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点”!在“深潜者”平台,是强行稳定“凤凰”频率的瞬间!在这里,在这片时空错乱的暴风雪炼狱中,又是什么?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他猛地松开一只紧握操纵杆的手(这个动作在如此剧烈的颠簸中近乎自杀),不顾埃里克惊恐的呼喊,颤抖着从内袋里掏出了那封1904年的警告信和那枚冰冷的银翼徽章。
泛黄的羊皮纸在狂乱的驾驶舱气流中疯狂抖动。苏航的目光死死锁住信笺背面——那里除了岁月的痕迹,一片空白。不!他需要一张“图”!一张能刺破这混乱时空迷雾的“图”!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嗤啦”一声,将信笺的一角狠狠撕下!粗糙的羊皮纸边缘割破了他的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渗出,迅速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
他捏着那枚银翼徽章,坚硬的金属边缘如同最原始的刻刀。他不再看那些疯狂跳动的、毫无意义的仪表数字,而是猛地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一种近乎玄奥的“感觉”——感觉飞机在狂暴气流中挣扎的“韵律”,感觉引擎推力对抗风雪的“脉动”,感觉那几道来自不同时空的绝望呼号在无线电噪音中残留的、微弱的“频率”回响…这种感觉,与他在“深潜者”平台强行稳定“凤凰”频率时何其相似!是机长对载具、对环境、对无形之“力”的终极感知!
“你在干什么?!机长!”埃里克看着苏航闭着眼,用带血的徽章边缘,在那片撕下的羊皮纸上,划出一道道毫无规律、深浅不一的刻痕,惊恐地大叫。
苏航没有回答。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专注和决绝。徽章坚硬的边缘划过粗糙的羊皮纸背,发出沙沙的轻响。他并非在绘制具体的地形,而是在捕捉!捕捉飞机在混乱气流中每一次颠簸的“矢量”,捕捉引擎在极限负荷下嘶吼的“频率”,捕捉那些穿越时空的求救信号在意识中残留的、如同幽灵灯塔般的微弱“方位感”…他将这一切混乱的、无形的信息,强行转化为指尖下最原始、最直接的物理印记——线条的走向、刻痕的深浅、转折的力度!一张由机长的直觉、载具的反馈和时空的碎片强行“编译”而成的、独一无二的“星图”正在他手下诞生!
“别管仪器!”苏航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燃烧着骇人的光芒,如同在绝境中亮起的两颗寒星。他对着几乎要崩溃的埃里克嘶吼,声音盖过了所有噪音,“它们全是陷阱!跟着我的航向!现在!右转航向…035!俯角…3度!稳住!相信我!”
他的吼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机长的绝对权威,瞬间击穿了埃里克的恐惧。年轻的副驾驶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苏航的动作,猛地向右压盘,同时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俯仰配平。
cRJ-700庞大的机身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声,在狂暴的乱流中强行扭转了姿态,朝着苏航“星图”指引的、与所有疯狂仪表指示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向,一头扎进了更加浓密的雪幕!
剧烈的颠簸达到了顶峰,仿佛下一秒机体就要被彻底撕裂。乘客舱的尖叫变成了绝望的哭嚎。苏航的双手如同钢浇铁铸,死死地控制着操纵杆,身体随着飞机的每一次剧烈晃动而绷紧、调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翻滚的、吞噬一切的灰白,全部的意志都倾注在维持那个由“星图”刻痕所锚定的航向上。每一次微小的修正,都基于指尖下羊皮纸那粗糙的触感和刻痕带来的方向感,基于他作为机长对钢铁之躯最深刻的理解。
时间在极致的紧张和未知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引擎的咆哮声似乎也带上了某种濒临极限的悲鸣。
突然!
前方那堵似乎永无尽头的、翻滚的灰白“墙壁”,毫无征兆地…变薄了!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撕开了一道缝隙!刺目的、冰冷的白光从缝隙中汹涌而入,瞬间刺得苏航和埃里克睁不开眼!
引擎的嘶吼声陡然变得清晰而高亢!飞机猛地一轻,如同挣脱了万吨枷锁!
“穿出来了!机长!我们穿出来了!”埃里克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哭腔嘶喊着。
苏航强忍着强光带来的眩晕,迅速眨动眼睛适应。舷窗外,暴风雪那令人窒息的灰白帷幕被甩在了身后。他们正飞行在一片相对平静的、被厚重云层覆盖的空域之下。下方,是冰岛西北部内陆那亘古不变的、令人心悸的荒凉景象——巨大的、泛着幽蓝死光的冰川如同凝固的白色巨兽,匍匐在黑色熔岩构成的、犬牙交错的山峦之间。而在两片巨大冰川交汇的深处,一道深邃得仿佛直通地心的巨大冰裂谷,如同大地上狰狞的黑色伤疤,赫然呈现在他们下方!
阳光艰难地穿透稀薄的云层,形成几道巨大的、倾斜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精准地投射在冰裂谷底部那片相对平坦的冰面上。
就在那圣洁又诡异的光柱之下,三艘(或者说三堆)形态迥异、被厚厚冰层包裹的残骸,如同被时间遗忘的琥珀标本,静静地躺在那里,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最靠近裂谷入口的,是一艘巨大而破败的木质帆船残骸。船体严重倾斜,断裂的桅杆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刺向灰白的天空。船身覆盖着厚厚的、半透明的蓝冰,依稀能看到船头模糊的雕刻——一只展翅的海燕。维多利亚号!
在它斜后方不远处,一架机翼扭曲断裂、引擎舱焦黑破碎的大型金属残骸半埋在冰层中。残破的机身上,一个褪色模糊的、带着星条旗和蛇形标志的涂装,在冰层下若隐若现。飞蛇三号!
而在更深处,靠近冰裂谷最幽暗的崖壁下方,一堆相对“新鲜”的、由高强度合金构成的、类似小型科考潜艇或深潜器舱段的残骸,同样被晶莹的蓝冰彻底封冻。冰层下,一个模糊的、属于现代设计的徽标依稀可辨。那支发出求救信号的现代科考队!
三个时代的遇难者,三艘被冰封的载具,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收集、陈列在这与世隔绝的冰之地狱深处,在倾斜的天光下,构成了一幅跨越百年、冰冷死寂、荒诞绝伦的死亡群像。冰层之下,是否还冻结着那些发出最后呼号的灵魂?
苏航操纵着飞机,在冰裂谷上空缓缓盘旋。引擎的轰鸣声在巨大的冰川峡谷间回荡,显得渺小而孤独。他低头,看向手中那片粗糙的羊皮纸。上面,他用银翼徽章刻下的、由混乱线条构成的“星图”,其中一道最深的刻痕,笔直地指向下方冰裂谷中那三堆被冰封的残骸。
寒风卷过驾驶舱,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苏航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风挡,落在那片被冰封的死亡陈列场上。机长的职责,是将乘客安全送达。而此刻,在这片被时间诅咒的冰原裂谷之上,他脚下这架钢铁之鸟承载的生命,是唯一逃离了那冰冷琥珀的活物。引擎的余温在冰冷的驾驶舱里弥漫,他握紧了操纵杆,将航向对准了唯一能逃离这片凝固时间的坐标——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