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洞的石壁渗着细密的水珠,沈璃指尖的金线突然一顿。
绣绷上的凤凰眼尾本该是朱砂点染,此刻却泛出暗红,像被血浸透了。
她垂眸看向怀中的檀木匣,半块染血的绣帕正隔着布料贴着心口——那是父亲刑场前扯下的,此刻竟微微发烫。
\"京城动了。\"她低喃一声,金线在掌心绕成细蛇,\"三司的人该进太子府了。\"
林婉儿正蹲在角落擦拭符文石,闻言抬头。
少女的发梢还沾着海草碎屑,腕间的凰族符文泛着幽蓝,像被月光洗过的贝壳:\"阿姐怎么知道?\"
\"凰骨在震。\"沈璃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半枚指甲盖大小的骨片,原本灰白的骨面此刻爬满金纹,\"前世沈家被抄时,它也这样震过。\"她忽然笑了,可那笑意没到眼底,\"萧承璟现在该在东宫摔茶盏了。\"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谢无尘掀帘而入时带起一阵咸湿的风,墨色大氅下摆还滴着海水,发梢的水珠落进领口,在锁骨处洇出深色痕迹。
他手里攥着一卷染了海腥味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京城传来消息,言官在午门跪了半柱香,求皇帝彻查太子私通北狄。\"他将密报递给沈璃,\"更绝的是,有人往各府递了匿名信——说当年沈家通敌的罪证,是太子为掩盖自己与北狄的密约,让人伪造的。\"
沈璃展开密报,纸页上的字迹还带着未干的墨香。
她扫过最后一行\"今日酉时,太子妃林晚卿在慈宁宫跪了半个时辰求见太后\",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几:\"林晚卿惯会打感情牌,可太后最厌后宫干政。\"她抬眼看向谢无尘,\"你安排的人,是在哪个茶肆放的风?\"
\"醉仙楼二楼雅间。\"谢无尘扯下大氅搭在椅背上,露出里衬绣的南洋商船纹样,\"我让老陈扮成北地商人,说亲眼见太子暗卫往边境送过密信。
他舌头上打了蜜,连楼里的茶博士都信了。\"他忽然低笑一声,\"方才收到线报,有个御史的夫人听了闲言,当场把妆匣摔了——说她娘家侄子当年替太子顶过私盐案,现在想想,怕也是被灭口的。\"
沈璃将密报收入袖中,金线在指缝间流转如活物:\"这把火,该烧到东宫的房梁了。\"她转身看向林婉儿,后者正捧着符文石凑在眼前,幽蓝的光映得她眼尾发亮,\"但萧承璟不会坐以待毙。
他在南洋有暗桩,极可能派人来抢我们手里的证据。\"
林婉儿立刻站直,腕间符文因紧张而明灭:\"阿姐要我怎么做?\"
沈璃从颈间摘下一串凤凰骨链,取下单枚骨片嵌入林婉儿腕间的符文中。
骨片触到皮肤的瞬间,符文腾起金红的光,像凤凰振翅:\"这是海灵门的钥匙。
若见挂黑帆、船首雕饕餮的船队,立刻捏碎骨片。
符文会引动潮涌,把他们困在暗礁区。\"她顿了顿,指尖抚过林婉儿腕上的疤痕——那是前日她为引开暗卫被礁石划的,\"记住,先护好自己。\"
\"知道了。\"林婉儿攥紧手腕,符文的热度透过皮肤渗进血脉,\"阿姐放心,我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冒失。\"
谢无尘忽然皱眉看向洞外:\"起风了。\"他走到洞口,咸涩的海风卷着碎浪扑在脸上,\"这风向不对,该是东南风,现在偏成了西北。\"他转身时,发梢的水珠溅在沈璃绣绷上,\"怕要变天。\"
沈璃望着绣绷上被水痕晕开的金线,忽然想起前世刑场的雨。
那时她跪在泥里,看着父亲的血混着雨水流到脚边,而太子的马车就停在街角,帘幕低垂,像尊冰冷的玉像。
她攥紧怀中的绣帕,骨片的金纹刺得掌心发疼:\"变天好,变天才能冲干净旧尘。\"
深夜,林婉儿在洞后礁石滩修炼。
她盘坐在潮湿的礁石上,腕间符文随着呼吸明灭,像在与海浪应和。
忽然,符文的蓝光猛地暴涨,刺得她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符文里竟浮起半张模糊的脸——是个穿玄色劲装的男人,眉骨处有道旧疤,正站在一艘黑帆船上,手里攥着半块和沈璃怀中一样的绣帕。
\"阿尘!\"她踉跄着站起来,礁石上的青苔滑得她险些摔倒,\"符文里……我看到人了!\"
谢无尘正在整理从黑市买来的密卷,闻言立刻放下竹简。
他的指尖抚过林婉儿腕间的符文,眉峰紧蹙:\"这气息……像三年前死在北境的暗桩老周。\"他忽然顿住,\"老周眉骨有疤,半年前我亲眼看着他被北狄人砍了头。\"
林婉儿的唇色发白:\"可我刚才……\"
\"有人在模仿他的气息。\"谢无尘抽了抽鼻子,海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是迷魂香。\"他猛地拽着林婉儿后退,\"回洞!
把符文石收进铜匣,用黑布蒙三层——\"
话音未落,洞外的海浪突然发出闷响。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远处海平面浮起几点幽绿的光,像鬼火在浪尖跳跃。
那光越来越近,逐渐显出黑帆的轮廓,船首的饕餮雕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缓缓逼近南洋港。
谢无尘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刀刃在鞘中发出轻响。
他看向沈璃所在的海洞,那里的烛火还亮着,金线绣的凤凰在窗纸上投下影子,像要振翅飞出。
\"阿璃。\"他低声唤了一句,转身将林婉儿推进洞,\"守好她。\"
而此刻的海洞内,沈璃正将最后一针金线刺入绣绷。
凤凰的眼睛终于点上了,那抹红像要滴下来,落在她手背上,和怀中绣帕的血痕叠成一片。
洞外的浪声突然大了,她抬头看向窗外,月光被乌云遮住,只余下一点朦胧的白,像极了前世刑场那天的月亮。
\"要来了。\"她轻声说,指尖抚过绣绷上的凤凰,\"该让他们看看,被踩进泥里的凤凰,也能啄瞎屠龙者的眼。\"
洞外,黑帆船队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船首的饕餮张开嘴,仿佛要吞噬整个港口的月光。
海洞外的浪声裹着咸腥气漫进帘幕时,谢无尘正立在商会顶楼的飞檐下。
他的指尖搭在青瓦边缘,望着海平线上那几点鬼火似的幽绿——黑帆船队已逼近至港口半里处,船首饕餮的獠牙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
\"老钱,去后巷把第三车绸缎的封条松半寸。\"他压低声音对身侧灰衣护卫道,喉结随着海风滚动,\"记得在账房窗台上留半枚青蚨钱。\"老钱领命时,谢无尘瞥见对方袖口露出半截红绳——那是他前日让所有暗卫系上的标记,为的就是在鱼龙混杂时辨出谁是\"自己人\"。
黑帆船上的动静终于有了变化。
一道黑影如夜枭般从船舷翻下,借着浪涌的掩护游向码头。
谢无尘摸出腰间的铜哨含在齿间,却并不吹响——这是他布下的饵。
那黑影上了岸,先在巷口的酱菜缸后蹲了片刻,嗅了嗅空气里的咸鱼味,确认无人后,猫着腰往商会后墙摸去。
沈璃在海洞内绣绷旁打了个盹。
怀中的魂匣突然泛起暖光,像有人隔着帕子轻轻推她。
她睫毛颤了颤,意识便坠入一片混沌。
再睁眼时,龙椅上的明黄锦缎刺得她眯起眼——萧承璟正跪在丹墀下,发冠歪斜,眼角的泪混着涎水沾在朝服上。\"你赢不了我,沈璃!\"他突然仰头笑起来,指甲深深掐进青砖缝里,\"就算你毁了东宫,凰族血脉的诅咒也会让你被骨火焚尽!\"
沈璃望着他癫狂的模样,前世刑场的血腥味突然涌进鼻腔。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间的凰骨链正泛着金红,和记忆中父亲刑前塞给她的半块绣帕叠成一片。\"这一世,我不再是你的棋子。\"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钢刀,抬手时,魂匣的光突然暴涨。
萧承璟的身影在强光中扭曲,最后化作一团黑雾,而她腕间的凰骨却骤然黯淡,连带着怀中的魂匣也暗了下去。
\"阿姐?\"林婉儿掀帘进来时,正看见沈璃攥着骨链的手背上青筋凸起。
少女端着的药碗晃了晃,枸杞汤溅在青石地上:\"你额头都是汗,可是旧伤又疼了?\"沈璃回神,触到林婉儿递来的帕子,才发现自己后背的中衣已被冷汗浸透。
她扯出个淡笑,将骨链重新塞进衣领:\"做了个噩梦,无碍。\"余光瞥见林婉儿腕间的符文正泛着幽蓝,像在应和什么。
次日卯时三刻,谢无尘攥着刚到的密报冲进海洞。
他的靴底沾着露水,大氅下摆还滴着港口的晨雾:\"太子被软禁了。\"他将密报拍在案上,字迹未干的墨痕洇开一片,\"皇帝下旨,由二皇子监国。\"沈璃展开密报,目光扫过\"私通北狄证据确凿\"几个字,指腹轻轻抚过\"监国\"二字——二皇子萧承煜,那个前世在她被折磨时送过一碗热粥的少年,此刻成了棋盘上的新棋子。
\"他要狗急跳墙了。\"谢无尘走到洞口,望着被朝阳染成金红的海面。
昨夜那支黑帆船队不知何时退了,只余下几片碎帆飘在浪里,像被撕碎的鸦羽。
他的指节抵着石墙,指缝间渗出细汗——萧承璟被软禁,意味着背后的北狄势力再无顾忌,而他们手里的伪造账册虽引了密探入瓮,却也彻底撕开了脸皮。
林婉儿站在他身侧,腕间的符文突然烫得惊人。
她咬着唇忍住惊呼,符文里浮起的画面比昨夜更清晰:黑帆船上堆满箱笼,箱缝里露出半截带北狄图腾的皮卷;那个眉骨有疤的男人正用匕首割开船帆,嘴里骂着听不懂的胡语。\"阿姐。\"她转身看向沈璃,声音发颤,\"符文里的船...好像在装什么东西。\"
沈璃将密报收进檀木匣,锁扣\"咔嗒\"一声。
她抬头时,目光穿过谢无尘的肩,落在洞外那片被晨光染亮的海面上。
那里有几点白帆正往港口驶来,是南洋的商队
夜幕降临得比往日更早。
谢无尘巡视完港口回来时,额角沾着星子大的雨珠——要变天了。
他站在商会顶楼,望着海平线那端。
原本该是一片墨色的海面,此刻却浮着几点模糊的黑影,像蛰伏在浪底的巨兽。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和昨夜黑帆船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无尘哥!\"林婉儿的喊声从楼下传来,带着几分急切,\"符文又亮了!\"谢无尘转身时,瞥见那几点黑影正以诡异的速度逼近,船首的雕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是饕餮,和昨夜那支船队一模一样的饕餮。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刀刃与鞘口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而海洞内,沈璃正将最后半块绣帕放进魂匣。
匣盖合上的瞬间,凰骨链突然在她颈间发烫,像一团烧红的炭。
她望向洞外渐浓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