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踏过清虚子湮灭后残留的尘埃,在破碎的白玉广场上留下粘滞的暗红印记。枯骨的身影,穿过那洞开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巍峨殿门,踏入了天枢殿内。
殿内景象,与殿外的血腥狼藉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香火缭绕,经久不散。柔和的明珠光辉从殿顶垂下,照亮了宽阔无垠的空间。地面铺陈着温润无瑕的白玉灵砖,其上天然灵纹流淌,聚引着稀薄的天地灵机。数十根雕龙刻凤的蟠龙金柱撑起高耸的穹顶,穹顶之上,周天星斗以秘银宝石镶嵌,按照玄奥轨迹缓缓流转。空气中弥漫着清心凝神的檀香,混合着一种沉淀了六百年的、堂皇正大的伪道圣洁气息。
而在大殿的最深处,那九级高耸的云台之上,静静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玉雕神像。
神像面容清癯矍铄,三缕长髯飘洒,眼神悲天悯人,俯瞰着芸芸众生。他身着朴素麻衣,而非清虚子那身玄黑金纹的华丽道袍,右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剑身清辉流淌,透着无上正气的威仪——正是被强行洗练、粉饰后的“镇邪古剑”。神像下方,巨大的紫檀香案上,供奉着“天枢开山祖师,清虚道尊之神位”的鎏金牌位,香炉中三柱粗大的龙涎香正袅袅升腾着青烟。
神圣,庄严,悲悯。
仿佛凝聚了六百年来,所有信徒最虔诚的信仰与颂扬。
枯骨站在大殿入口,暗金色的瞳孔冰冷地扫过这金碧辉煌、圣洁无垢的殿堂。无名指上的青铜指环微微震颤,传递来一丝源自玉像深处、被强行扭曲封禁的微弱悲鸣——那是属于那位真正麻衣老者的、被窃取被亵渎的最后一点气息。胸前的蕴神血玉,搏动得异常平稳,却透着一股焚尽伪善的炽热。
他缓缓迈步。古铜色的赤足踏在温润的白玉灵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脚步声在这空寂神圣的大殿中格外清晰,如同丧钟的余韵。他无视了那缭绕的香火,无视了那流转的星斗,无视了这伪道六百年来精心构筑的神圣殿堂。
他的目标,只有那云台之上,那尊悲悯的玉像。
一步,一步,踏上云阶。
当他最终站定在香案之前,与那巨大的玉像平视时,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暗金色的漩涡,倒映着玉像那悲悯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渊。
“窃名…渎神…伪道…终墟…”
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告最终的审判,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他缓缓抬起右手。套着青铜指环的五指张开,掌心之中,并非那吞噬一切的归墟漩涡,也非破灭万物的“万劫”之力。
而是胸前那块紧贴胸骨、此刻正剧烈搏动、散发着滚烫血光的——**蕴神血玉**!
血玉自动脱离了他的胸膛,悬浮于掌心之上!它不再仅仅是搏动的心脏,而是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粘稠如血的、散发着焚尽八荒凶戾与古老神魔气息的——**本源神火**!
“以…玄…帝…血…焰…” 枯骨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韵律,仿佛在吟诵开天之初的祭文,“焚…伪…神…之…形…”
话音落!
那团悬浮于掌心的本源血焰,猛地暴涨!化作一条咆哮的、由纯粹毁灭与净化意志构成的血色怒龙,带着焚尽万古虚妄的决绝,狠狠扑向那尊巨大的、悲悯的清虚道尊玉像!
“嗡——!!!”
玉像之上,那层维持了六百年的伪善圣洁光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无数由信徒香火愿力凝聚的、细密的金色符文在玉像表面浮现、流转,试图阻挡这亵渎神圣的血焰!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在了冰雪之上!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香火愿力光晕与金色符文,在触及本源血焰的刹那,发出凄厉的哀鸣!金光迅速黯淡、消融!血焰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缠绕上巨大的玉像本体!
玉像那悲悯的面容,在血焰的舔舐下,开始扭曲、融化!温润的玉质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滋滋”的声响,迅速变得焦黑、龟裂!那柄缠绕着伪善清辉的“镇邪”古剑虚影,更是首当其冲,剑身上的清辉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碎,显露出其下那缠绕了六百年的、浓郁粘稠的黑红煞气本源!煞气在血焰的焚烧下疯狂挣扎、哀嚎,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阴影,迅速被净化、蒸发!
“不——!” “亵渎!这是亵渎!” 殿外广场上,一些侥幸未死、挣扎着靠近殿门的天枢门弟子,目睹这焚神的一幕,发出绝望而癫狂的嘶吼,道心彻底崩溃。
血焰焚烧!玉像融化!
那悲悯的外壳层层剥落、碳化、化为飞灰!显露出内里——那并非纯粹的玉石!
在玉像的核心,一块约莫丈许高、通体暗沉、布满了天然玄奥纹路的青铜残碑,正被无数扭曲蠕动的黑红符文锁链死死缠绕、禁锢!这些符文锁链,与贯穿玄帝脊骨的污血锁链同源,散发着清虚子那污秽的窃取与扭曲意志!它们如同毒蛇,深深勒入青铜残碑之中,疯狂抽取着其内蕴含的古老沧桑气息,更试图将其彻底污染、扭曲成伪道圣像的基座!
这,才是真正的**镇世青铜牒残骸**!被清虚子以邪法禁锢,作为伪神玉像的核心,窃取其承载九洲气运的古老神性,维系天枢门六百年的伪道辉煌!
此刻,随着玉像外壳的焚毁,这被污秽锁链缠绕、抽取了六百年的青铜残碑,终于重见天日!碑身剧烈震颤,发出低沉而悲怆的嗡鸣,仿佛在控诉这六百年的屈辱与禁锢!
“镇…世…牒…” 枯骨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残碑深处那被压抑、被污染的古老意志,与无名指上的青铜指环,与胸中那根玄帝脊骨神髓,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断…枷…锁!”
枯骨左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钩,暗金色的指骨上阵图流转,带着万化归墟的凶戾与玄帝开天的无上威严,狠狠抓向那些缠绕、勒入青铜残碑的黑红符文锁链!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污秽的冰面!刺耳的腐蚀声瞬间炸响!枯骨的五指深深嵌入那污秽的符文锁链之中!万化归墟之力疯狂吞噬着锁链的污秽能量!玄帝开天意志则如同净化之光,冲刷着锁链核心那属于清虚子的扭曲烙印!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密集响起!那些坚韧无比、窃取了青铜牒六百年神性的污秽锁链,在枯骨这蕴含了双重至高伟力的撕扯下,如同腐朽的绳索,寸寸崩断!黑红符文发出最后的尖啸,随即被彻底湮灭!
嗡——!!!
最后一根锁链崩断的刹那!那丈许高的青铜残碑猛地一震!一股浩瀚、沧桑、厚重、仿佛承载了整个九洲八百年兴衰沉浮的无上气息,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怒龙,轰然爆发!暗沉的碑身绽放出温润而坚韧的古铜色光华!其上天然形成的玄奥纹路如同拥有了生命,流淌着大地的脉动与星空的轨迹!被压抑、被窃取了六百年的古老神性,终于彻底复苏!
残碑悬浮于燃烧的血焰之中,沐浴着本源神火的净化,发出欢欣而沉重的长鸣!它与枯骨无名指上的青铜指环,与他胸中的玄帝脊骨神髓,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三者同源,此刻共鸣,仿佛在呼唤着……补全!
枯骨凝视着那在血焰中复苏、共鸣的青铜残碑。深陷的眼窝中,那冰冷的暗金色漩涡深处,一点神性金光悄然亮起。他缓缓抬起右手,那操控着本源血焰的手。
血焰不再狂暴焚烧,而是变得温顺而凝聚,如同最忠诚的匠火,环绕着那复苏的青铜残碑。
枯骨左手虚空一抓!
嗡!
无名指上的青铜指环自动脱离,悬浮而起!指环上流淌的暗金神辉与青铜残碑的光芒交相辉映!
紧接着,他胸腔之中,那根融合的玄帝脊骨神髓,也绽放出璀璨的神辉!一股精纯浩瀚、蕴含着无尽造化生机的玄帝本源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被引导而出,注入那团温顺燃烧的本源血焰之中!
血玉为火!指环为引!脊骨为锤!残碑为基!
枯骨的双臂,以一种古老而神圣、仿佛开天巨神锻打混沌的韵律,缓缓舞动起来!
“以…玄…帝…之名…”
“熔…伪…道…之…基…”
“铸…九…洲…新…牒…”
低沉、沙哑、却蕴含着开天辟地般无上威严的道音,伴随着双臂的舞动,在大殿中回荡!
右掌操控着融合了玄帝本源的本源血焰,如同最灵巧的匠师之手,精准地煅烧、熔炼着那青铜残碑的断裂边缘!炽热的血焰舔舐着古老的青铜,发出“滋滋”的声响,却并非破坏,而是将断裂处重新熔融、软化!
左臂牵引着玄帝脊骨神髓的无上伟力,化为无形的巨锤!每一次无形的“锤击”落下,都伴随着一声震撼灵魂的宏大嗡鸣!
咚!
空间震颤!环绕残碑的血焰猛地向内一缩!断裂边缘熔融的青铜在无形的巨力下被强行挤压、弥合!
咚!
玄奥的阵图纹路在锤击下延伸、连接!断裂的脉络被神性重新贯通!
咚!
那悬浮的青铜指环,在血焰的熔炼与无形锤击的震荡下,发出一声解脱般的清鸣,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如同最完美的补天金石,瞬间融入青铜残碑断裂的核心之处!
嗡——!!!
当指环彻底融入的刹那!整块青铜残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神光!不再是古铜色,而是深邃、内敛、仿佛能吸收一切光源又蕴含无尽生机的暗金光泽!碑身之上,所有断裂的痕迹彻底消失,天然形成的玄奥纹路变得更加繁复、更加深邃,流淌着开天辟地的道韵与承载万古的厚重!一股完整、圆满、镇压乾坤、梳理地脉的无上气息,如同初生的朝阳,轰然扩散!
**镇世青铜牒!重铸完成!**
新生的青铜牒,高约丈二,通体暗金,古朴无华,却散发着令天地失色的威严!它静静悬浮在枯骨面前的血焰之中,如同九洲的基石,万物的法典。
枯骨缓缓收回双臂。本源血焰缓缓熄灭,隐没回他的胸前。玄帝脊骨神髓的光辉也内敛平息。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面重获新生的镇世之牒。
深陷的眼窝中,那冰冷的暗金色漩涡缓缓旋转,倒映着牒身上那流淌的玄奥纹路。八百年的沉沦,一路的血火,伪道的倾覆,在此刻,仿佛都化作了牒身上的一道道刻痕
他缓缓抬起右手。覆盖着古铜色皮肤、指骨嶙峋的手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一丝释然,轻轻抚过那暗金色的牒身。
指尖触及冰凉的青铜,一股浩瀚的、承载着九洲八百年兴衰沉浮的信息洪流,伴随着无数生灵的祈祷、王朝的呐喊、神魔的低语、天地的脉动……瞬间涌入他的识海!那是镇世青铜牒重铸后,自发记录、梳理、承载的天地印记!
枯骨的身体微微一震。深陷的眼窝中,那暗金色的漩涡深处,一点神性金光前所未有的明亮。他仿佛化身为九洲的意志,俯瞰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
他缓缓收回手指。
新生的镇世青铜牒,无需他刻意驱动,仿佛感应到了自己的使命。它微微一震,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瞬间穿透了天枢殿的穹顶,无视了空间的阻隔,朝着莽苍洲中央,那片古老的不周墟深处——那象征着九洲祖源的位置,破空而去!
它将重新矗立于不周墟,镇压地脉,梳理灵机,记录兴衰,成为九洲真正的基石!
枯骨缓缓转身。
他踏下云台,走过空旷的大殿,踏出那破碎的殿门。
天枢峰顶,一片死寂的废墟。幸存的弟子早已逃散无踪,或是瘫软在血泊中,眼神空洞,道心尽毁。残破的殿宇在星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曾经仙气缭绕的圣地,此刻只剩下劫后的狼藉与伪道崩塌的悲凉。
枯骨站在广场边缘,俯瞰着下方云雾缭绕、却已灵气紊乱、地脉哀鸣的天枢山脉。他暗金色的目光穿透云雾,望向更广阔的九洲大地。他能感觉到,随着镇世青铜牒的归位,随着窃天大阵的彻底崩溃,随着伪道魁首的覆灭,那断绝了八百载的天地灵机,正如同冰封的江河开始解冻,极其微弱却无比坚定地……复苏。
深陷的眼窝中,那冰冷的暗金色漩涡缓缓旋转,映照着破碎的山河,也映照着那初现端倪的新生。
无名指上,那枚朴实无华的青铜指环,已然消失,化作了新牒的一部分。胸前蕴神血玉的搏动,平稳而有力。
他缓缓抬起脚步,踏向虚空。
不再沉重,不再粘滞。
如同融入这新生的天地灵韵。
身影在星光下渐渐淡去,只留下身后那片伪道倾覆的废墟,以及莽苍洲深处,那重新矗立、散发着温润暗金神辉、梳理着九洲山河的——镇世青铜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