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济眼神倏地一凝,那截手臂上的纹样他认得——并非苗人图腾,而是盘踞在更西边、臭名昭着的“虎头帮”标志!一个彪悍的江湖匪帮,怎会无声无息死在这深山老林?他快步上前,拨开厚厚的腐叶,露出底下景象:两具身着虎头帮服饰的壮汉尸体,扭曲地叠在一起,面色青黑,七窍渗出暗红近黑的血丝,死状凄厉可怖。
“毒。”何济蹲下身,指尖隔空悬于尸体口鼻上方寸许,凝神感应。一股极其阴寒怨毒的气息盘桓不散,与他意念接触的刹那,竟似有无数细小冰针刺来!“又是影渊的手笔!”他眉头紧锁,这手法比之前所见更为歹毒狠绝。这绝非寻常江湖仇杀,是影渊在清理与龙岩长老勾结的“尾巴”,还是…虎头帮本身也成了影渊渗透江湖的一环?这念头让他心头寒意更盛。
“济哥哥!”清脆焦急的呼唤自身后响起。何济回头,只见唐蜜儿提着裙摆,像只受惊又勇敢的小鹿,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崎岖林地奔来,小脸跑得红扑扑,额角沁着细汗,野性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她身后不远处,林青萝搀扶着阿桑婆婆,江疏月按刀警戒,江映雪则紧紧依偎着姐姐,空洞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投向何济的方向。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守着村子吗?”何济起身,语气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无奈。这丫头,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我…我担心你嘛!”唐蜜儿跑到近前,气息微喘,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带着点小委屈,又理直气壮,“粮食运回去了,岩虎大哥他们守着呢!婆婆说…说感应到这边有不好的东西…”她说着,目光扫到那两具尸体,小脸瞬间煞白,下意识抓住了何济的衣袖,“这…这是…”
“虎头帮的人,被灭口了。”何济言简意赅,反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小手,一股温和的意念之力悄然渡入,驱散她指尖的颤抖,“没事了。”
唐蜜儿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暖意和安定,脸上血色稍复,胆子也壮了些,小嘴一撅:“哼!影渊那些见不得光的臭虫,净使这些阴毒手段!济哥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晃了晃何济的手,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先回村。此地不宜久留,影渊的毒,非同小可。”何济目光扫过众人,“婆婆,您感觉如何?”
阿桑婆婆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具尸体,干枯的手紧握着,声音嘶哑:“狠…太狠了…何先生,这毒…怕是沾之即亡…我们快走…”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转身之际,密林深处陡然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兵刃碰撞声和粗野的呼喝!
“在那里!”
“杀了他们!给老大报仇!”
“一个也别放过!”
数十名同样身着虎头帮服饰、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挥舞着各式兵刃,从林间猛扑而出!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眼神凶狠如野兽,正是虎头帮的二当家“疤面狼”!他死死盯着地上的尸体,又猛地抬头锁定何济等人,眼中迸射出疯狂的仇恨和杀意:“是你们!害死了我们兄弟!拿命来偿!”
“保护婆婆和先生!”岩虎等苗寨汉子立刻拔出腰刀,组成人墙,脸上虽有惊惧,却无退缩。
“济哥哥!”唐蜜儿惊呼,下意识挡在何济身前,小手已摸向腰间的小巧蛊囊,眼中燃起野性的怒火。
“蜜儿,退后!”何济一把将她拉回身后,动作不容置疑却带着护持的温柔,“疏月!”他低喝一声,目光如电射向那疤面狼。
“嗯。”江疏月只应了一个冰冷的字音。话音未落,她人已如一道离弦的冷月,倏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刀光乍现!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清冷、迅疾、快到极致的弧光!如同暗夜中骤然划破天际的月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直取疤面狼咽喉!
疤面狼瞳孔骤缩!他没想到对方一个看似冷艳纤弱的女子,出刀竟如此狠辣果决!仓促间,他怒吼一声,手中沉重的九环鬼头刀猛地向上撩起,企图格挡!
“当——!”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山林!火星四溅!
疤面狼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巨力顺着刀身狂涌而来,震得他虎口崩裂,半边身子瞬间酸麻!鬼头刀险些脱手!他心中大骇,踉跄后退!
江疏月一击即中,毫不停留!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如穿花蝴蝶般轻盈一旋,手中长刀并未出鞘,刀鞘尾端却如同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点在疤面狼右肩肩井穴!
“呃啊!”疤面狼惨叫一声,整条右臂瞬间失去知觉,鬼头刀“哐当”坠地!
江疏月身影再闪,已如鬼魅般退回原位,刀已归鞘。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她冷艳的面容毫无波澜,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周身尚未散尽的凛冽刀意,证明方才那惊鸿一现的锋芒并非幻觉。
疤面狼捂着剧痛的右肩,脸色惨白如纸,看向江疏月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他身后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帮众,也被这雷霆一击震慑,冲势顿止,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再上前!
“滚。”江疏月樱唇微启,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那声音不大,却蕴含着无形的杀伐之气,让一众虎头帮匪徒遍体生寒。
疤面狼怨毒地瞪了何济等人一眼,又忌惮无比地瞥了江疏月一眼,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撤!”他捂着肩膀,带着残兵败将,狼狈不堪地迅速退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一场危机,竟被江疏月一刀之威,生生逼退!
“疏月姐姐好厉害!”唐蜜儿拍手欢呼,看向江疏月的眼神充满了崇拜的小星星。
“江姑娘神技,佩服!”岩虎等人也松了一口气,由衷赞叹。
江疏月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好了,危机暂解。”何济走到阿桑婆婆身边,“婆婆,刚才受惊了。来,我给您看看。”他自然地执起婆婆枯瘦的手腕,三指搭上脉搏。指尖传来微弱的搏动和一丝紊乱的寒意,显然是惊吓过度又沾染了些许林中毒瘴。
“婆婆脉象虚浮,受了些风寒惊吓,并无大碍。”何济温声道,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针囊,拈起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阳光下,金针闪烁着柔和的光芒。他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看不清,金针已精准刺入婆婆手背的合谷穴,轻轻捻动。
“嗯…”阿桑婆婆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只觉得一股温和暖流自手背涌入,瞬间驱散了心头的惊悸和身体的寒意,原本浑浊的眼睛都清亮了几分。“何先生这手金针渡穴…老婆子感觉好多了,像泡了个热水澡似的暖和。”
“婆婆无恙就好。”何济含笑收针,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姐姐身边的江映雪。小姑娘虽然看不见,但方才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显然也让她受了惊吓,小脸微微发白,小手紧紧攥着江疏月的衣角。
何济蹲下身,与江映雪平视,声音放得格外柔和:“小雪儿,是不是吓着了?”他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发顶,一股温和安神的意念悄然传递过去。
江映雪空洞的眸子“望”着他,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暖意和令人心安的气息,紧绷的小脸慢慢放松下来,小嘴微张,细声细气地说:“济哥哥在…不怕。”她顿了顿,小手摸索着,轻轻碰了碰何济的手背,“济哥哥…你的手…有点凉…”她天生感知敏锐,竟察觉了何济方才探查剧毒尸体时意念消耗带来的细微体温变化。
何济微微一怔,随即心头涌起一股暖流。这小丫头,心思纯净得让人心疼。他反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小手,笑道:“小雪儿真细心。济哥哥没事,刚才帮婆婆扎针,有点费神而已。来,济哥哥给你暖暖。”他握着小姑娘的手,轻轻呵了口气,又搓了搓,动作自然亲昵。
江映雪的小脸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依赖地往何济身边靠了靠。一旁的江疏月看着妹妹放松的神情,冷若冰霜的眉眼也悄然柔和了一瞬。
安抚好老幼,何济的目光落回那两具虎头帮尸体上。影渊的手段狠毒诡异,这毒若不处理,恐成祸患。他走到尸体旁,并未直接触碰,而是并指如戟,凌空对着尸体周围的地面快速虚划!指尖划过空气,带起微弱的意念波动,地面上竟凭空出现了一个由淡淡金光勾勒出的复杂符文——正是《医蛊双生经》中记载的“净秽符”!
“尘归尘,土归土,邪祟退散,秽气自消。”何济口中低诵,指尖最后一点,符文金光大盛,瞬间没入泥土!一股无形的净化之力弥漫开来,尸体周围那股阴寒怨毒的气息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驱散净化!连带着尸体上渗出的黑血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济哥哥这手凌空画符,每次看都觉得好神奇!”唐蜜儿凑过来,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地上渐渐隐去的符文痕迹,满是崇拜。她扯了扯何济的袖子,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等回去了,教我好不好?我也想学点厉害的防身!”
何济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蜜儿想学?可以啊。不过,我这‘净秽符’第一课,得先学会静心打坐三个时辰,不许动,不许说话,更不许偷吃蜜饯果子。你做得到吗?”
“啊?三个时辰?还不能动不能说话?”唐蜜儿小脸瞬间垮了下来,皱着鼻子,苦哈哈地摇头,“那…那算了!我还是研究我的小虫子去吧!”她吐了吐舌头,俏皮又可爱。脚踝处的情蛊传来一阵愉悦的悸动,似乎在应和主人的小情绪。
众人皆笑,方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回到正在热火朝天重建的蛊村新址,族人们看到何济等人平安归来,还带着击退虎头帮的消息,顿时欢呼雀跃,干劲更足。何济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刚搭起框架的议事竹棚下。
“诸位!”何济朗声道,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虽有小扰,然根基已立,人心齐聚,何愁家园不兴?”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希望和些许不安的脸庞,微微一笑,伸出食指,以清水为墨,在刚刨平的木柱上,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安”**!
“‘安’字,上为‘宀’,家宅之顶;下为‘女’,家中之宝。”何济声音平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此字格局,家宅稳固,内有珍宝,乃安宁祥和之兆!今日击退宵小,便是护我‘宀’下之‘安’!诸位辛勤劳作,汗水浇灌,正是为这‘安’字添砖加瓦!心有所安,则百邪不侵!此‘安’,非唯居所,更在心头!”
一番拆解,朴实无华,却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众人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族人们看着木柱上那个水迹淋漓却仿佛散发着光芒的“安”字,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干活的号子声更加响亮有力。
“何先生说得对!心有所安!”
“建好家园!百邪不侵!”
“干活去喽!”
唐蜜儿看着何济在人群中挺拔如松、谈笑风生的身影,又看看木柱上那个“安”字,只觉得心头暖洋洋的,比喝了最甜的蜜还要甜。她悄悄拉了拉何济的衣袖,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带着少女的羞涩和甜蜜:“济哥哥…你测字的样子…真好看…比寨子里最会唱歌的百灵鸟还让人心里欢喜…”说完,不等何济反应,红着脸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跑开了,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何济望着她欢快的背影,摇头失笑,眼中满是温柔。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人群外围,沈雁秋正安静地坐在一架简陋的木琴旁,素手轻抚琴弦,并未弹奏,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边。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眼神却似乎有些飘忽,仿佛透过这热闹的场景,看到了别的什么。当她的目光与何济相遇时,微微一怔,随即回以一个更加温婉、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遥远的浅笑。
何济心头那点因蜜儿带来的轻松,瞬间被一丝难以言喻的阴霾覆盖。木柱上那个水写的“安”字,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笔画间,那“女”字的一点水痕,不知何时悄然向下滑落了一滴,如同无声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