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将汴京洗得发亮。
陈砚秋蹲在虹桥下的漕船残骸旁,指尖划过潮湿的船板。三个月来,这是唯一安全的栖身之所——韩似道死后,新党旧党在朝堂上厮杀不休,没人再追索一个\"已死\"的科举犯。薛冰蟾的机关带拆解成零件,混在货郎担子里分批运出城,如今正在船板下重新组装。
\"看。\"
薛冰蟾递来半张残破的邸报。少女的铅毒已清,但翡翠眸子里永远留下了灰翳。陈砚秋展开被雨水晕染的纸张,上面模糊可见\"嘉佑八年恩科王珪知贡举\"等字样,最下方还粘着片干枯的荷叶——是江南特有的品种!
\"王珪果然去了江南。\"他捏碎荷叶,嗅到淡淡的血腥味,\"活字工坊应该就在......\"
\"哗啦!\"
桥洞阴影处突然水花四溅。陈砚秋本能地护住薛冰蟾,却见浮出水面的不是追兵,而是一具苍白肿胀的尸体——穿着朱衣吏的服饰,腰间银牌却刻着\"誊录所江南分司\"!
\"心口。\"薛冰蟾短刀一挑,割开尸体的衣襟。
陈砚秋倒吸一口凉气。死者胸膛上烙着完整的九宫格,每个格子都刻着字,连起来正是《春秋》\"陨霜不杀草\"的经文。而中央\"癸\"字格被挖空,露出下面发黑的心脏。
\"活字印模......\"薛冰蟾的刀尖微微发抖,\"他们在人体上刻版!\"
尸体袖袋里藏着半张名单。陈砚秋小心展开,认出是今科江南东路解试的录取榜,但每个名字旁边都标着价码:最低五十贯,最高三百贯。更骇人的是榜单边缘的批注——\"血榜合格者,送临江府精加工\"。
\"临江府......\"
两人对视一眼。那是江南活字印刷的中心,更是杜微言家族的老巢!
***
暮色中的汴京贡院静得可怕。
陈砚秋穿着顺来的杂役服饰,低头跟在运水车后。自文脉断绝后,这座百年考场就荒废了,但今夜却反常地点起了灯笼。薛冰蟾扮作送柴的村姑,绿罗裙下藏着新组装的\"千机匣\"——用璇玑阁残件改良的暗器。
\"放榜了......\"
老门子的嘟囔顺着风飘来。陈砚秋借着倒水的动作靠近,看见老头正用朱笔在墙上涂抹。那不是寻常的榜单,而是一张张人脸大小的黄纸,每张都写着名字和籍贯,用铁钉钉在贡院外墙上。夜风吹过时,纸张哗啦作响,像无数冤魂在拍手。
\"血榜......\"
薛冰蟾的声音从柴堆后传来。陈砚秋数了数,正好三十张——与活字案涉案人数相同!当他假装跌倒凑近观察时,更恐怖的细节显现了:黄纸背面渗出暗红液体,在砖墙上画出枝杈般的痕迹,宛如一棵倒长的血树。
\"丑时三刻,焚榜——\"
老门子敲着梆子走远了。陈砚秋趁机揭下最边缘的一张,榜单撕离墙面的瞬间,他听到某种黏腻的撕裂声——纸背竟然连着血肉!借着月光细看,这根本不是普通黄纸,而是用多层薄皮压制的人皮纸,夹层里还残留着未干的血液。
\"人皮为纸,心血为墨......\"薛冰蟾的指甲掐进他手臂,\"王珪在复原血榜秘术!\"
贡院内突然钟声大作。两人仓促躲到石狮后,只见一队白衣人抬着青铜鼎出来,鼎中燃烧的青白火焰照亮他们诡异的面具——每个面具额头都刻着\"同文\"二字。白衣人将血榜一张张投入鼎中,火焰腾起三丈高,在空中凝成巨大的眼球形状。
\"千眼重生......\"
陈砚秋的\"癸\"字疤突然刺痛。他怀中的半截铜尺剧烈震颤,尺身裂缝里渗出金光。薛冰蟾的千机匣自动展开,零件拼成微型星图,正好与空中火眼瞳孔的位置重合。
\"有人在用血榜召唤文脉残魂!\"
白衣人们开始吟唱。古怪的韵律中,燃烧的血榜灰烬组成一个个名字飘向夜空。陈砚秋突然认出其中几个——全是庆历七年落第的举子!
最后一页血榜入鼎时,异变陡生。
青白火焰突然转为血红色,鼎中传出凄厉的惨叫。一个白衣人面具炸裂,露出下面腐烂的面容——是已经\"死去\"的杜微言!药商之子的皮肤上布满活字形状的脓疮,正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脸。
\"反噬了......\"薛冰蟾拽着陈砚秋后退,\"他们用的不是普通血墨......\"
她的低语被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淹没。青铜鼎四分五裂,燃烧的血肉如雨点般砸落。陈砚秋护着薛冰蟾滚到牌坊下,看见杜微言在火中手舞足蹈,每块飞溅的脓血落地即化作金色活字。
\"走水啦!\"
更夫的尖叫划破夜空。陈砚秋趁机冲向贡院外墙,用铜尺刮下尚未烧尽的血榜残片。那些沾血的纸张一接触铜尺就自动卷曲,在尺面上拼出半幅地图——江南水网间标着个红点,正是临江府的位置!
\"王珪要用今科恩科......\"薛冰蟾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嘶哑,\"重启文脉!\"
混乱中,陈砚秋瞥见老门子瘫坐在墙角。老人胸口插着块青铜碎片,手中却紧攥着本册子。他抢过来一看,是《嘉佑八年恩科拟录》,首页用朱砂圈了三十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血脉验过\"。
而最下方那行小字让陈砚秋血液冻结:
\"癸字号三十人,送临江府剥皮制榜。\"
薛冰蟾的千机匣突然指向南方。匣中零件自动排列成箭头形状,末端是个微型的活字\"癸\"。
\"孟九皋的算筹......\"她轻声道,\"在指引我们去江南。\"
贡院的火越烧越旺。陈砚秋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血榜,那些灰烬在空中组成了一张巨大的人脸——是孟九皋!老儒生的幻象在火光中张口,仿佛在重复那句临终遗言:
\"......应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