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迅速推移,心魔开始在陈姬各大气府横冲直撞,试图找到陈姬那粒用来对抗自己的芥子心神。
但她也能明显感觉到,陈姬那颗“鬼心”每次跳动,便是对自身道力的削减。
这个疯子,为了将自己拘押,居然用上了“散道”的手段。
所谓散道就是将自身辛苦从天地间求来的境界还给天地间,一般用于那些儒释道三教修士的兵解离世,所谓的自天地间,还于天地间。
陈姬的道行削减,自己这心魔的道行也会随之削减,直到陈姬成为凡人,那么自己一定也会成为单纯的一粒心神。
心魔对于修士来说是比天劫更加难缠的产物,但对于凡夫俗子来说只是一场单纯的执念。
只要心境豁达,便是想放就放,说扔就扔。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心魔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或者说原本和陈姬实力相当的境界开始逐渐跌落。
“温央”开始变得焦虑,满脑子想着陈姬以往看的书籍,看看能不能为自己强行续命,为陈姬把境界提上去。
正当她陷入绝望之际,陈姬居然主动献出那一粒芥子心神,接引心魔去往丹室。
丹室中早已经没了金木水火四件本命物,有的只是一座破败的小院子,院子中有一棵明明已经枯萎很久的桃树,此时却已是桃花盛开的景象。
“温央”依稀记得,官兵抄家那天曾把这棵桃树推倒,那时的温央就好像被抽走全部的精气神,呆呆地看着那棵桃树,满脸泪水。
而陈姬则清楚记得,母亲生前酷爱桃花,在其还是幼苗之时时常为其浇水,桃花盛开之时便会半夜跑到树下发呆,时不时会虔诚地双手合十做许愿状。
“愿我儿一生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少年记得母亲曾言:“听说昆仑山有一棵桃树,每到桃李纷飞时,桃花满山,是极好的风景。”
那时的陈姬多希望自己能立刻变成元婴境的老神仙,能背着母亲上昆仑看桃花。
心魔看着眼前的陈姬,一身得道之士的装扮。
青紫色法相悬浮身后,内衬一件金色铠甲外套文武袍,一手托法印一手持长枪,身后背着一把雪白长枪,眉心一粒天眼熠熠生辉。
在心魔眼里也许是卖弄,但少年觉得,如果母亲真的在,那一定是最想看到现在的样子。
一生努力不曾白费,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做娘亲的比什么都高兴。
陈姬的思绪逐渐飘远:
曾几何时,有一位病秧子的老人,日日夜夜躺在那家徒四壁的床上;
曾几何时,一位整天对自己和母亲打骂的烂酒鬼醉醺醺地躺在檐下藤椅对家里呼来喝去;
曾几何时,一位明明年轻,却比村里其他老人还显老,没有什么主见,整日忙活着家里的活计和地里的农活;
曾几何时,一位长相俊美的少年蹲在墙壁前,看着母亲写下的“吾心安处”愣愣出神。
曾几何时,一家人也曾如那般生活在这小院子里。
陈姬收起法印,取下腰间那块金镶玉,举过头顶,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玉佩,蓦然哈哈大笑,满脸尽是血泪。
心魔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此时的陈姬就像一个疯子,一个为了虚假的“温央”,能够将自己毕生追求和大道性命全部舍弃的疯子。
许久之后,心魔见陈姬并没有其他动作,便壮起胆子走进屋中,她相信以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一定能找到陈姬心境中的弱点。
她踏入年轻时教陈姬认字的房间,原本空无一物的房间如今却多出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两张泛黄的书信。
“吾儿陈姬亲启。”
“娘亲温央勿念。”
陈姬跳下房顶,收起长枪和周身围绕的金龙,抬手折下一枝桃花,静静地看着浑身颤抖的“温央”。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我承认,我确实有过将你提前放出,将你炼化困在这弹丸之地的想法,哪怕如今…亦是如此。
你的出现,可能是共主的一时兴起,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一朵朵摘下桃花,笑道:“在这里,我可以杀你一次两次,乃至于千万次,你如今却难伤我分毫。”
他微微转头,看向身旁,好像真正的娘亲就站在自己身边,怀抱扫帚,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做娘亲的,一辈子没享到半点福,但只要看到自己儿子有了出息,过得很好…
便没关系。
足矣。
共主曾问,以八洲之地做坟,够体面否?如今的陈姬亦是大声反问共主:“我这心安之所做坟,够体面否!”
可惜的是,也不知道那位共主能不能听见,是否有一丝一毫的惊讶,自己都看不到、听不到。
直到许久后,陈姬的脑海才有一道声音,好像跨越无数山海,悠悠响起:“足矣。”
此时的陈姬,距离跻身四境依旧是只差一步之遥,但距离道心崩碎也是只差一步之遥。
他不曾对自己的“母亲”下手,也不曾像高顺讲述的修士破心魔之时的唇枪舌剑、恶语相向。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桃树,一言不发。娘亲留给自己的书信,自己甚至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亦然,心魔也没有打开自己写的那封书信。、
那封书信,少年在自身仅存的三张黄纸符箓上洋洋洒洒写了四千多字,字越来越小,心境也越来越崩。
陈姬在写信之时曾觉得,以前的那些厮杀斗法,哪怕是被林混掏心掏肺,都如同稚童打闹一般。
心魔缓缓转过身,不知何时她早已泪流满面,呆呆地看着陈姬,眼神时而涣散时而焕发生机。
她怔怔地走向陈姬,一如当年初为人母的妇人走向那嗷嗷待哺的孩子,就像母子连心,温央的眼神恢复一丝清明。双眼流出的不再是泪水,而是一滴滴血泪。
温央满脸鲜血,踉跄的走到儿子身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摸着长大的孩子,哽咽道:“杀了我,求求你…
就当为了娘,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娘从不后悔和李先生做了那笔生意,娘只恨没能陪你走完这段名为“青春”的路程。
我只要我的儿子…健康长大…
娘…不想成为你修道路上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