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温柔而又沉重地覆盖了整个西部荒野。月溪镇里,最后一丝光亮也已熄灭,只有几声犬吠和风吹过空旷屋舍时发出的呜咽声,在诉说着这里的死寂。
在旅店后院那座散发着干草和牲口粪便味道的马厩旁,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魂,静静地潜伏着。
其中一道,高大而沉默,身上那套经过“艺术加工”的暴风城士官盔甲,在微弱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令人不安的光。另一道,则相对瘦小,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学徒长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黑暗所吞噬。
他们是“巴顿”与“阿尔文”,是今晚这场大戏的两位主角。
“这个计划……风险很大。真的值得吗?”
一直沉默的瑟罗克,用那刻意压低的、模仿巴顿的沙哑声音,最后问了一句。这不仅仅是疑问,更是一个战士在行动前,对指挥官最后的确认。
“值得。”
夜泽皓的回答,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的目光穿透了月溪镇的黑暗,仿佛已经看到了暴风城那灯火通明的法师区,看到了那家名为“已宰的羔羊”的旅店。
他当然知道风险很大。但他更清楚,自己别无选择。
他向团队隐瞒了自己最真实的目的。所谓的“军情七处情报”,只是他为了统一团队目标而抛出的、一个精心包装的诱饵。他真正的目标,是那个由“故乡”组织发布的、堪称疯狂的“入会考验”——潜入戒备森严的“已宰的羔羊”,从它的地下酒窖里,盗走一瓶特定的、来自德拉诺的陈年老酒。
只有完成了这个任务,他才能真正地融入“故乡”这个神秘的玩家组织,获得他们背后那庞大的情报网络和资源支持。在这个危机四伏、强敌环伺的真实世界里,仅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盟友,需要信息,需要一个能与“风行者”那种敌对玩家组织相抗衡的后盾。
而要完成这个“偷酒”任务,就必须有一个能让他合法、合理,并且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深入到“已宰的羔羊”内部的机会。
强行潜入?面对军情七处的老狐狸和法师塔的侦测法阵,无异于自杀。
所以,他才设计了这场大戏。
他要扮演的,不仅仅是“巴顿的救命恩人”,更是“一个手握暴风城卫兵遇袭、可能与迪菲亚兄弟会有关的重要情报的、急于向军情七处汇报的、来自达拉然的‘重要人证’”!
只有这个身份,才能让他被“已宰的羔羊”旅店——这个军情七处的据点,主动地、甚至是“热情地”请进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去寻找那个藏着他真正目标的地下酒窖。
这不仅仅是一场骗局,更是一次豪赌。赌注,是他和整个小队的性命。赌赢了,他将同时完成部落的主线任务和“故乡”的支线考验,一举两得。赌输了……
夜泽皓收回思绪,看向身边已经完全进入角色的瑟罗克。他拍了拍他那冰冷的盔甲,沉声说道:
“瑟罗克,记住。我们今晚的目的,不是去战斗,也不是去刺杀。我们的目的,是拿到那份能指引我们找到萨鲁法尔大王的‘情报’。为此,我们需要一个完美的‘入场券’。而这出戏,就是我们的‘入场券’。”
他将那个“偷情报”的谎言,再次强调了一遍,既是说给瑟罗克听,也是在巩固自己在这位队友心中的“领导者”形象。
瑟罗克重重地点了点头,头盔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里,再无一丝疑虑。
夜泽皓看了一眼怀中那个小小的炼金计时器,上面的指针,正无情地走向终点。
还剩最后十秒。
他最后确认了一遍自己的状态,然后对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用指尖打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代表“准备就绪”的魔法闪光。
他知道,洛坎和莉莱斯,都已经看到了。
五、四、三、二、一……
时间到!
几乎在计时器归零的同一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马厩的另一侧闪出。是洛坎。他将那个包裹着不稳定炼金化合物的油布包,和一根早已点燃的缓燃火绒绳,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马厩最深处、堆放得最密实的一堆干草垛里。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影再次融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起初,一切都毫无动静。
但仅仅过了十几秒,一股淡淡的、带着化学品味道的青烟,便从干草垛里袅袅升起。紧接着,火绒绳的火星,终于接触到了那些不稳定的化合物。
“轰——!!!”
一声沉闷的、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爆炸声,从马厩内部传来!
紧接着,一团混合着橙红色火焰和刺鼻浓烟的火球,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整个干燥的木质马厩!
“着火啦——!!”
夜泽皓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他此生最凄厉、最充满了惊恐与绝望的尖叫声!那声音,撕裂了月溪镇死寂的夜空,足以让半个镇子的人都从梦中惊醒!
“救命啊!迪菲亚的刺客!卫兵遇袭了!快来人啊!”
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尖叫,一边连滚带爬地从马厩旁的阴影里冲了出来,脸上涂抹着莉莱斯特制的、看起来像是被奥术灼伤的“伤口”,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就是那个刚刚从一场可怕袭击中侥幸逃生的受害者。
他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瞬间引爆了整个月溪镇!
旅店的门被猛地推开,老板马科姆和他的女儿莉亚第一个冲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慌乱。紧接着,镇上那些本就紧绷着神经的卫兵和居民,也纷纷从各自的屋子里冲出,惊疑不定地望向那片熊熊燃烧的火光。
“怎么回事?!”
“是迪菲亚兄弟会吗?那些该死的杂碎!”
“快!去救火!!”
整个小镇,陷入了一片预想之中的混乱。人们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场突如其来的、越烧越旺的大火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场混乱的背后,有一双双冷静的眼睛,正在操控着一切。
就在人们提着水桶,乱哄哄地冲向马厩时,一个更加震撼的景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吼——!!为了国王!”
一声沙哑而又充满了勇气的怒吼声中,一个身披暴风城士官盔甲、浑身冒着黑烟、盔甲上布满了砍痕与伤口的高大身影,如同战神一般,从那熊熊燃烧的火场中,猛地冲了出来!
是“巴顿士官”!
他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左肩上插着一支断箭,胸口的盔甲上有一个巨大的凹陷,他踉跄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但他依旧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长剑,用自己的身体,护着身后那个同样狼狈的、灰头土脸的年轻法师。
“巴顿长官!”
“是巴顿士官!他还活着!”
在场的卫兵们,都发出了震惊的呼喊。
夜泽皓(阿尔文)也立刻恰到好处地“认”出了他,他冲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巴顿”,用一种带着劫后余生哭腔的声音,对周围的人大喊道:
“是他!是巴顿长官救了我!迪菲亚的刺客……他们偷袭了我们!还有……还有个可怕的法师!快!快去‘已宰的羔羊’旅店!那里是法师区的重要联络点!我们必须立刻去那里汇报情况!寻求支援!”
他的话,信息量巨大,逻辑清晰,充满了紧迫感。他将“遇袭”、“迪菲亚”、“法师”、“重要情报”以及最终的目的地“已宰的羔羊”,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构建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巴顿”则非常配合地,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淤血”(实际上是莉莱斯用浆果和墨水调制的药剂),然后指着暴风城的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沙哑地吼道:“……情报……必须……送到……”
说完,他便头一歪,“昏”了过去,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夜泽皓的身上。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怀疑了。
“快!让开一条路!”
“保护士官和这位法师先生!”
“我们护送你们去暴风城!”
在场的卫兵们,被这英雄般的一幕彻底感染。他们自发地组成了护卫队,簇拥着搀扶着“昏迷”过去的“巴顿”的夜泽皓,一路朝着通往暴风城的官道,十万火急地赶去。
夜泽皓的脸上,充满了焦急与悲痛。但他的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他那张通往“已宰的羔羊”的、完美的“入场券”,已经成功地,拿到手了。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当他们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那家旅店门口时,对方会是怎样一种震惊而又“热情”的反应。
在卫兵们的“护送”下,夜泽皓搀扶着“昏迷”的瑟罗克,一路穿过西部荒野,来到了暴风城那雄伟的城门之下。
守城的卫兵在看到他们这副狼狈的模样,以及听了护送卫兵们七嘴八舌的“汇报”后,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盘查,立刻以前所未有的效率,为他们放行,并派人去通知城内的巡逻队。
于是,一幅极其诡异的画面,出现在了暴风城繁华的街道上。
一个灰头土脸的炼金学徒,搀扶着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卫兵士官,在一队神情紧张的暴风城卫兵的簇拥下,目标明确地、行色匆匆地,穿过贸易区,径直走向了那片充满了奥术气息与宁静氛围的——法师区。
他们的这副“姿态”,立刻引起了街道上所有人的注意,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些隐藏在人群中的、军情七处的眼睛。
但这正是夜泽皓想要的效果。
他要的,就是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绝对的“清白”。
当他们终于来到那家外表看起来与其他建筑并无二致、门口却挂着一个“被匕首贯穿的酒杯”招牌的旅店前时,旅店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穿着一身酒保服饰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的脸上带着恰到我处的关切和一丝隐藏极深的锐利。他显然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
“我是这家店的经理,我叫巴纳扎尔。”他迎了上来,目光飞快地在夜泽皓和“昏迷”的瑟罗克身上扫过,“我听说了月溪镇发生的事情。快,请进!我们需要立刻为这位勇敢的士官先生进行治疗,并听取您的详细汇报!”
他的话,热情而周到,仿佛真的是一个关心前线战况的、忠诚的联盟公民。
但夜泽皓却从他那过于平静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属于同类的、冰冷的审视。
他知道,他已经踏入了真正的龙潭虎穴。
“快……快把他扶到房间里去……”夜泽皓气喘吁吁地说道,完美地扮演着一个被吓坏了的、六神无主的年轻人。
巴纳扎尔立刻对身后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两名身手矫健得根本不像普通伙计的年轻人立刻上前,将瑟罗克从夜泽皓的身上接了过去,熟练地将他抬向了旅店的二楼客房。
“这位……阿尔文先生,是吗?”巴纳扎尔转向夜泽皓,脸上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微笑,“您也辛苦了。请跟我来,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有什么事,等您休息一下,我们再慢慢详谈。您带来的消息,至关重要。”
夜泽皓顺从地点了点头,跟随着巴纳扎尔,走进了这家充满了秘密的旅店。
一进入旅店,他就感觉到,至少有五道以上隐晦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从大厅的各个角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有坐在壁炉旁看报纸的“商人”,有在吧台擦拭酒杯的“侍女”,甚至还有楼梯拐角处一盆看起来很普通的魔法盆栽。
这里,到处都是眼睛,到处都是陷阱。
夜泽皓被带到了二楼一间干净整洁的客房。巴纳扎尔体贴地为他准备好了一切,然后便微笑着退了出去,并“贴心”地帮他关上了房门。
夜泽皓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被“软禁”了。
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真的如同一个普通的学徒一样,先是疲惫地坐在床边,然后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旅店提供的干净衣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一个“普通人”在经历巨大惊吓后的正常反应。
他知道,那些隐藏的眼睛,正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约半个小时后,当他确认自己已经给对方留下了“此人暂无威胁”的初步印象后,他才走到了房间的窗边,装作不经意地,向外望去。
他的房间,正好能看到旅店的后院,以及通往地下室的、那个不起眼的入口。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信号。
在对面街道的一座钟楼顶端,一片伪装成鸽子的羽毛,以一种特定的频率,轻轻扇动了三下。
是洛坎。他已经抵达了预定的观察点。
夜泽皓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他知道,舞台已经搭好,演员已经就位,观众也已入席。
现在,是时候,去寻找他此行真正的目标了。他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对着门外喊道:
“请问……有人吗?我……我想给我的同伴,那位勇敢的士官先生,送一些恢复药剂过去。我是一名炼金师,我这里有上好的治疗药水。”
他要用一个最合情合理的借口,去“探望”自己的队友,并借此机会,熟悉整个旅店二楼的布局,寻找通往地下酒窖的、真正的路径。
好戏的第二幕,即将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