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舒芬带过来那盆菜,是水煮树菇干和红薯叶菜干。
大儿子伺候出来的树菇根本吃不完,所以大儿子上班去了之后,她接手过去伺候。
这一箱还在一茬茬儿地发菇,新的三箱已经接茬儿地伺候上了。
吃不完就给晒成树菇干,稍微做好密封防潮就能放好几个月,菜干也是。
吴荣华瞧着这盆菜,虽然瞧着平平无奇,但满满的都是家常菜的温馨感。
他不客气地拿过来筷子尝了一口。
“嘶……鲜!”吴荣华被一口折服。
“除了鲜味儿足之外,这树菇也是营养可足,里头的荤油不比肉差多少,这年间吃肉难,吃这个完全能顶上肉的营养,而且还补气血。”
“红薯叶虽不是啥好东西,但常吃对眼睛好,对血压也好,而且还补钙,对骨头好。”
“我将这树菇给晒干了,红薯叶也晒成了菜干,晒干之后能保存好几个月,且晒干的比新鲜的煮着吃味儿更鲜。”
吴荣华听着心里可高兴,大娘这嘴皮子利落的,显然虽年岁大了,但脑子没老的,依旧灵活。
不灵活又咋能做到闹灾前就做足了应对,还知道晒菇干和菜干。
更重要的是——
她应该攒了不少菇干和菜干。
“原来这菇叫树菇,您老人家居然懂这些,懂不少生存之道呢,还知道把菜给晒干了保存,呵呵,”吴荣华笑容满面:
“咱这趟子想见你,就是想问问这菇和这菜干,您家里有多少?”
“刚好咱厂里正缺着。”
“总不能好东西就咱一人享受吧,咱们的工人同志都得吃上才是。”
听见这话,杨舒芬心下一喜,终于又走通一条路子了:
“您要得巧了,咱东村现在正在搞实验田,至少好几十亩呢,红薯叶要多少有多少。”
“这菇子就没那么多了,十斤鲜菇才能晒出来一斤。”
吴荣华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头算账。
红薯叶,一天能有个五十斤就够,菇子的话,鲜菇要三十斤差不多,也就是晒干之后的三斤。
他知道菇子能泡发,三斤一泡水,就能发回三十斤,菜干也差不多这个比例。
跟杨舒芬说了下厂里每天需要多少,杨舒芬立马脑肠快速运转,给他报了个价。
鲜菇三分钱一斤,干菇就三毛一斤,鲜红薯叶一分钱一斤,红薯叶菜干就一毛钱一斤。
除了钱之外,杨舒芬还额外要每天五斤粮票。
她知道化工厂也在闹饥荒,但她没有趁着灾年就狮子大开口,她不是那样式的人。
再说了,大儿子也在厂里呢,且厂里还有好几个本村的青年。
最主要的是,驿马镇是个小地方,人口也就八九万。
老实坦荡地跟人家化工厂厂长打好关系,人家吴厂长也会将自个儿的好口碑传给旁人,时间越久,路子越宽。
“好,这价钱咱能接受!”最高兴的还是他吴荣华,一分钱一斤红薯叶,跟好年时价钱一样,大娘没有趁火打劫,他心里也一顿敞亮:
“听说咱厂里有好几个工人是东村的,大娘您要是不方便拉运过来,就叫他们顺道捎过来,我也跟他们打个招呼。”
约好每天菜送到了之后将钱和粮票交给建国代收,杨舒芬就回村了。
这事儿一谈妥,她的日常就更忙了。
每天得准备鲜菇三十斤、红薯叶五十斤,或者干菇三斤、红薯叶五斤。
再加上那一百斤除尘汤,自家每天能挣下来六块四毛钱。
那要退的五百块钱彩礼,扣去张家必须赔偿的二百块钱就还有三百,这么一来,一个半月就能攒够。
呼,心里替闺女掐着的那口气儿,算能喘出去一半了。
树菇每天轮茬儿割就管够,这一箱发菇发完了,下一箱就能开始割。
至于红薯叶,早前张家收的红薯叶分了一半给咱,八百多斤呢,够管半个多月的。
另外,自家院子有约三分地那么大,在院子里沿着墙根开一分出来种红薯,半个月后刚好能把红薯叶给续上。
若是怕遭人瞧见,那便上山时留意捡拾树枝,捆吧成篱笆围,将院子里多竖一道夹墙给挡上。
……
日子慢慢过去,日常的一切如着杨舒芬的料想。
谢建国的三个月学徒期完成了一个月,对厂里的活儿已基本熟稔。
虽说工资比正式工人少十块钱,但是——
老娘竟凭一盆水煮菜,拿下了工厂食堂的供应!
每天那一块四毛钱的供菜钱,吴荣华每天雷打不动地结到他手里!
老娘也从未问他要过,于是他就把这钱揣进了自己兜里,每天那个喜滋滋。
知远也喜滋滋,每天啥也不干就有五块钱揣兜里,哪辈子也不敢想这好事儿啊。
直到这天晚上,杨舒芬趁着一家四口吃晚饭,对他们说道:
“桂花要离婚,就得把那五百块钱彩礼给退了,药汤钱和供菜钱应该攒差不多了吧?”
这话一出,哥俩眼神发懵。
饭桌上的温馨气氛也冷了三分。
“那不是我的读书钱么?”知远反问。
“我寻思说,这钱是给我攒来在镇上安家,明年谢兴要上学,给他交学费的呢。”建国也紧接着说道。
“桂花这些年过得艰难,你俩当哥哥的,没力气拉一把的时候,妈也没强求你们啥子,现在手头有了些本钱,拉亲妹一把也是本分。”
杨舒芬将劝说的话说得软和客气,同时将那欠条给掏了出来,摆到饭桌的正中央。
谢桂花低着头默默吃饭,建国和知远抬起眼珠子瞄了一眼那欠条,好长时间都是沉默。
他俩因着心底有自个儿的盘算,且还已盘算了好长时间,没那么容易被说动。
再加上五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这年间,百元户就是小康之家,小康之家都少之又少的。
全村一百多户,估计就生产队那俩管事的算两号,其他则啥也不是。
男人天生没有女人讲感情,更讲究亲兄弟明算账。
“我刚进厂上班,正是成家立业的关键时候,一天就攒那一块四毛钱,用药汤钱凑三个月就能凑够了。”建国佯装平静地低头吃饭,时不时紧捂一把揣着钱的裤兜。
“你说啥?”知远听见这话,火气一下子窜上脑壳:“你意思这钱全我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