公的,其实是您呢?”
格拉德被这绕口的话弄得发懵,确实花时间反应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经历的一切,才是被改编的对嘛?”格拉德说到这里,便忍不住发笑。
“那编造我人生的人可真是恶趣味。”格拉德无不讽刺地说道。
毕竟他的人生无论怎么想都不算是顺遂。即便在外人看来无比光鲜,但只有他知道,他想要的一切,他从来没有得到过。
路菲西尔这时候不再说话了,只是温和地笑。他的注意再次回到了舞台上,现在作为骑士的演员正在奋勇杀敌,而他的身后,白裙仙女无比忧心地注视着这一幕,在心中默默地为他加油打气。
“您知道‘明珠’参与改编的是什么吗?”路菲西尔问他。
格拉德说:“海默不和我说这些。”
“好吧,你们的关系比我想象得要疏离一些。”路菲西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多少个“好吧”,总之他现在感受到的无奈已经变成了一种妥协。
但是在格拉德的事情上妥协,倒不会觉得太难受。
于是路菲西尔很快就揭示了答案:“是妹妹哦。”
“什么妹妹?”
“这个故事里,薇薇安有叫作妮妙的妹妹。”路菲西尔说,“这个加入其实很叫我莫名。毕竟没有道理无端多添加一个角色。我的舞台剧美学是,用最少的角色最精简的布局来完善最复杂的剧情。”
“给予宝剑的湖中仙女只需要一个薇薇安就可以了。”路菲西尔说,“妹妹为什么要出现呢?”
“海默告诉我——如果没有妹妹的话,就不会有薇薇安。”
“薇薇安不是一个名字,而是湖中仙女的象征。”路菲西尔说,“就是因为妹妹,薇薇安才会成为湖中仙女。如同神明的薇薇安,为什么要帮助平凡无奇的人类呢?——因为妹妹的恻隐之心。”
“虽然像是诡辩,但我还是同意了他的创新。”路菲西尔轻轻叹了口气,“他同样是个认真一丝不苟的记录者,他说的话总归有一定道理。”
格拉德问:“你想要暗示什么?”
路菲西尔扯了扯嘴唇,露出的笑显得莫测,大部分的表情也隐盖在阴影当中,不是个会叫人想到愉快的笑容。
他说:“我确实想要暗示什么。”
“不过这应该很明显吧。”路菲西尔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毕竟‘明珠’很在意你,这也不算是需要暗示的吧。”
“为了心爱的弟弟所以做了什么不愿意做的事……”路菲西尔喃喃,“海默确实就是这样的人。”
格拉德只是烦躁。他不知道对方是出于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才会和他一次次地提及自己已经去世的哥哥。这显然叫他感到了冒犯。
他不喜欢任何人和他提海默,不是因为海默,只是他不喜欢他们对于哥哥那样可惜的叹惋口气,若有若无地总是有种让他不舒服的优越感。
就像是说——
“即便海默这样好,不还是这么死掉了吗?”
更何况,海默当初的溺水,很大程度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也就是说,海默将生的希望让给了他。
格拉德是全世界最不愿意再回顾他死亡的人。
“剧目也看完了。”格拉德冷冰冰地打断了,“我可以走了吗?”
路菲西尔耸了耸肩膀,伸手示意道:“秘宝在舞台中央。”
“……”
舞台中的人物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那柄神赐的宝剑与剑鞘。
格拉德虽然对《湖中仙女》的剧目并不感兴趣,但也知道在传说当中,剑鞘会比宝剑更宝贵。
他思索一下,翻过剑鞘。它很快地化成一枚漂亮的犄角,大小刚好可以窝在掌心。
看来这就是魔王的犄角了。
从谢伊和他说地点的时候他就隐隐注意到了地理位置在这幻境当中的影响,而血崖显然对应的就是魔族的领地。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绑架他的洛可可与神秘青年,似乎是在帮助他更快地来到魔族的地界,暗地里其实叫他更快地找到这里的秘宝。
格拉德思忖一阵,便要将这东西收到储物卡里。
但是他刚从怀中掏出卡套,就忽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了一只火红的狐狸,细长的嘴吻迅速地咬住了他刚刚翻到的犄角,随后迅速地朝剧团外窜去,空中几乎只留下了一道火红的残影。
“!”
格拉德没料到半路居然还会有人来抢自己的劫,下意识地要去追。但路菲西尔眼疾手快,先一步将他拦了下来。
“没事。”路菲西尔冷声道,“抢我东西的人,我会叫他付出代价的。”
他略带稚嫩的面颊很快浮现出狠厉的神色,确实叫人信服。
格拉德只能站在原地。
失去了秘宝支撑的幻境很快变得摇摇欲坠,周边的景物线条也变得飘忽起来,逐渐确定不出形状。
路菲西尔抓住他的手腕,显然对这不漂亮的落幕感到不满,但还是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格拉德还惦记着忽然消失的精灵,问:“奥罗拉……”
“不会出事的。”路菲西尔皱眉,似乎是在忍耐什么,“……您真是的,虽然我很好脾气,但也不要这样对我吧。”
格拉德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话,便被对方带领着往剧团的门外去。稍微推开了一点门,格拉德就被门外强劲的飓风刮得险些跌倒,赶忙扶住了身侧的栏杆:“这是怎么了?”
“讨厌的小偷。”路菲西尔脸色很差,暗自骂了一句。
格拉德发觉栏杆也抓握不稳了,只能先拉紧身边路菲西尔的胳膊。对方倒是顺从,甚至更用力地环住了他。
“拉稳我,大人。”路菲西尔说。
格拉德虽然并不愿意,但现在为了不被吹跑,只能先拉住他的手。屋外的风比他想象得还要更大些,在这里行走也确实困难。格拉德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只能无声地将对方抓得更紧。
“对了。”路菲西尔想到什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头盔模样的护具,咔吧一声合拢了,往他脑袋上套。
“血崖的空气不是很好。”他温和地说,“要保护呼吸道。”
格拉德自己调整了一下大小,扣下红色玻璃面罩,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红色的空气当中了。
“抓紧一点呀。”路菲西尔又递过自己的胳膊,催促起来。
格拉德啧一句,还是拉住了他的手。
他本以为离开幻境还需要走一段路,完全没料到,只是刚出门,眼前的风尘便在瞬间汹涌起来。
格拉德下意识闭紧眼睛,不受控地往路菲西尔的方向栽倒。对方倒也算是尽职尽责地挡在他面前。格拉德适应了好一段时间,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戴了保护面罩,才慢慢睁开眼睛。
“啊,我没想到他们都会来。”
路菲西尔歪了歪头,显出一点属于孩子气的狡黠来。
看到眼前忽然出现在红色风尘空气中的塔塔与维斯,格拉德显然是莫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