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对《封神演义》的好评不断,而与此同时,吴巨正埋头创作。他每天能写出四到五回,完成一部百回长篇小说对他而言只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即使在起点众多勤奋作者中,他的更新速度也属前列。不过,他深知自己无法与那些原创作者相比,毕竟他是转述者。
“又完成了一章。”吴巨放下铅笔,整理好刚写好的一章《封神演义》的手稿。此时外界才刚刚开始讲述《封神演义》,进度仅四回,而他已接近尾声。他计划在《封神演义》讲到三分之一时完成全稿,随后继续创作《白蛇传》。如此一来,青石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缺少新作。
对此,吴巨感到十分满意。他小心地收起书稿,却没有立刻动笔。他知道写作随时可以进行,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去拜访群芳阁的东家,温庭云。
……
群芳阁。
在咸阳,提起这个地方,几乎无人不知,它堪称首屈一指的所在,被称为雪月之地,以诗文歌舞闻名,聚集了众多佳人与才子,风雅至极。
简单来说,这里就是青楼。
不过,这家青楼有些特别,它面向的是上流社会,这里的女子称为伎,而非妓,是倡优而非娼妓,主要卖艺而不卖身。
当然,鲁迅说过,凡事都有比较,所谓的卖艺不卖身也是相对的。
具体情况嘛,大家心里都明白。
那么,吴巨为何要来见群芳阁的主人温庭云呢?
如果只是普通的青楼老板,自然无需吴巨这样在医界声名鹊起、身为秦国客卿的医家翘楚亲自登门。
这位温庭云可是有背景的人。
他在秦国小说界地位非凡,相当于医家长老的存在。
因为这一点,吴巨很愿意与他见面。
此外,吴巨还有另一个目的——来到咸阳这么久,他还没去过青楼,他很想知道古时青楼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所以借此机会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群芳阁门前,温庭云正在等候。
对于即将到来的贵客,温庭云丝毫不敢怠慢,亲自迎接是必须的。毕竟,无论从学问还是医家的规模来看,对方都远胜于自己。
门前宾客络绎不绝,认识温庭云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平时极少露面的东家为何站在门外。
似乎是在等人,但以他的背景和财力,会等谁呢?
有人向温庭云问好,他微笑点头回应。
不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群芳阁门口。
吴巨走下车来:“温先生,让您久等了。”
“哪里,哪里。”
两人相互作揖,温庭云笑道:“听闻已久,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哈,温先生过誉了。”
“请进。”
“请。”
二人入内。
温庭云特意为吴巨准备了群芳阁中最为奢华的雅间,并设下宴席。他所等待的人正是吴巨。
二人坐下后,温庭云笑着说道:“虽只是些微薄酒,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话音刚落,温庭云便抬手击掌,一群乐师鱼贯而入。
紧接着,一群身着清凉服饰的歌女登场,她们个个妆容精致、眉清目秀,身材婀娜多姿。
吴巨瞪大眼睛:“温先生这是搞什么名堂?”
“嘿嘿,一点小心意,这些都是我们群芳阁的当家花旦,可惜最出名的撷枝姑娘身体不适,在家修养,不然一定让她献舞一番。”温庭云笑着说。
吴巨正色道:“温先生这样可就误会我了,我怎会是那种好色之徒。”
“这话不对,喜欢听曲赏舞怎能算好色呢?这是风雅之举!”温庭云反驳。
吴巨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在欣赏艺术?”
“正是如此,欣赏艺术!况且咱们都是写书的,这个素材可是很重要啊!”温庭云露出一副“都是男人我懂你”的神情。
“嗯……那就看看吧。”
“看看!”温庭云说完,挥手示意,“继续奏乐,继续跳舞!”
乐师和歌女轻声回应,悠扬的琴声与歌声随即响起, ** 们优雅地翩翩起舞。
吴巨频频点头称赞。
今日到场的歌女皆由温庭云精心挑选,他对她们说有一位重要人物来访,需要她们接待。听到温庭云口中所说的重量级人物,众女都兴奋起来,生怕自己被这位重要人物青睐。
温庭云并未提前告知她们这位大人物的身份,甚至吴巨到了之后也没几人认出他,毕竟吴巨也是首次来到这里。最后是一位歌女认出了吴巨——这位歌女曾在某次宴会上有幸见过吴巨一面。
众女得知来者竟是吴巨,不禁精神振奋。
若能得到这位的青睐,那可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啊!
况且这些人也都是附庸风雅之辈,擅长吟诗作赋。试问有哪个文人不钦佩吴巨的才情?咸阳的年轻姑娘们又有几个不将他视为心中的理想伴侣,渴望成为他的枕边人呢?
如今竟有机会实现这一心愿,自然要牢牢抓住。于是众人纷纷努力展示自己的长处,歌女们放开嗓门高歌,宛如百灵鸟般婉转动听,舞姿轻盈优美,腰肢灵活得几乎扭到极限,连温庭云都看得直冒汗,平日里可从未见过她们如此卖力。她们对着吴巨频频抛媚眼,但吴巨丝毫不为所动。
他承认舞姿确实优美,但仅凭这点就想动摇他坚守本心的决心未免太过天真。玩笑归玩笑,吴巨走南闯北,什么样的 ** 没见过?不说别的,光是他家中就有吕凝、魏磬和开阳公主三位佳人,光是看着她们就看不够,怎会被这些轻佻的女子影响?
再说,他对青楼女子本就没兴趣,尽管她们的确美丽动人,这样的身材和舞姿谁能不心动?一旦沉迷其中,又有谁不想一掷千金,只为一亲芳泽?
旁边的温庭云见吴巨始终保持冷静,不禁点头称赞,心想吴巨果然如传闻所说那般品行端正,堪比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酒席散后,一曲终了,温庭云笑着说道:“吴卿,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可以让她留下陪你聊天。”
姑娘们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吴巨只是微微一笑:“不用了。”
温庭云也不再多言,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两人随即转入正题。
温庭云为吴巨倒满一杯酒,诚恳地说:“老实说,我一直非常敬仰吴卿,早就想见一面了。你的小说堪称一流。”
他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
吴巨哈哈大笑:“能得到温先生这样的小说大家的认可,实属不易!”
“那是当然,但我真的非常佩服你,你比我更像是个真正的小说家。”温庭云说道。
吴巨摸了摸鼻子,他知道这是实话。
所谓小说家,便是这样。
这是一家在诸子百家中颇为独特的存在。
历史学家认为它源自稗官。
所谓稗官,就是将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传闻轶事,以及奇闻异事汇报给君王。
小说家做的事情类似,但如今已不再像稗官那样服务于君王,而是自立门户,将这些传闻和奇事记录整理成书。
因此,小说家的成员分布广泛,社会各阶层都有,从规模上看不算小,但从影响力来说,与其他学派相比,显得十分弱小。到了汉代,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总结诸子百家时,将其中最着名的几家列为“九流十家”,而小说家则被归为不入流的那一类。
“您过奖了。”吴巨谦虚地回应。
“哪里的话,我是《西游记》和《封神演义》的忠实粉丝呢!”温庭云笑着举杯,随后轻轻叹息,“我也写小说,当然不是你的类型,是小说家的那种。可惜,能分享的人实在太少了。”
“我拜读过你的《庭云杂记》,很喜欢那些描写南楚洞庭地区风土人情的文章。”吴巨笑着说。
温庭云顿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你真的读过?”
吴巨点点头,“当然。”
他确实读过,而且刚才是真心话,他最爱的就是小说家的作品,因为这些书最不枯燥,书中记载的奇闻异事读起来或幽默,或神秘,或令人难以置信,甚至让人深思。
特别是温庭云的《庭云杂记》,写得尤为出色。他的文字简练跳跃,却极具画面感,最短的文章不过百字,读来场景栩栩如生,仿佛身临其境,有时竟让吴巨有种看短视频的感觉。
温庆云张嘴欲言,大概没想到吴巨看过他的书,尤其是南楚洞庭的部分,看来吴巨读了不少。
小说家常被视为末流,不被士人重视,但身为要员的温庆云,仍有不少人愿意阅读他的作品。然而,像吴巨这样地位崇高且对小说颇有研究的人并不多,尽管如此,今天能得到吴巨的认可与夸赞,温庆云深感触动。
“来,干一杯!”吴巨举杯轻碰后一饮而尽。
吃完一口菜,吴巨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的《庭云杂记》在大秦书斋出版,相信很多人会感兴趣。”
温庆云惊讶地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本书记录了六国的风俗与奇闻,能让人们不出门就了解天下的风貌,相信许多人会喜欢。”吴巨说道。
温庆云无奈摊手:“即使出版了,也不见得会被重视。”
“温先生希望得到谁的重视?君王还是贵族?”吴巨笑着问。
温庆云沉默不语。
吴巨继续说道:“或许你可以换个思路,得到大众的喜爱和支持也是一种成功。”
温庆云心中一动。
见对方有所触动,吴巨进一步说道:“我并非玩笑,我对你的书很看好。过去小说不受重视,是因为人们更倾向于学习其他学派,不愿费心抄写小说。但如今只需一声命令,就能快速印制数百本,愿意购买的人定然不少。”
温庆云眉头微扬,更加动心。
振兴小说家,让更多人关注这一领域,是温庆云的愿望。
然而,小说家起源于稗官,原本就是为君王和上位者服务的,温庆云也一直秉持这种看法,并以此为目标前行。
但问题在于,上位者并不真正重视小说家,只是将它们当作娱乐,甚至有人希望小说家能依附于他们,曲意逢迎……温庆云认为自己并不是那样的人,许多小说家成员也有同样的想法。
长久以来,温庆云一直在犹豫,从未想过为小说家寻找别的出路。然而,吴巨提出的转变思路突然让他开始思索:难道道路真的只有一条吗?
温庆云最终还是没决定出版自己的书,只是含糊地回应说他会再考虑一下。
“嗯,这件事确实需要仔细斟酌,你可以慢慢考虑,想清楚了随时来找我。”吴巨并未多劝,两人喝了几杯后,他又用手指轻点桌面,把话题重新引回到小说家的现状上:“说实话,我觉得小说家和儒家、墨家等显学相比,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温庆云眉头紧锁,虽然现状确实如此,但吴巨这样直言不讳还是让他有些不悦:“吴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学》中说:‘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吴巨竖起五根手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墨家、名家、法家,诸子百家无不以此为目标。”
“那么,小说家又能做什么呢?”
温庆云的表情顿时凝固了。小说家究竟有何作为?他反复在心中追问。
儒家倡导仁政治国,道家主张无为而治,法家强调依法治国,墨家提倡兼爱非攻,而且远不止于此,这些显学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各个层面都有自己的策略。
兵家在平天下方面无疑极具话语权。农家专注于耕种养殖,医家致力于救死扶伤,阴阳家虽学说宽泛且晦涩,但在天文气候的研究上也有独到之处。若没有农夫、医生以及精通四季气候的人,国家显然难以运转。
那么小说家呢……
“似乎……好像……”温庆云咬着嘴唇,思绪混乱。
“似乎什么都做不了。”吴巨替他说了出来,“既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说家一项也做不到,凭什么与儒家、墨家、名家、法家这些显学争高低?又为何要与它们比较?”
温庆云愣住了,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却又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