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热米饭的塑料包装盒在鹿玖手里“嗤嗤”作响，滚烫的蒸汽带着一股极其霸道、甚至有点廉价的“红烧牛肉”味，顽强地穿透了大厅里厚重的灰尘、焦糊和死寂气息，如同一个误入墓地的街头小吃摊，固执地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鹿玖捧着这盒来之不易的热食，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眼泪都快下来了。他顾不得烫，也顾不得那水里可能混合了清洁剂、铁锈和归墟能量的怪味，用塑料勺子挖起一大块被酱汁染成可疑棕红色的米饭，混合着几粒同样被染色的脱水蔬菜丁和一小块…大概是牛肉粒（？）的东西，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唔…！” 粗糙的米粒、齁咸的酱料、还有那股浓烈到呛鼻的香精味瞬间充斥口腔，口感实在不敢恭维，但那股滚烫的热量和实实在在的碳水，如同甘泉般流入他干涸的胃袋，让他冻得发僵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他吃得龇牙咧嘴，烫得直吸凉气，也顾不上形象了。
玲珑也拆开了一包能量棒，用机械臂的手指捏着，小口而迅速地啃着。那灰绿色的糊状物看着就没什么食欲，但她吃得异常专注，显然是在为接下来的路程储备体力。她那条机械臂的嗡鸣似乎也平缓了一些。
李如玉站在几步之外，手里也端着一盒鹿玖拆好、加了水、正在冒热气的米饭。她微微蹙着精致的眉头，低头看着盒子里那色泽可疑、散发着浓烈工业香精味的食物，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这卖相，这气味，与她记忆中御膳房的精致珍馐，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拿起塑料勺子，动作依旧带着天生的优雅，舀起一小勺，极其缓慢地送入口中。
贝齿轻合。
咀嚼。
她的眉头先是蹙得更紧，似乎在抗拒这过于激烈和粗糙的味道。但很快，那紧蹙的眉头又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或许是饥饿，或许是那实实在在的热量，又或许是身处这冰冷死寂的归墟深处，任何一点属于“活着”的温度都显得弥足珍贵。她没再停顿，小口而安静地吃了起来，只是动作依旧带着一种与这廉价塑料饭盒格格不入的矜贵。
小小的“营地”旁，三人沉默地进食。自热米饭的蒸汽氤氲上升，红烧牛肉的浓烈香气混合着灰尘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构成了一幅在归墟深处极其荒诞又带着点莫名温情的画面。
鹿玖风卷残云地扒完了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子，感觉力气恢复了一些。他看了看旁边那堆被玲珑一炮轰成废铁的“清洁工”残骸，又看了看李如玉手中那盒吃得还剩一小半的米饭，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要是这鬼地方有差评系统，他一定给这自热米饭打一星！理由：牛肉粒疑似橡胶制品，且归墟风味过于阴间！
“嗝…” 一个轻微的饱嗝不受控制地从鹿玖喉咙里冒出来，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李如玉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清冷的目光淡淡地扫了过来。
鹿玖瞬间捂住了嘴，脸涨得通红，感觉自己像个在御前失仪的倒霉蛋。他赶紧转移话题，指着玲珑手里那个散发着温润光泽的星轨罗盘：“那个…玲珑姑娘，罗盘…还指着那边？”他看向那个被扭曲管道半掩着的幽暗通道入口，心里直打鼓。
玲珑迅速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棒，将罗盘平放在掌心。那根纤细如发丝的金色光棱指针，如同拥有生命般，依旧稳稳地、坚定不移地指向那个黑暗的通道口，没有丝毫偏移。
“嗯。”玲珑点头，神色凝重，“能量很稳定，指向明确。母亲…就是从这里离开的。”她收起罗盘，看向李如玉，“陛下，您的力量？”
李如玉已经放下了空饭盒。她闭目凝神片刻，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似乎凝实了一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睁开的风眸中，之前的疲惫被一种更加锐利、更加沉凝的光芒取代。“无碍。走。”
没有多余的废话，决断已下。
玲珑立刻起身，机械臂的能量武器口再次亮起幽蓝的微光，警惕地走向那个通道入口。鹿玖也赶紧跟上，裹紧了冲锋衣，光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李如玉走在最后，赤足无声，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扫过通道入口边缘每一寸扭曲的金属和堆积的灰尘。
通道比之前的更加狭窄、低矮。顶部布满了粗大扭曲、如同巨兽肠子般的管道残骸，许多地方低垂下来，需要弯腰才能通过。脚下堆积的灰尘更厚，踩上去如同踩在松软的雪地里，发出“噗噗”的闷响。空气更加浑浊，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臭氧的刺鼻气味。
玲珑的机械臂扫描光束如同两柄幽蓝的短剑，在前方的黑暗中不断扫视。除了厚厚的积尘、管道上干涸的暗色油污和墙壁上早已熄灭的指示灯，依旧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这地方…像个巨大的停尸房…”鹿玖忍不住小声嘀咕，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回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靠近了玲珑一点，感觉她那机械臂的嗡鸣都比这死寂让人安心。
就在这时，玲珑的脚步猛地顿住了！扫描光束死死锁定在前方通道拐角处！
“有情况！”她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紧绷。
鹿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李如玉的眼神也骤然锐利！
三人屏住呼吸，缓慢地、无声地靠近拐角。
扫描光束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
拐角后的景象，让鹿玖倒吸一口冷气！
那里似乎是一个小型设备间，空间比通道略大。墙壁上布满了密集的仪表盘和复杂的管线接口，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房间中央，几个巨大的、如同服务器机柜般的金属箱子歪倒在地，线路散乱。
而引起玲珑警觉的，是房间角落，一个靠着冰冷金属墙壁的…“人”？
不，那已经不能完全称之为“人”了！
他身上穿着早已破烂不堪、沾满黑色油污的“龙渊基地”制式连体工作服，样式和苏青博士那件很像，但更加陈旧。他的身体蜷缩着，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风干腊肉般的深褐色，布满了龟裂的纹路，紧紧包裹着下面的骨骼，几乎看不到肌肉的轮廓。头发干枯灰白，如同败草般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最诡异的是他的姿势——他的一条手臂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的角度向前伸着，僵硬的手指死死地抠在墙壁上一个早已损坏的、布满灰尘的红色按钮上！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徒劳地试图按下它！
“死…死了？”鹿玖声音发颤，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这模样，像是被风干了上百年！
“扫描显示…没有生命体征，没有能量反应…”玲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就是一具…高度风化的干尸。但是…”
她的话音未落！
那具靠在墙角的干尸，那只死死抠在红色按钮上的、干枯如同鸡爪般的手，毫无预兆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极其细微！仿佛只是神经末梢最后的放电！但在绝对死寂的环境下，那骨骼摩擦发出的、如同枯枝折断般的“咔吧”声，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卧槽！”鹿玖吓得魂飞魄散，差点跳起来！死尸动了？！
李如玉的眼神瞬间冰寒！她一步上前，将鹿玖挡在身后，那只未受伤的右手已经抬起，指尖金芒隐现！
玲珑的机械臂能量武器口蓝光大盛，死死锁定那具干尸！
然而，那具干尸仅仅只是那只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它依旧低垂着头，蜷缩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化石。只有墙壁上那个被它手指抠住的位置，灰尘被蹭掉了一小块。
“能量波动…还是零…”玲珑看着扫描反馈，眉头紧锁，“刚才…难道是静电？或者…结构应力释放？”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解释很苍白。
鹿玖惊魂未定，心脏还在狂跳。他看着那具干尸扭曲的姿势和死死抠住按钮的手指，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象着它生前最后一刻的绝望和徒劳…一股巨大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绕过它。保持警惕。”李如玉的声音冰冷依旧，但收回了指尖的金芒。她显然也判断这具干尸本身并无威胁，只是这环境太过诡异。
三人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角落，尽量远离那具保持着诡异姿势的干尸。鹿玖经过时，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深褐色的干枯手指和墙壁上被抠出的痕迹，感觉喉咙发干。
通道继续向下延伸，坡度变得更加陡峭。空气里的那股福尔马林混合臭氧的味道越来越浓，几乎到了刺鼻的程度。脚下的灰尘中，开始出现一些细小的、如同玻璃渣般的七彩晶体碎片，踩上去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空间碎片残留…”玲珑看着扫描数据，声音凝重，“这里的空间结构…非常不稳定。小心脚下。”
又转过一个拐角。
前方的景象，让三人再次停住了脚步！
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大的设备中转区。空间开阔了许多，但也更加狼藉。巨大的金属管道如同被巨力扭断的巨蟒，横七竖八地倒塌在地，断裂处闪烁着诡异的七彩能量微光。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灰尘和各种扭曲的金属残骸。
而真正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这片狼藉的空地上，影影绰绰地…站着、坐着、或蜷缩着…更多的人影！
十几具！甚至更多！
他们都穿着同样破烂的“龙渊基地”工作服，身体呈现出和之前那具干尸一样的深褐色、高度风化的状态！有的靠坐在断裂的管道旁，低垂着头；有的匍匐在地，手臂向前伸出，仿佛在爬行；还有的僵直地站立着，空洞的眼窝（如果还有眼球，也早已干瘪）茫然地“望”着虚空…
他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雕塑，保持着生前最后一刻的姿态，凝固在这片被遗忘的废墟里。绝对的死寂中，只有灰尘在惨淡的光线下缓缓飘落。
“这…这他妈是什么地方？龙渊基地的集体坟场？！”鹿玖的声音带着哭腔，感觉腿肚子都在疯狂转筋。这景象，比直面怪物还要瘆人百倍！这些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干尸，无声地诉说着当年此地发生的恐怖。
玲珑的机械臂扫描光束快速扫过这些干尸群，红光急促闪烁。“扫描确认…无生命体征！无能量反应！就是…风化的尸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也被这景象震撼了，“但…数量太多了！而且…姿态…”
“走。”李如玉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鹿玖的恐惧和玲珑的动摇。她的目光如同寒冰，穿透了这片凝固的死亡雕塑群，落在了对面墙壁上一个相对完好的、闪烁着微弱绿色指示灯的金属安全门上。那是罗盘指引的方向！
她率先迈步，赤足踩在布满灰尘和空间碎片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径直朝着那片干尸群走去！步伐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眼前只是挡路的顽石。
玲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机械臂能量武器口蓝光吞吐，紧紧跟上。鹿玖看着祖宗那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片密密麻麻、姿态诡异的干尸，咬了咬牙，硬着头皮也跟了上去，尽量缩在玲珑的机械臂后面。
三人如同闯入巨大陵墓的渺小活物，穿行在这片由死亡凝固的雕塑群中。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些沉睡百年的亡者。
鹿玖感觉自己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他死死盯着脚下，避开那些七彩的空间碎片，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旁边一具具干尸的姿态吸引：那个匍匐在地、伸着手臂的，似乎在抓向某个永远无法触及的希望；那个背靠管道、环抱着自己的，仿佛在绝望中寻求最后的慰藉；那个僵直站立、空洞“望”向前方的…等等！
鹿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斜前方一具僵直站立的干尸上！
那具干尸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破烂工作服，深褐色的身体如同枯木。但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那干尸低垂着的、如同骷髅般的头颅，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抬动了一毫米？！
鹿玖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
“它…它动了！”鹿玖的尖叫带着撕裂般的惊恐，瞬间打破了通道里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