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迎来尤克特拉希尔的终结前,梅拉达会先一步绝望地晕厥过去。
因此在场的众人,没有人比她更希望如今的场景有机会好转。而洛可可却总是慢吞吞的,并不能看出她究竟有多急迫。熬制出这份能够拯救所有人于水火中的药剂似乎需要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
不过即便洛可可消极怠工,但梅拉达还是坚持盯着她工作。
“你一直看着我也不会变快的噢。”洛可可无奈地说。她小小的翅膀不住地挥动着,在高高的草药架子上来回穿梭,“我已经忘记这份药剂的流程了——现在都是在尽量地模仿。”
梅拉达没有说话。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自从洛可可来到塔顶,和她交涉对峙之后,她就明显憔悴虚弱不少,眼下也显出了明显的青黑,漂亮的面颊上也不复往日的红润。
“总有办法的。”她自言自语,不知道是说给洛可可听还是在给自己鼓气。但是她刚把话说完,她们中间围绕的坩埚就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异响!
“我好像忘记加半勺水了!……”洛可可紧张地说,很快地飞到坩埚上方,其中橘黄色的液体正在咕嘟咕嘟地沸腾,不断往外冒出橙色的泡泡。
“那我要——”
“用这个!”
洛可可大声地说,举起了一个巨大的锅盖,迅速又精准地盖在了沸腾的坩埚上!
“砰!”
响亮得叫人耳膜疼痛的爆炸声叫在场的二人都明显地怔住了,两个人的头发都被爆炸带起的冲气波震得高高飞起,形成了两个非常尴尬的形状。
“我……”面上变得脏兮兮的洛可可犹豫道,“我们……药剂可能需要重做……”
“……”
梅拉达的眼睛终于失去了神采。
“梅里!你——你别死呀!”
洛可可紧张地说,把已然栽倒的梅拉达抱在了怀里,小小的翅膀艰难地翻转着,“我,我会努力的……”
——尤克特拉希尔果然还是要完蛋了。
即便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被保护得很好,消息封闭做得很不错,即便是湖泊中爆发的气浪,或是医务室的坍塌,也被解释成了其他。长时间的停课也叫学生们变得更加懒散。虽然会叫人多少有些疑虑,不过长时间的安稳也会叫他们逐渐遗忘“白色污染”的可怖。
没有人知道处于舆论中心的尤克特拉希尔的管理层正在经历什么。
不过好在绝望的氛围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一封来自诃冬的信寄到了尤克特拉希尔的塔顶。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和弗雷终于要回来了。”读完了信的梅拉达终于在心里松了口气。窗外的天气也终于稍微好了起来,不远处隐隐透出澄澈的阳光,经历了坍塌与爆炸的教学楼与湖泊也终于有足够的人手进行维护与重建——
高兴早了。
“他们说要回来——拿中心的龙鳞!”洛可可抓住了被梅拉达读后就随手丢开的信纸,本来兴致缺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哇哇哇,那岂不是——”
“什么?!”
梅拉达顿时一个激灵,动作迅速地抢回了信纸,这次读得仔细许多,一直读到了最后一行并不明显的小字。而看到之后霎时两眼一黑。
“那这东西就归我啦!”洛可可兴奋地来回乱飞,“利维坦老师肯定知道龙鳞在哪里!太好啦太好啦!”
丝毫不愿意再伪装自己的小间谍顿时高兴地上蹿下跳,整个办公室里都回荡着她兴奋愉快的笑声。
梅拉达面色一沉。她从来都没忘记过洛可可和他们在无形中彻底划分的阵营。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也纯粹是为了更好地要挟。而正如她所说,她需要学校的代理权,龙鳞秘宝,圣殿索引图。
现在的梅拉达一个也不能给她,也一个都不想给她。
“你……”
“对了。梅里。”洛可可忽地回过头来,奶油杏仁色的眼睛忽然在一瞬间异常明亮,“你应该不会阻止我吧?”
“毕竟我们是好朋友嘛。”她诙谐地眨了眨眼睛,周身危险的气势在一瞬间又柔软下来,“对嘛?”
“……”梅拉达没有说话。
长久的,难以容忍的沉默在他们周边蔓延开来。
最后是洛可可又打破了自己造成的沉默:“而且小王妃还在我手上呀。你怎么又不和我说话。我不想威胁你的啦。”
回应她的还是难以容忍的沉寂。最后一刻,洛可可无所谓地笑出了声。
“好吧。”她有些无奈地说,“你总是这样。”
-
“你因为海默,杀死了我。”
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面前的维斯显然一怔。但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急切地变动起来,也迅速地要向他靠近。而这明明应该是在顷刻间发生的动作,在格拉德眼里却一帧一帧的变得无比缓慢,维斯的动作变化也细微得不可思议,格拉德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又来到了新的幻境。
“我——”
对方的嘴唇似乎是在动作,似乎隐隐约约地正在说些什么。但是格拉德没有听清,只是靠近心口的位置隐隐地发起烫来。
那是他藏匿各种族圣杯秘宝的地方。
他……
格拉德不明所以地覆上心口,听到胸腔中心脏的聒噪,几乎疼痛起来。他似有所感,也想要伸手去抓住对面的维斯,但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了高高响起的警告声!
“不要看!”那个声音被主人刻意地拔高,带着不需多加分辨就能发现的急迫与紧张。与此同时,还有一双冰凉的手臂,将自己用力地摁下去。
“!”
眼见着自己与维斯的距离越来越远,格拉德下意识地感到了惶恐。他想要触碰不远处的维斯,但还没成功,就被拉拽着离得越发远起来。
“维尔!”格拉德难得地急迫起来,也没有心思再去思索这里究竟是幻境还是其他陷阱。他只想要到对面的维斯身边,无论他究竟是不是真实。
“不要看他的眼睛!”
制止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次几乎是靠在他的耳畔,鼓膜都被这样的响亮震得发疼。格拉德懵懵的,下意识地望向了不远处的维斯。
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漂亮,宛如新生嫩芽的绿色氤氲着春日中新融的雪水。
“我……”
格拉德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他看到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自己,随后往着维斯的方向去。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虚幻,无比遥远,铃兰花的香气从来没有一刻那样馥郁那样刺鼻,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抠着自己的嗓子咳嗽起来。
而这个时候,那阻止他的人忽然在一瞬间,轮廓无比明晰。
那是格拉德自己的脸。
“——”
一切的场景都在不断地向后倒退,倒退之后坍塌,然后重新被搭建塑造。天色逐渐地阴沉下去,然后被粗鲁暴力地涂抹成黑色。脚下绵绵的厚雪被凌乱地打碎,然后变成一片湖泊。
他在湖泊上。
“怎么会……”
格拉德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正阻止着奥佩娅前往湖泊中央,来回地警告她不要受“白色污染”的蛊惑。
那是自己?
或者说是过去的自己。
他怎么会看到这些?……
格拉德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被湖泊中央升起的白色魂魄完全吸引了。那东西实在是过于巨大过于醒目,乳白色的躯体肆意地吞噬了周边的一切,使得即便是在这样的深夜,周围也亮若白昼。
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扭过头去不再看。
而在他看清那魂魄中央的时候,也彻底怔在了原地。
那是自己的脸。
是他制造了“白色污染”?!
“不对!——”
格拉德猛地惊醒过来,额上还是涔涔冷汗。呼吸变得无比急促,而在回过头来看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时顿时一噎,险些背过气去。
“怎么了格米?”
海默温和柔软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叫格拉德慌乱过。他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怎么也说不出来。而海默察觉到他的恐惧,已经像是往常一样将他轻轻地拥进了怀里。
“!”
格拉德下意识地把面前的海默推远。但由于慌乱,手上并没有多少气力,一时间也没能推动对方。海默眸光一敛,最后轻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做噩梦了吗?”
“我……”格拉德出声的那一刻才发觉自己声音哽咽,眼前也是一片模糊,“我不知道。”
“不要怕了。”海默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肩头,把下巴放在他的头顶,这是个亲昵又充满掌控欲的姿势,一抬头就能看见哥哥和自己相似的面容。
“好像是噩梦。”格拉德喃喃。
“哥哥在这里。”海默温和地说,“哥哥会和格米在一起。”
格拉德没有说话。他直觉自己似乎是遗忘了什么,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海默仍旧轻柔地拥抱住他,铃兰的香气让人熟悉而沉湎。
到底是什么呢?他想要做什么,他需要做什么呢?
这样不断地追问与思考不明原因叫他的思路明晰,反而使格拉德逐渐疲惫起来。哥哥的怀抱温暖而舒适,几乎将这些没有道理的疑惑都消弭殆尽。
和哥哥在一起……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不好。
格拉德这样想着,觉得眼皮也逐渐沉重起来。
但是……
哪里不对呢?
“本来是要谈话的吧。”
格拉德忽然开口。
“嗯?”
“我们吵架了。”格拉德似乎是自言自语,但是话到后面却变得越发笃定起来,“哥哥说,要和我谈一谈。”
“为什么会吵架呢?……”格拉德说,“是吵架了对吧?……”
他这样说着,忽然预料到了什么,很快地掀起了遮挡了大半的薄毯。
海默受伤的脚踝俨然暴露在了空气下!
“我们是在吵架的……对吧?”格拉德咬紧了嘴唇,即便内心摇摆动荡,但还是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试探地问道。
其实他并不想打破这样的平和氛围的。和哥哥在一起确实没有什么不好。或者说,这里的一切其实非常好。床褥柔软舒适,壁炉熔融燃烧,暖气充足。床头柜上摆放着蜂蜜黄油乳茶,正向外氤氲热热烫烫的雾气,还有烘烤过的杏仁曲奇,都是香喷喷的。
即便有这样大的雪。
有这样大的雪。
几乎要吞没一切,覆盖一切,压垮一切,却又像是要洗刷一切,揭露一切的雪。
“哥哥。已经死掉了吧。”格拉德说,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破碎。而说出这样话的时候,心脏的位置也传来了古怪的疼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