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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涛小筑的寒夜,滴水成冰。

格瑞蜷缩在冰冷的寒玉髓榻上,断骨的钝痛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未愈的暗伤。然而,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心海中那场焚天烈焰的万分之一。

师尊…祁奥阳…那张清冷绝尘、不染尘埃的脸,那双古井无波、映不出任何倒影的墨玉眸子,还有昨夜…那滚烫的、柔软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身躯,那迷离的、带着依赖的嘤咛…破碎的画面与蚀骨的妄念如同最凶猛的毒藤,死死缠绕住他的神魂,在寂静的深夜里疯狂滋长。

意识在剧痛与疲惫的夹击下渐渐模糊。身体沉入冰冷的玉榻,思绪却飘向了光怪陆离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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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

没有松涛小筑的清寒,没有玄天宗的云海孤峰。目之所及,是一片温暖到近乎虚幻的、铺天盖地的红。

巨大的红烛静静燃烧,流淌下赤金色的泪,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暖融而朦胧。流苏般的红绸从高高的穹顶垂落,层层叠叠,如同燃烧的瀑布,一直铺展到脚下。空气里弥漫着奇异的甜香,不是合欢宗的靡靡之香,而是某种…带着尘埃气息、却又无比温馨的暖意,像是凡尘俗世里最普通不过的、被阳光晒透了的被褥味道。

他穿着…不是月白银边的道袍,而是一身从未见过的、极其繁复庄重的深红锦袍,金线绣着奇异的、寓意吉祥的纹样。衣料厚重,带着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仪式感。

然后,他看到了她。

祁奥阳。

她就站在他对面,隔着几步之遥的红绸光影里。

没有素白道袍,没有冰玉簪。她穿着一身同样繁复、却更显华美庄重的凤冠霞帔。大红的嫁衣上用金线、银线、五彩丝线绣满了展翅欲飞的凤凰和缠枝并蒂莲,流光溢彩。乌黑的长发被精心盘起,戴着沉重的、镶嵌着明珠与宝石的凤冠,流苏垂落,轻轻摇曳,半掩着她清冷绝伦的侧脸。红盖头被轻轻掀起一角,搭在凤冠上,露出了她完整的容颜。

没有拒人千里的寒冰屏障,没有亘古不化的孤高疏离。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穿着凡尘女子出嫁的嫁衣,墨玉般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光,清澈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格瑞从未见过的、近乎懵懂的柔和与专注。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纯粹的好奇,如同在观察一件从未见过的、有趣的器物。红烛的光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跳跃,为她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近乎虚幻的柔光。红唇不点而朱,在满目的红中,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脆弱的美。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红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还有…他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礼——成——!”

一个苍老而洪亮、带着喜悦腔调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如同宣告,瞬间打破了这片温暖的寂静。

随着这声宣告,仿佛某种无形的桎梏被解开。格瑞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奔涌!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冲动驱使着他,一步,一步,朝着那身披嫁衣的身影走去。

他走到她面前,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仿佛自万载寒冰深处透出的冷冽幽香,此刻却奇异地被红烛的暖意和嫁衣上熏染的暖香所中和。他低下头,目光贪婪地、近乎痴迷地锁住那双映着烛光、清澈见底的墨玉眸子。

“师尊…” 他开口,声音因为巨大的激动和紧张而嘶哑干涩。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祁奥阳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一丝困扰。

一个疯狂的、压抑了无数个日夜的念头,如同破土的野草,瞬间疯长!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和勇气,紫晶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师尊…我叫你…阳阳…好不好?”

“阳阳…”

这两个字,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刻骨的亲昵,从他颤抖的唇齿间逸出,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自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圆满的幸福。

祁奥阳(或者说,梦中的她)静静地听着。墨玉般的眸子依旧清澈,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似乎不太理解这个称呼的含义,但并未出言反驳或纠正。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流苏轻晃,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那姿态竟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懵懂。

这无声的默许,如同点燃了格瑞灵魂深处最后一丝理智的引线!

他看着近在咫尺、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丝懵懂温顺的容颜,看着她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诱人的、微微抿着的红唇。一股巨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爱意和渴望轰然爆发,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坝!

“阳阳…”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眷恋和一丝梦将醒的悲凉。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低下头,朝着那抹嫣红靠近,如同朝圣者靠近神坛。他能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奇异的暖意。

“…梦好像快醒了…”

他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无尽的遗憾和不舍。

“…所以…让我吻你一下…好不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唇,带着孤注一掷的虔诚和深入骨髓的爱恋,轻轻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印在了那柔软微凉的、如同花瓣般的红唇之上。

触感…温软,微凉。带着她独有的、冰雪般的气息,却又奇异地被这满室的红烛暖香所包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他感受到了她唇瓣的柔软轮廓,那瞬间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僵硬,以及…那如同亘古寒潭般毫无波澜的心跳?不,或许只是梦境的模糊。

没有回应。没有抗拒。只有一片温暖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这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却如同最炽烈的火焰,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干柴!巨大的幸福感和一种圆满到极致的悲怆同时攫住了他!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虚幻的幸福达到顶峰的刹那——

轰隆——!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深渊、震彻整个天地的巨响!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轰然崩塌!

脚下的红绸地面剧烈震颤、扭曲!头顶垂落的红绸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扯,瞬间断裂、燃烧!温暖的红烛光芒被一种毁灭性的、惨白的光所取代!甜蜜的暖香被浓烈的血腥味和硫磺般的焦糊气息所吞噬!

整个由红绸和温暖构筑的梦境世界,如同脆弱的琉璃镜面,在格瑞眼前轰然破碎!无数尖锐的碎片倒映着他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充满极致惊恐的脸!

“不——!!!”

格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绝望到灵魂深处的嘶吼!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那道在破碎光影中迅速黯淡、消散的红色身影!

“阳阳——!!!”

###

“呃啊——!”

格瑞猛地从寒玉髓榻上弹坐起来!胸口断裂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如同钢针狠狠刺入大脑!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冰凉的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剧烈地喘息着,紫晶色的眼眸瞪得极大,瞳孔涣散,里面充满了尚未散尽的巨大惊恐、绝望和…那唇瓣残留的、虚幻又无比真实的温软触感!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梦…碎了。

那短暂的、虚幻的、拥有她、亲吻她的幸福…如同指间流沙,瞬间消散。

冰冷的现实如同潮水般涌回。松涛小筑熟悉的清寒,胸口的剧痛,还有…隔壁石屋内,那无声无息、如同亘古玄冰般的存在。

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永远无法靠近、永远隔着一道天堑的现实。

格瑞痛苦地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还带着自己汗湿气息的玉枕中。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那再也无法压抑的、如同岩浆般滚烫却注定无望的爱意。

“阳阳…” 破碎的、带着哽咽的呓语,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在死寂的石屋内低低回荡,最终被冰冷的石壁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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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如同太虚峰顶永不停止的风。

十年光阴,足以让沧海变桑田,足以让顽石磨去棱角。玄天宗内,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在尸山血海中被捡回、在群英会上浴血搏杀、在合欢宗销魂殿前狼狈不堪的银发少年,早已褪去了所有的青涩与彷徨。

格瑞的名字,如今响彻整个北境修仙界。

他依旧是冰魄宫一脉的首席大弟子,但更是玄天宗当之无愧的“大师兄”。修为早已突破元婴,一身冰魄寒煞凝练得如同万载玄冰,剑意之凌厉,据说已得祁奥阳真传的七八分神韵。他沉稳,强大,公正无私。处理宗门事务条理分明,教导后进弟子耐心细致,面对强敌时杀伐果断,守护同门时不惜己身。那双紫晶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岁月磨砺出的深邃与威严,只有在偶尔望向太虚峰顶那永恒的冰宫方向时,才会泄露出一丝深埋的、不易察觉的痛楚与温柔。

宗门上下,无论长老还是弟子,提起“格瑞大师兄”,无不心怀敬仰与信赖。他是玄天宗新一代的定海神针,是无数弟子仰望追随的标杆。

然而,无人知晓,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当太虚峰的罡风呼啸着掠过松涛小筑,当年轮碾过冰冷的寒玉石板。

白日里那个光芒万丈、受人敬仰的大师兄便会消失。留下的,只是一个蜷缩在冰冷玉榻上,一遍遍摩挲着胸前那枚幽暗深邃的“危月燕”吊坠,任由无边无际的思念和蚀骨的孤寂将自己彻底淹没的可怜人。

十年了。

他从未停止过寻找。

寻找能让她道心出现裂痕的方法,寻找能让她理解“情”之一字的可能,寻找任何一丝…能靠近她的微光。他翻遍了宗门藏经阁所有关于无情道、关于情感、关于神魂的古老典籍,甚至不惜代价换取合欢宗那些被列为禁术的、关于“情毒”与“魂引”的残篇。他踏遍了北境险地,深入过南疆毒沼,只为寻找传说中的“七情花”、“忘忧草”…一切可能牵动神魂的奇物。

每一次满怀希望而去,每一次带着更深的绝望而归。

无情道心,坚不可摧,万法不侵。她的世界,依旧只有道,只有剑,只有那片亘古不变的孤寒。十年岁月,甚至未曾在她清冷的容颜上留下丝毫痕迹,亦未在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增添半分属于人间的温度。

他与她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无情”的天堑,不仅没有随着他的强大而缩短,反而在岁月的流逝中,显得愈发遥不可及,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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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一日。

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北境极渊之地,那片被上古大能封印、隔绝于世的混沌魔域,积蓄了万载的污秽魔气,终于冲破了摇摇欲坠的古老封印!

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粘稠、污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疯狂气息的滔天魔气,化作遮天蔽日的滚滚黑潮,瞬间吞噬了封印之地附近的万里河山!无数生灵在魔气的侵蚀下瞬间化为枯骨,或是被扭曲成失去理智的魔物!山川崩裂,江河倒灌,大地哀鸣!末日般的景象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整个北境蔓延!

玄天宗作为北境擎天之柱,首当其冲!无数在外历练的弟子传回绝望的求救讯息,靠近魔域的几个凡人国度瞬间化为死域!恐怖的魔气甚至开始侵蚀太虚峰外围的护山大阵,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宗门大殿内,气氛凝重如铅。所有闭关的太上长老、各峰峰主悉数到场,面色铁青,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绝望。

“混沌魔气…万载封印…竟在此刻破开!”

“魔气侵蚀万物,生灵涂炭!护山大阵最多支撑三日!”

“必须重新封印!否则整个北境,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将沦为魔域!”

“谈何容易!上古封印之法早已失传!就算有,需要何等修为才能深入那魔气核心,承受万魔噬心之苦去布阵?!”

争论声、绝望的叹息声在大殿内回荡。面对这席卷天地的浩劫,强如元婴、化神的大能们,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我去。”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祁奥阳不知何时已立于大殿门口。依旧是那身素白无瑕的道袍,乌发如墨,肌肤胜雪。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亘古不变的孤高与清寒,仿佛眼前这足以毁灭天地的浩劫,也不过是路边的尘埃。墨玉般的眸子平静无波,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那象征着宗门最高权柄的宗主身上。

“冰魄宫一脉,承袭上古冰魄本源,道体神魂至纯至净,为魔气克星。”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以自身为引,融冰魄本源入雪魄剑,化极寒剑域,可暂代封印核心,镇压魔气源头,为后续修补上古封印争取时间。”

“代价?” 宗主的声音干涩无比,带着一丝不忍和明知故问的颤抖。以自身为引,融本源入剑,镇压魔气核心…这几乎等同于…以身殉道!承受万魔噬心、本源燃烧之苦,最终魂飞魄散!

祁奥阳的目光依旧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道之所在,何惧代价。”

她的回答,简单,冰冷,掷地有声。

大殿内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平静之下的决绝所震撼。以身殉道,守护苍生…这便是无情道最终的归宿?

“师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猛地从殿外传来!

格瑞如同疯魔般冲入大殿!他刚刚处理完外围魔气侵扰,便接到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他根本不相信!直到此刻,亲耳听到她那平静得近乎残忍的决定!

他冲到祁奥阳面前,紫晶色的眼眸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痛苦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刻入灵魂深处!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却在即将触碰到那素白道袍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寒冰烫伤,猛地僵住!

“不!不可以!师尊!还有其他办法!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格瑞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绝望的哀求,如同濒死的困兽。“让我去!我替您去!弟子元婴已成,冰魄寒煞亦可克制魔气!弟子愿代师尊…”

“格瑞。”

祁奥阳的声音打断了他。依旧是那清冷的调子,却仿佛带着一丝极淡、难以察觉的…不同于往日的平静?她的目光落在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上,又缓缓上移,对上他那双充满了血丝、溢满了泪水、写满了惊惶与深不见底爱恋的紫晶色眼眸。

她的眼神,第一次,似乎穿透了那层亘古不变的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她微微抬起手,并非推开他,而是…极其罕见地、主动地,用那冰冷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拂去了格瑞眼角即将滚落的一颗泪珠。

指尖的冰凉触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格瑞的全身!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格瑞?…” 祁奥阳看着他,墨玉般的眸子深处,仿佛有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涟漪荡开,如同冰湖投入了一粒微尘。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清浅到极致、却足以让格瑞魂飞魄散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哈…” 一声极轻的、带着奇异叹息意味的气音,从她唇间溢出。她的目光越过格瑞,仿佛穿透了大殿的穹顶,望向了那魔气滔天的远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不必忧伤,不必担忧…”

她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敲打在格瑞早已破碎的心上。

“此乃天道…”

“以我一人之命,换取天下苍生安定平和…”

她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体内某种力量的流逝,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结论。

“实属划算…”

噗——!

话未说完,一口刺目的、带着冰蓝色碎晶的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如同冰原上绽开的血色红莲,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前襟!那鲜血并非温热,反而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周身那层无形的、坚固的玄冰屏障仿佛瞬间出现了无数裂痕!一股无法形容的、代表着生命本源流逝的微弱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开始自她体内逸散而出!

“师尊!!!” 格瑞目眦欲裂!肝胆俱裂!他再也顾不得任何禁忌,猛地张开双臂,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想要抱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刹那——

祁奥阳的身体,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冰雕,开始从边缘无声地、迅速地消散!

先是那染血的素白袍袖,化作点点闪烁着微光的冰蓝色星尘,飘散在空气中。接着是她的手臂,她的肩膀,她的身体…那清冷绝伦的容颜,那双倒映着格瑞绝望脸庞的墨玉眸子,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幻!

“不——!阳阳——!!!”

格瑞发出了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悲鸣!他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星尘,想要挽留那正在消失的身影!但他抓到的,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

“等我…等我找到你…阳阳…等我…” 他如同疯魔般嘶吼着,泪水混合着嘴角溢出的鲜血,汹涌而下!紫晶色的眼眸中,是无边无际的、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绝望和痛苦!

在身体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祁奥阳那已然变得虚幻透明的脸上,似乎再次浮现了那个清浅到极致的弧度。她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了格瑞那张因绝望而扭曲、被泪水和血污覆盖的脸上。

然后,她彻底消散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悲壮惨烈的光影。只有一片细碎的、闪烁着冰蓝色微光的星尘,如同冬夜最寂寥的寒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带着她独有的、冰雪般的气息,最终缓缓消散于大殿冰冷的空气之中,再无一丝痕迹。

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原地,只留下一枚小小的、通体由万年寒玉髓雕琢而成的玉铃铛,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散发着温润而清冷的光泽。

“师尊——!!!”

格瑞的嘶吼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和灵魂,轰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鲜血从磕破的额头和紧咬的嘴角涌出,他却浑然不觉。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他伸出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将那枚悬浮的玉铃铛接入手心。

冰冷的触感瞬间传递过来。

他将玉铃铛紧紧、紧紧地攥在手中,锋利的边缘刺破了他的掌心,温热的鲜血渗出,染红了洁白的玉身,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那冰冷的玉质,如同她最后的目光,刺入骨髓,冻结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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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光阴,弹指一瞬。

玄天宗早已从那场几乎覆灭的魔劫中恢复过来,甚至更加兴盛。太虚峰顶的冰魄宫依旧矗立,只是失去了主人,显得更加孤寂清冷。

格瑞成为了玄天宗真正意义上的支柱。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威望如日中天。白日里,他是那个沉稳如山、公正严明、受所有弟子敬仰爱戴的“大师兄”。他处理宗门事务,主持大典,指点后辈剑法,守护宗门疆域。他的一言一行,都带着祁奥阳当年留下的、冰冷而强大的烙印。

然而,当夜幕降临,当喧嚣散去。

玄天宗后山,冰魄宫遗址的断壁残垣前。

一道孤寂的身影总会如期而至。

格瑞静静地站在那里,百年岁月未曾在他俊朗的脸上刻下多少风霜,却将那双紫晶色的眼眸,沉淀成了两潭深不见底、盛满无尽孤寂与思念的寒渊。月光洒落,为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也照亮了他手中那枚被摩挲得无比温润、边缘却依旧残留着淡淡暗红血痕的玉铃铛。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神识之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注入那枚寒玉铃铛之中。

嗡——

玉铃铛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越悠扬的颤鸣。

紧接着,一个清冷、平静、毫无波澜的熟悉嗓音,如同穿越了百年的时光尘埃,带着一种机械的、纯粹的困惑,清晰地在这寂静的月夜中响起:

“格瑞…”

“为师昨夜做了一场…这梦甚是奇怪。”

“你我二人,站在由红布装饰的小屋子中…像凡尘…成亲的场景?虽然我并不明白成亲是何事…”

“有人说什么…‘礼成’?”

“之后…我看到你再次向我靠近…”

“接着…我的唇…好像就被你碰到了…”

那清冷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和描述一种极其陌生、无法理解的体验。

“…奇怪…”

“我已经十年…没有再做过梦了…”

最后,那声音带着一种纯粹的、如同稚子求解般的困惑,轻轻地问出了那个跨越了百年时光、却依旧带着刺骨寒意的问题:

“格瑞…”

“这是为什么?”

夜风呼啸着掠过冰魄宫的废墟,卷起细小的冰晶尘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月光下,格瑞的身影如同亘古不化的石雕。

他紧紧攥着那枚仿佛还残留着她神识气息的玉铃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紫晶色的眼眸中,那深埋了百年的、足以焚毁世界的痛苦和思念,如同被这冰冷的疑问再次唤醒,汹涌地、无声地漫过堤岸。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无法抑制地,顺着他刚毅的脸颊轮廓,悄然滑落。

“为什么…”

他仰起头,望向那轮亘古不变的、清冷的孤月,嘶哑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又重得如同灵魂的拷问,最终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无人应答。

只有那枚被他紧贴心口、染着他鲜血的玉铃铛,在呼啸的夜风中,仿佛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呜咽般的轻颤。

永世劫,方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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