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艾维斯才继续说:“妈妈最后说,‘我知道咱们家养不起,你就让我养一个月,一个月,一个月就好。
他太小了,生出来只有三斤七两啊!现在就送走,他肯定活不下来啊!
咱们是他的父母啊,就算养不起,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去死啊!
我多给他喝点奶,让他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等他满了月,我们再送他去孤儿院,好不好。’
杨建国沉默了很久,时间长到我都快要睡着了,他才开口说,‘好,那就一个月之后再把他送走。我等会儿去借点儿钱,给他买两套衣服。孤儿院的孩子多,起码他还有一套穿的。’”
爱格伯特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叫她妈妈,你原谅她了?”
艾维斯在爱格伯特的背上摇头。
“谈不上原谅,只是能够释怀了。
因为就在那一个月里,妈妈的奶水都先紧着我吃。
我只要醒来就能听见那个小胖子中气十足的哭声,可就算他哭的再厉害,妈妈也是先给我吃,嘴里一直说着让我多吃点,快快长。
直到我吃不进去了,她才会去喂那个小胖子。我听见过几次没见过的奶奶劝妈妈,说‘这孩子本就活不下来,还是给另一个喂吧,别把大宝孙给饿坏了。’
可是妈妈从来不听,甚至担心我被小胖子的哭声吵醒,叫那个老太婆把小胖子抱到另一个屋子了,只有饿了才抱过来。
妈妈总是抓紧我每一个醒来的时间跟我讲话。‘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吃。’‘不要走夜路。’‘双腿残疾并不影响我做一个好人。’
就好像,刚出生的我就能听懂她说的话一样。”
说到这里,艾维斯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
“我还记得妈妈的嘴唇一遍又一遍亲在我的额头上。每次醒来,我都在她的怀里。
爱格伯特,你知道吗?妈妈坐月子的时候不能经常抱孩子,会给腰椎留下一辈子的病根。这是那个所谓的奶奶说的。
可是我每次睁开眼,妈妈都在看着我,努力的对我笑,她的眼睛,真好看啊。
而那个小胖子,只有吃奶的时候妈妈会抱他,吃完妈妈就把他放在旁边的炕上,抱起我了。
我不怪她了,爱格伯特,真的。”
一个隐隐约约的单薄身影出现在爱格伯特脑海中。
“艾维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是那个小时候经常给我们送衣服的好心阿姨,就是那个一到下雪第二天一定会过来看我,给我带一件厚衣服的阿姨?!”
艾维斯点点头,“是她,她就是我们的妈妈。”
爱格伯特失神,喃喃自语。
“原来是她,我就说,怎么可能有好心人年复一年只给一个孤儿送东西呢?
我还记得,小朋友们的衣服都是好心人捐赠的旧衣,只有我,每年都有起码冬夏两件新衣服。
那个可恶的大壮你还记得吗?每次妈妈给我送的衣服,他都要抢去穿,然后被林妈妈罚了,才还给我。
我一直羡慕同桌的月月,她妈妈是裁缝,特别喜欢给她做新衣服穿。
原来,我也有,我也每年能穿妈妈织的毛衣。
只不过,我记得她陪我过了十岁生日,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十一岁那年下雪后,我等了她好几天,她都没有来。”
艾维斯轻叹一声。
“我记忆中,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身体消瘦的厉害,一次给我拿了好几件衣服。
衣服很宽松,袖口都是回折了好几圈,我记得那些衣服靠不断放袖口一直穿到初中毕业。
而且她还安顿我长大要学会一门技术,这样怎么都能养活的了自己云云,都不像是对一个十岁小孩儿说的。”
爱格伯特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她已经…”后面的话,他不愿意说。
“很有可能,杨建国从来没来看过我们,她却总来,如果她好好的,不可能不来。”
爱格伯特沉默了一会儿。
“艾维斯,我也不怪她了。
起码她还给了我一条生命,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而且,也许是她将我送到了你的身边。”
艾维斯紧紧地抱住爱格伯特。
“答应我。你以后上战场,一定要以保住自己的命为第一优先,不要让我再次被家人抛弃,我不能没有你。”
爱格伯特转身也紧紧抱住艾维斯。
“好,我答应你。一定平平安安和你幸福的活到头发花白,牙齿掉光!”
艾维斯抬头看到爱格伯特担忧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自己受雄虫激素的影响,变得比以前更加多愁善感了,还影响到了爱格伯特。
艾维斯小小的开了个玩笑。
“在虫族可没有牙齿掉光这一回事。就算到了衰退期,雌虫的牙齿作为武器,也依旧很锋利的,好不好?”
爱格伯特也配合的转移话题。
“那咋办?我都发下誓言了。要不等咱们俩都老了以后,我还是保持和里奥对练的好习惯怎么样?
你放心,就算进了衰退期,我也能一拳把里奥打成熊猫眼。”
“然后里奥把你的牙齿都打下来,达成牙齿掉光成就?”
爱格伯特摇晃着艾维斯。
“怎么可能?你是哪一国的?怎么还指望他打我比我打的还严重呢?”
桌边的一本书被爱格伯特的摇晃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爱格伯特松开艾维斯,低头去捡。捡起一看,是《雄虫保护法》。
爱格伯特冲着艾维斯扬了扬,好奇的问:
“这本书里写的不都是些废话吗?直接扫进火堆里烧了最好,你怎么还要参考它?”
艾维斯轻叹一声。
“我也想扔进火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作为[启明]唯一的编外雄虫,还得负责编一部雄虫保护法呢。”
爱格伯特一想艾维斯的工作难度,就觉得头皮发麻。
“我觉得编《雄虫保护法》可比编《宪法》难多了。”
雄虫作为已经享受了几万年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怎么可能会愿意减少自己的权力。
艾维斯拿起那本《雄虫保护法》慢慢翻阅。
“所以我计划割贵族雄虫的肉,补贴平民雄虫。”
“这很难吧?”
“那必然是不容易的。只不过,几万年来,相比于雄虫,贵族才是最大的利益集团。
邵维鼎那句话你应该还记得吧?
‘吃苦,是成不了人上人的,得吃人!’
而贵族们之所以发展成如今的庞然大物,靠的就是吃雌虫和平民雄虫的血肉。
第二军团的事看似骇人听闻,但在每个时代都不少见。雄虫作为一种稀缺资源,自然能够为贵族们换来同样稀缺的各种资源。”
“所以启明已经放弃幻想准备战斗了?”
艾维斯笑着喝口茶。
“还没有,不过,以我对贵族们的刻板印象来看,他们不当起人来是真的不当人。
也许现在[启明]还会对贵族们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但我相信,贵族们会自己打破这个妄想的。”
“那你现在准备干什么?”
艾维斯拍拍手里的《雄虫保护法》。
“我打算编写两本《雄虫保护法》,更加严苛的第一版用来给那些雄虫们讨价还价。另一版是最终版,才是要真正实行的。”
爱格伯特环视一圈桌子上摆满的法律书籍,将艾维斯手中的《雄虫保护法》拿过来放在桌子上,坐下来拿起笔。
“我来帮你。”
艾维斯笑着说:“那好,你来制定第一版,我来制定最终版。
毕竟我在虫族也呆了两百多年,说不定思想也被虫族这病态的世界观给同化了不少。
面对困难,我习惯了妥协和利益交换。
没有你那么纯粹,能够切身为雌虫考虑,有最朴素的善恶观。”
爱格伯特被他夸的有些脸红。
“你的意思其实就是在说,我还没有见识过多少人心险恶,身上还带着清澈的愚蠢,是不是?”
艾维斯笑着说:“哎呀,这都被你发现了。”
艾维斯和爱格伯特说笑了两句,就拿上编了一部分的《宪法》,坐在爱格伯特的对面,准备认真开始工作。
爱格伯特翻开《雄虫保护法》第一页,看了一眼,然后“啪”一下把书合上,深吸了一口气,又打开来。
“我真是每一次看到第一页这句话,都想把编这本书的虫都头给打掉!”
艾维斯会心一笑,他当然知道《雄虫保护法》第一页第一行写的是什么。
【雄虫给雌虫带来了健康的子嗣和心灵的平静,雌虫应该献出一切,去侍奉雄虫,以此报答雄虫的恩德。】
整句话都透露着一种脑干缺失的美。
艾维斯笑着递给爱格伯特一支加粗的笔。
“你不喜欢,那就把这句话删掉。现在拿笔的可是我们。”
爱格伯特就从善如流的接过笔将整句话给删掉了。
“呼~爽!”
之后,室内就陷入了安静之中,只有书页翻动的“唰唰”声,和轻微的书写声。
艾维斯在那儿斟字酌句地修改,手边放着一本虫族的字典,时不时都要翻阅。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表明他的意思,而且没有别的歧义。
他对面的爱格伯特就爽多了。拿起笔“欻欻欻”就是一顿划,一页能留下五分之一,都算爱格伯特手下留情了。
他一边划一边嘴里还在念叨着。
“这条不要,这条也不要,这都是啥,统统不要。”
艾维斯修改的间隙,抬头看看他。觉得枯燥的工作也变得趣味很深起来。
时间就在他们之间缓缓流淌。
·
淡金色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在爱格伯特的身上。
他趴在沙发上打着小呼噜,颊边几根金发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睡得正香。
爱格伯特左手臂垫在脸颊下面,右手在沙发边垂下,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而他脑袋边的单人沙发上,艾维斯一手撑着脸颊,靠着沙发靠背也睡着了。
他们昨天晚上一时兴起,实在是聊了太长的时间,直到每天高强度训练的爱格伯特先支撑不住,在聊天的间隙就沉入梦乡。
艾维斯本是温柔的看着爱格伯特的睡颜,享受静谧的时光,不知哪一次眨眼,就真的睡过去了。
突然,艾维斯被从梦境中惊醒。虽然眼睛还没有睁开,但他的八个精神力触手已经高高举起,警惕一切可能到来的袭击。
一秒之后,
“哔—哔—哔—”
军团的起床哨声响起,声音极具穿透力。
爱格伯特瞬间睁开碧绿色的竖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探自己放在旁边的衣服,却摸了个空。
爱格伯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宿舍,而是昨天回了家。
爱格伯特想到他请假回家用的理由,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大长腿大跨步向楼梯上走去。
他在心里自责自己昨天和艾维斯聊得太过投入,早就收拾今天出发用的行李这件事给抛在脑后了。
“艾维斯,我收拾楼上的行李,你收拾楼下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中将说今天一早起床之后半个星时,全体第十三军团军雌就必须洗漱吃完早饭到到训练场集合,统一前往星舰停泊口,离开首都星!
我真是的,昨天居然忘了跟你说了。”
军令如山,爱格伯特可不想还没有正式开始训练,就因为迟到受罚,还要带着艾维斯一起丢脸。
艾维斯睁开迷蒙的双眼,无奈的看着话音还没落,就已经上到三楼的格伯特。
艾维斯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因为爱格伯特的动作太快而放弃了。
昨天睡得太晚,今天又太早被惊醒,艾维斯没什么精神。
懒洋洋的指挥一半精神力触手去厨房准备早餐,另外几个精神力触手则负责将桌子上、沙发上还有地上的书籍全部分门别类放在一个箱子里打包好装进空间纽。
“噔噔噔噔…”
爱格伯特又跑了下来。
“楼上的行李你什么时候收拾的?我昨晚上去换睡衣的时候,东西还都在原地呢。”
艾维斯懒洋洋的点点嘴唇,格伯特伸过来给了他一个亲昵的早安吻。
“就在昨天我第三次叫你睡觉,而你兴奋的说‘再等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