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火药味混合着玻璃粉尘和淡淡的血腥气,在“磐石维修”门口弥漫。阳光刺破尘埃,照亮一地狼藉:碎玻璃渣在阳光下闪烁如冰晶,几根扭曲的钢管、棒球棍散落,还有几滩尚未干涸的暗色水渍,无言诉说着刚才的疯狂。
街坊邻居们远远围着,鸦雀无声。卖菜的大妈攥紧了秤杆,遛弯的大爷忘了盘手里的核桃,连隔壁老王烧烤的炭火都忘了翻动,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光死死钉在店门口那个深灰色的身影上。
李如玉站在台阶上,背对着店内初升的阳光,身影在狼藉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手中那把乌黑沉静的活口扳手,滴血不沾,如同刚从工具箱里拿出来一般,正被她用一块不知哪里找来的旧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动作专注、细致,仿佛在保养一件稀世古玩,而不是刚刚放倒了七八条壮汉的凶器。
鹿玖和苏青博士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如同两尊还没从震撼中回魂的石像。鹿玖手里还捏着那个没点燃的打火机,指尖冰凉。苏青博士的平板屏幕上,玲珑的警戒网络依旧闪烁着代表安全的幽蓝,但她的手指却微微发颤。
死寂。只有风吹过碎玻璃的轻微“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咕咚。”人群中,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如玉擦扳手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扫过尘埃般掠过地上呻吟的混混(被同伴拖走了几个,还剩两个实在动不了的蜷缩着哼唧),掠过散落的凶器,最后落在那些脸色煞白、眼神复杂的街坊脸上。
她的视线没有停留,仿佛这些只是背景板。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店门口那块崭新的、深灰色底衬、铁画银钩“磐石”二字的招牌上。阳光镀在招牌边缘,折射出冷硬的光泽。
“鹿玖。”李如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啊…啊?陛下!在呢!”鹿玖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
“清场。”两个字,言简意赅。
“呃…清…清场?”鹿玖脑子还有点懵。
“垃圾,碍眼。”李如玉补充道,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玻璃和凶器。
鹿玖瞬间领悟!“明白!陛下!”他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腰杆瞬间挺直了,脸上甚至挤出了一点“专业”的笑容。他飞快地从店里拿出扫帚和簸箕,动作麻利地开始清扫门口的碎玻璃和杂物。那根扭曲的钢管被他用扫帚杆嫌弃地拨拉到墙角,棒球棍踢到一边。他甚至还从老王超市借了个大垃圾桶过来,把垃圾一股脑儿倒了进去。
随着鹿玖的清扫,凝固的空气仿佛也松动了一些。围观的人群开始窃窃私语,眼神里的恐惧慢慢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取代。
“我的天爷…那扳手…”
“七八个人啊…跟砍瓜切菜似的…”
“那是修手机的?那是武林高手开分舵吧?”
“嘘…小声点!没看人家老板那眼神…”
议论声嗡嗡作响,却没人敢靠近一步。
就在鹿玖把最后一点碎玻璃扫进垃圾桶时,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着油腻皮围裙、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光头壮汉,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他手里没拿家伙,但胳膊上虬结的肌肉和脖子后一道狰狞的刀疤,无声地诉说着他的身份——街尾“张记肉铺”的张屠户,这条街上有名的狠角色,据说跟“强哥”那边也说得上话。
张屠户走到店门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先是在地上残留的狼藉和那两个还在哼唧的混混身上扫过,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随即,他的视线落在李如玉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李如玉依旧擦着那把扳手,仿佛没看见他。
张屠户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点算得上“和善”的笑容,声音洪亮带着市井的粗粝:“这位…老板?新店开张,恭喜恭喜啊!我老张,街尾卖肉的!刚听说这边有点小热闹,过来瞧瞧。”他顿了顿,目光瞟向墙角那两个混混,“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老板,活该!老板您放心,这条街的规矩,我们懂!以后绝对没哪个不开眼的敢来磐石维修这儿撒野!”他拍着胸脯,语气斩钉截铁,仿佛成了这条街的秩序代言人。
说着,他朝身后一招手。一个同样穿着围裙的小伙计赶紧跑上前,手里拎着一条用草绳捆着的、油光水亮、足有十几斤重的上好猪后腿!肉色鲜红,肥瘦相间,一看就是刚宰杀不久的好货。
“一点小意思!给老板添个彩头!贺您开张大吉!”张屠户示意小伙计把猪腿递过去,脸上堆着笑,眼神却紧盯着李如玉的反应。
鹿玖看着那条沉甸甸的猪腿,又看看一脸横肉却努力“和善”的张屠户,感觉有点梦幻。这…这是交保护费?不对…是送保护费给我们?
苏青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警惕和分析。市井的规则,有时候比明刀明枪更复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如玉身上。
李如玉终于停下了擦拭扳手的动作。她将那块旧绒布随手放在柜台上,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条油汪汪的猪腿,而是——极其自然地、如同接过一件寻常工具般,握住了鹿玖手里那把刚扫完地的扫帚!
然后,在张屠户略显错愕的目光中,在鹿玖和苏青博士茫然的眼神里,在街坊们屏息的注视下——
李如玉握着扫帚柄,如同握着一柄权杖,极其平稳而自然地,将扫帚柄的末端,轻轻点在了那条悬在半空的、油光水亮的猪后腿上!
动作很轻,如同蜻蜓点水。
但那根普普通通的扫帚柄,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无形的威严。
“礼,朕收了。”李如玉的声音清冷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她的目光并未看那条猪腿,而是平静地落在张屠户那张努力维持笑容的脸上。“此街的规矩,很好。”
她顿了顿,握着扫帚柄的手依旧点着猪腿,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街坊邻居,最后落回张屠户身上,字字清晰:
“磐石在此,规矩…便是磐石。”
话音落下,她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
“啪嗒。”
扫帚柄离开了猪腿。
那条沉甸甸的猪后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旁边鹿玖下意识伸出的手中。
鹿玖被这沉甸甸的份量压得手臂一沉,差点没抱住。
张屠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又如同冰雪融化般,变成了更加“诚挚”甚至带点谄媚的笑容,连连点头:“哎!哎!懂!懂!磐石的规矩!我们懂!老板您忙!您忙!”他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保证,立刻带着小伙计转身就走,脚步飞快,生怕走慢了似的。
围观的街坊们看着张屠户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看抱着猪腿还在发懵的鹿玖,最后看看店门口那个握着扫帚、面色平静无波的深灰色身影。
一股无声的默契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磐石维修。
磐石的规矩。
这条街,从今天起,真的不一样了。
李如玉没再看任何人。她将手中的扫帚,如同放下一柄归鞘的宝剑般,轻轻靠回门边的墙角。然后转身,走回店内光洁的灰色地胶上,目光落在苏青博士调试的收银系统屏幕上。
“鹿玖。”
“啊?在!陛下!”鹿玖抱着沉甸甸的猪腿,赶紧应声。
“猪腿,”李如玉的目光扫过那条油汪汪的后腿,语气平淡无波,如同在安排一件寻常公物,“晚膳。加餐。”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度:
“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